杜导斌:距离九十公里

杜导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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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12月2日讯】我与孩子之间,相隔只有九十公里,但这区区九十公里, 对于我们却天堑般难以逾越。

蹲号子最难受的事是寂寞,为了赶走寂寞,同号的人们经常聊天。什么事都聊,有一次聊到我刚进来时的表现。他们说:”刚进来的头两天都还好,一倒头就拖鼾。从第三个晚上起,睡得就少了。睡得晚,在铺上不停地翻身。醒得也早。”

他们说的是事实!头两天里,我觉得自己没有弱点,心气壮得很。第三天想起孩子,突然意识到,料想中存在一个极大的漏洞,以前的所有想法,居然没有顾及他。审讯按十年左右的刑期在进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五年;首要分子,五年以上;勾结国外,从重;为境外机构、组织、人员窃取国家机密,再加五年。所有这些,当然全是子虚乌有。但我非常清楚,咱们党可是号称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的,弄个把冤案,还不是小菜 一碟?四九年后创造的冤狱可太多了,大到我们一家文革中的不幸,小到”国家主席”含冤而死。当黑夜的寒意透过高高的铁窗袭来时,我仿佛看到一排铁栅栏横在我们父子之间,自己与孩子相向而泣;仿佛看到失去父亲指引的孩子被流氓们挟持变坏,成天吊儿郎当地在街头鬼混……

大约是进去后的第六天,审讯临近结束,对方问:”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孩子!”进来前研究过审讯心理学,以为面对迫害,我完全能从容不迫地应,可眼下再也抑制不住对孩子的思念,在秘密员警们面前,三个字夺口而出。

记忆中似乎从没有与孩子有过长达一周的分别。每天号子外走廊上送饭车轮滚动的声音传来时,也正是以前等待孩子平安归来的时刻。桌上饭菜摆好了,就等着他。楼 道里传来的每一个脚步声,还在一楼时,耳朵就会自动鉴别一番。”蹬蹬蹬!”两三个台阶一步直往上冲的声音,才是他的。如果过半个小时还没这声音,我就要换上鞋,到院子大门口引颈张望。盼不到,就得沿他回家的线路一路逆找过去。从小学回家,有一公里多远,”之”字形四条街,其中三条街是车辆往来密集的主干道。

孩子成了我的弱点,软肋。当我发现自己的这个软肋时,对方肯定也发现了。关到我所在号子里的犯罪嫌疑人,老的送走后,新进来的全换作了少年犯。有十四岁的,十五岁的,也就与我孩子差不多大小。说是给我带一带,避免在别的号子里给带坏了。与这些少年犯朝夕相处,加剧了我对孩子的牵挂。一天,看守把我提出去,神情友好地塞给我一个小长方形纸包。叮嘱道:”知道你想孩子,我特意让你家属带来两张照片。这可是违规的!保管好,不要被发现了。”打开后 是两张孩子的照片。刹那间泪腺不听指挥,一下子就让泪水冲破了防线。

照片成为泪泉,每次打开,不争气的泪就会涌出来。终于会过神来,这一切应该都是有意安排的,不然的话,不会违规把照片给我。醒悟过来后,就尽量不再去看它们。把照片夹在书中,书摆放在进门角落的地上,从通铺上下地一步就能拿到。想孩子时,忍着不下铺,就扫一眼那摞书。不看照片,孩子照样能鲜活地浮现于眼前。孩子生出来时感觉非常丑,一个红肉团,脸上皱巴巴的,因为用了吸引器的原因,脑袋特别长。开始时几乎就是个垃圾制造 厂,这头”喜头”啦鸡汤啦喂进去,那头屎呀尿呀的就出来了。白天好说,有人帮忙招呼,晚上可就苦了我。睡得好好的,腰上忽然被踹上一脚,”快点快点,端 尿!”端完尿,刚嗑上眼,又被”哇哇哇”的哭声吵醒了。

就这么一个什么事都不晓得的肉团,不知什么时候起竟让人喜欢上了。有事没事的,就一起到处转悠。开始是抱在胸前,然后是让骑在头上,再往后是小手牵大手,再再往后就是肩并肩。开始是他任意横穿马路被我阻拦,后来有时候我想抄近路反被拉住:”走斑马线!乖孩子都走斑马线!”我成了不乖的孩子了。

六四之后,我对这个世界看不清,干脆把精力全投到孩子身上。投入自然会有回报,与我和父亲极少答话的关系完全相反,孩子与我有说不完的话。孩子成绩好,长得也讨人喜欢。四年级时,有个清晨送他上学的路上,父子俩照例肩并肩边走边聊,孩子跟我说:”有个女同学通过别人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谁谁谁呀?爸爸,你说,我该么样回答?”

“你喜不喜欢她呢?”

“喜欢!她长得蛮漂亮的,成绩也好。”

“那不就得了,直接了当地跟她说呀,喜欢她!”

“这……怪难为情的。”

“喜欢她,直接告诉对方,对方肯定会高兴。让人高兴的事,为什么不做呢?只有当你不喜欢她的时候,才不要告诉她,因为对方会不高兴的。让人不高兴的事,才不应该做。”

孩子点头认可了我的话。几天后孩子对我说:”我按你说的跟她说了。”

“好孩子!你很勇敢!你们是同学,也仅仅只是同学。同学之间,不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相互喜欢,是好事。这是学会与人相处的本事。你们这个年龄,男同学对女同学,女同学对男同学,相互好奇,是正常的。这说明你们心理生理发育健全。不产生好奇心才不正常。爸爸也是从你们这么大过来的,经历过。但是,你们现在主要是学习。知道吗?”

