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75)

Jane Eyre
夏绿蒂.白朗特(Charlotte Bro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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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忙着去准备晚饭了。两位小姐立起身来,似乎正要走开到客厅去。在这之前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她们的外表和谈话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我竟把自己的痛苦处境忘掉了一半。这会儿却重又想了起来,与她们一对比,我的境遇就更凄凉、更绝望了。要打动房子里的人让她们来关心我,相信我的需要和悲苦是真的一一要说动她们为我的流浪提供一个歇息之处,是多么不可能呀!我摸到门边,犹犹豫豫地敲了起来时,我觉得自己后一个念头不过是妄想。汉娜开了门。

  “你有什么事?”她一面借着手中的烛光打量我,一面带着惊异的声调问。

  “我可以同你的小姐们说说吗?”我说。

  “你还是告诉我你有什么话要同她们讲吧,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个陌生人。”

  “这时候上这里来干什么?”

  “我想在外间或者什么地方搭宿一个晚上,还要一口面包吃。”

  汉娜脸上出现了我所担心的那种怀疑的表情。“我给你一片面包,”她顿了一下说,“但我们不收流浪者过夜。那不妥当。”

  “无论加何让我同你小姐们说说。”

  “不行,我不让。她们能替你做什么呢?这会儿你不该游荡了,天气看来很不好。”

  “但要是你把我赶走,我能上哪儿呢?我怎么办呢?”

  “呵,我保证你知道上哪儿去干什么?当心别干坏事就行啦。这儿是一个便士,现在你走吧!”

  “一便士不能填饱我肚皮,而我没有力气往前赶路了。别关门!—一呵,别,看在上帝份上。”

  “我得关掉,否则雨要泼进来了。”

  “告诉年轻姑娘们吧,让我见见她们。”

  “说真的我不让。你不守本分,要不你不会这么吵吵嚷嚷的。走吧!”

  “要是把我赶走,我准会死掉的。”

  “你才不会呢。我担心你们打着什么坏主意,所以才那么深更半夜到人家房子里来,要是你有什么同伙一一强入住宅打劫的一类人——就在近旁,你可以告诉他们,房子里不光是我们这几个,我们有一位先生,还有狗和枪。”说到这儿,这位诚实却执拗的佣人关了门,在里面上了闩。

  这下子可是倒霉透顶了。一阵剧痛——彻底绝望的痛苦一—充溢并撕裂了我的心。其实我已经衰弱不堪,就是再往前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颓然倒在潮湿的门前台阶上。我呻吟着——绞着手——极度痛苦地哭了起来。呵,死亡的幽灵!呵,这最后的一刻来得那么恐怖!哎呀,这种孤独——那么从自己同类中被撵走!不要说希望之锚消失了,就连刚强精神立足的地方也不见了一—至少有一会儿是这样,但后一点,我马上又努力恢复了。

  “我只能死了,”我说,“而我相信上帝,让我试着默默地等待他的意志吧。”

  这些话我不仅脑子里想了,而且还说出了口,我把一切痛苦又驱回心里,竭力强迫它留在那里.—一安安静静地不出声。

  “人总是要死的,”离我很近的一个声音说道:“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注定要像你这样,慢悠悠受尽折磨而早死的,要是你就这么死于饥渴的话。”

  “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在说话?”我问道,一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此刻我不会对发生的任何事情寄予得救的希望。一个影子移近了一—究竟什么影子,漆黑的夜和衰弱的视力使我难以分辨。这位新来者在门上重重地长时间敲了起来。

  “是你吗,圣.约翰先生?”汉娜叫道。

  “是呀—一是呀,快开门。”

  “哎呀,那么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你准是又湿又感觉冷了,进来吧——你妹妹们为你很担心,而且我相信附近有坏人。有一个女讨饭——我说她还没有走呢?躺在那里。快起来!真害臊!我说你走吧!”