“知道了!”

孩子跟我聊得越多,我越高兴。孩子处于我的精神牵引力之后,就自动远离了那些可能会把他引入歧途的人与事。

对手一直把我的弱点当作弱点,一面劝我:”都这么大了,还搞么事呢?今后把孩子培养出来就不错了。”一面又对另外的人们宣传:”心里只有老婆孩子,能做什么大事?真是条大鱼,还会让他出来?”

反躬自省,我是一个有人类全部局限性的人,能没有弱点吗?但弱点既然已经被自己觉察,还会不会是弱点?他 们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去罢。这天下都是他们的,宪法都能拿来欺骗世界欺骗国人欺骗我。对于喜欢迷信欺骗的人们,能说什么呢?有说什么的必要吗?记得他们的电影里常有些情节,”烈士”高声宣讲道:”共产党人与你们不同,你们是理解不了的。”确实,颠倒伦理的”马教”教育出来的人们,自甘于作工具, 谁能搞得懂呢?有道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当颠倒的伦理将被扶正时,那些习惯于颠倒着看事物的人们,大概也看不惯正常的东西。

当一个人落在一群职业绑架者加骗子的手上,不答应对方的索要,是无法全身而退的。特别是职业绑架者有恃无恐,不必为任何后果担心,想脱身 而不付出代价绝无可能。无论代价是什么。不论这付出多么贵重,都得付出,由自己付出。当付出的东西十分珍贵时,心里自然极为疼痛。想到孩子的健康成长,我明白,孩子对我是最最重要的,做”大鱼”只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不是本分,对孩子尽责任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本分所在。一直以来,我所做的其实就是尽本分, 写作、批判现实、”先天下之忧而忧”,也不过是做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也是尽自己的本分。为了孩子不再受我们这一代的苦,为了自由,有些事需要抗争,有些东 西却只能暂时放弃。”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只有暂时放弃某些东西,另一些更关根本的东西才能得到坚守。总之,出来了。

回到离开了八个半月的家里,略事收拾,已将近放学时分。我躲在门后,静候”蹬蹬蹬!”两三个台阶一步直往上冲的声音打一楼直逼三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那声音来了,直冲三楼!门开去,他问道:

“爸爸回来了?”父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人在幼年固然离不开父亲理性的牵引,到了少年,父亲坚强有力的精神支持同样不可缺少。我对孩子说,你的父亲与你父亲的父亲不同,你的父亲决定像根钢筋,把你的腰撑得直直的,让你走出这个家门面对任何人时,都昂首挺胸。从看守所出来后不久,孩子升到了初中。三年里,中午、下午放学时分到院子门口哨探一番,与他上小学 时没有分毫差别。有时守候是一种焦虑,但我体会更多的是幸福。在我看来,我们父子间并非我施恩养育于他,而是他送温暖幸福予我!

孩子没让我失望,初中毕业后,考上湖北省重点高中。虽然成绩不是很理想,没考上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但已经够可以了。这成绩让我欣慰,十多年的 父子相伴看来没有浪费。我很高兴地看到,有些我珍视的东西在他的内在世界扎下根基。当然,孩子是否成人成才,后面的路还得他自己去走。我这作父亲的,充其 量只是在他人生开端时期作个引路人。我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省重点高中在武汉市,离应城市九十公里,实行的是全日寄宿制。自从开学后,我不必再为他挑剔的口味烦心,也不必再到院子门口守望,省了不少事。然而,一连几天家里没这家伙的影子晃动,总觉得空落落的。我想去看看他。然而,能不能去武汉却由不得我作主。”国家”把我这个持不同政见者当作了准敌人。”国家”像传说中的孙悟空,在我周围划下一道圈,我的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区域之内。外面的朋友不能进来,里面的我也不得出去,哪怕是出去看看自己的孩子。我与孩子之间,相隔只有九十公里,但这区区九十公里,对于我们却天堑般难以逾越。

好在还有电话。”不必为我担心。我在这里,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电话那端传来的开朗乐观情绪,正是我杜家的祖传基因!是的,我是乐观的,即使身处冤狱之中,即使身体处于强权的辖制之下,即使自由被”国家”的金箍棒划定在极小的区间,也没有从根本上损害到这乐观。我们父子曾经相约,我负责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他则要还我一个负责任的少年和一个有作为的青年。孩子出去独立生活,开始时有点担心,没有作过多少家务的这小子,会不会臭袜子成堆?没想到,带回来的消息说,白T恤白袜子白鞋他洗得比家里洗的还干净。我放心些了。

然而,跟随在让人放心的消息之后的,却又有些让人放心不下的消息。据班主任说,孩子在课堂上精神一直不大好,有时候上课时间还睡着了;另一个消息 又说,孩子期中考试英语只考了50多分。一定有些什么东西在孩子的学习或生活中正在成为障碍。是什么呢?对于孩子根本没有形成意识的问题,通过电话是了解不到的,只有通过大人的经验去察觉,去感知,去分析,才能找到症结。应该去看看他,详细了解他遇到了什么问题。想去看看他,看看遇到某些问题的孩子!”国家”却不让我去!

因为据说若是让我去看孩子,便可能危害国家安全。

《人与人权》12月- 2007年(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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