  “嘘,汉娜!我来对这女人说句话,你已经尽了责把她关在门外,这会儿让我来尽我的责把她放进来。我就在旁边,听了你也听了她说的。我想这情况特殊一一我至少得了解一下。年轻的女人,起来吧,从我面前进屋去。”

  我困难地照他的话办了,不久我就站在干净明亮的厨房里了——就在炉子跟前——浑身发抖,病得厉害,知道自己风吹雨打、精神狂乱,样子极其可怕。两位小姐,她们的哥哥圣.约翰先生和老仆人都呆呆地看着我。

  “圣.约翰,这是谁呀,”我听见一个问。

  “我说不上来,发现她在门边,”那人回答。

  “她脸色真苍白,”汉娜说。

  “色如死灰,”对方回答,“她会倒下的,让她坐着吧。”

  说真的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倒了下去,但一把椅子接住了我。尽管这会儿我说不了话,但神志是清醒的。

  “也许喝点水会使她恢复过来。汉娜,去打点水来吧。不过她憔悴得不成样子了。那么瘦,一点血色也没有!”

  “简直成了个影子。”

  “她病了,还光是饿坏了?”

  “我想是饿坏了。汉娜,那可是牛奶,给我吧,再给一片面包。”

  黛安娜(我是在她朝我弯下身子,看到垂在我与火炉之间的长卷发知道的)掰下了一些面包,在牛奶里浸了一浸,送进我嘴里。她的脸紧挨着我,在她脸上我看到了一种怜悯的表情,从她急促的呼吸中我感受到了她的同情。她用朴素的话说出了满腔温情:“硬吃一点吧。”

  “是呀——硬吃一点”玛丽和气地重复着,从我头上摘去了湿透的草帽,把我的头托起来。我尝了尝他们给我的东西,先是恹恹地,但马上便急不可耐了。

  “先别让她吃得太多一一控制一下,”哥哥说,“她已经吃够了”。于是她端走了那杯牛奶和那盘面包。

  “再让她吃一点点吧,圣.约翰——瞧她眼睛里的贪婪相。”

  “暂时不要了,妹妹。要是她现在能说话,那就试着——问问她的名字吧。”

  我觉得自己能说了,而且回答——“我的名字叫简.爱略特,因为仍急于避免被人发现,我早就决定用别名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你的朋友在哪里,”

  我没有吭声。

  “我们可以把你认识的人去叫来吗?”

  我摇了摇头。

  “你能说说你自己的事儿吗?”

  不知怎地,我一跨进门槛,一被带到这家主人面前,就不再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被广阔的世界所抛弃了。我就敢于扔掉行乞的行当一—恢复我本来的举止和个性。我再次开始了解自己。圣.约翰要我谈—下自己的事时——眼下我体质太弱没法儿讲——我稍稍顿了一顿后说——

  “先生,今晚我没法给你细讲了。”

  “不过,”他说,“那么你希望我们为你做些什么呢?”

  “没有,”我回答。我的力气只够我作这样简要的回答。黛安娜接过了话: “你的意思是,”她问,“我们既然已给了你所需要的帮助,那就可以把你打发到荒原和雨夜中去了?”

  我看了看她。我想她的脸很出众,流溢着力量和善意。我蓦地鼓起勇气,对她满是同情的目光报之以微笑。我说:“我会相信你们。假如我是一条迷路的无主狗,我知道你们今天晚上不会把我从火炉旁撵走。其实,我真的并不害怕。随你们怎么对待我照应我吧,但请原谅我不能讲得太多——我的气很短——一讲话就痉挛。”三个人都仔细打量我,三个人都不说话。

  “汉娜,”圣.约翰先生终于说,“这会儿就让她坐在那里吧,别问她问题。十分钟后把剩下的牛奶和面包给她。玛丽和黛安娜,我们到客厅去,仔细谈谈这件事吧。”

  他们出去了。很快一位小姐回来了一—我分不出是哪一位,我坐在暖融融的火炉边时,一种神思恍惚的快感悄悄地流遍我全身。她低声吩咐了汉娜。没有多久,在佣人的帮助下,我挣扎着登上楼梯,脱去了湿淋淋的衣服,很快躺倒在一张温暖干燥的床上。我感谢上帝——在难以言说的疲惫中感受到了一丝感激的喜悦——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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