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牡丹

文/王金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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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把厨房的事料理就绪,抱着包袱轻声的钻出了张家宅院西角门,瞧见一辆牛车正奋力往上爬坡,倾斜的车轱轳颤危危的嵌住石板隙缝,车上高高堆着收割的稻子遮蔽了金黄的天空,驾车的荣贵伯嘶声吆喝着水牛,水牛嘴里“噌!噌!”的喘着气,也拉不动整车的稻子,牡丹看着心急了,赶上去从车尾使力推了一阵,仍然不见动弹,就歪着脖子喊着:“谁家有人快来帮忙啊!”

只见阿河带了一群孩子不知从那里蹿了出来,一拥而上,把就要往下滑的牛车撑住了,前面牛车上的荣贵伯知道来了救兵了,拉高嗓门,一声“轧!”,牛车周围的孩子们翘起屁股,一阵吆喝,哗啦哗啦车轱轳顺着石板地滚上了斜坡,此时,荣贵伯的吆喝声就昂扬了起来,像是给那头水牛褒奖,又像是向车后的这群孩子致谢似的。

“牡丹姐姐去哪?!”孩子们朝牡丹呼啸了两声,一溜烟又不见了。

看着牛车爬上石板斜坡后,水牛喘着气扭着两只后腿弯进了水圳边的黄土路,牡丹这才抬起自己昨晚才绣上了荷花的布鞋赶了几步,顺手拾起掉落地上的一串稻穗闻了闻,她喜欢稻穗青涩的草味,金黄中还带着翠绿,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拐进巷里时,金桃婆正抱着大竹篓,嘴里“啾啾啾啾”叫着,有气无力的追赶着几只鸡,牡丹看见了,跑过去把稻穗抛向前去,那几只鸡就飞了过来,金桃婆逮着了时机,蹿了过去,用竹篓把正抢着啄食稻穗的鸡掳住了。

“阿婆吃饭了吗?”金桃婆慌慌张张的赶着鸡就要进后院,听见牡丹招呼,就摇晃着弯曲的腿走了过来,摸着牡丹身上穿的对襟扣袢绸布坎肩说:“谁教你裁的这衣衫,这么好看。”

这街坊巷弄里婆婆婶婶的谁都知道,张家宅院里那帮忙打杂的女孩儿牡丹裁剪衣衫手工细巧,村人街前巷后见了她总会多瞧两眼,牡丹看金桃婆忙着赶鸡回巢,也只跟她胡乱纂诌了几句转身就走了;这时路尾阿蕊家屋脊上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细细白烟,有几户人家燃了柴,准备烧饭了,牡丹急急的抱着包袱走过七安爷家的土埆墙时,七安爷正靠着墙柱打盹,手里还紧紧抓着旱烟杆,烟斗里一节长长的烟灰仍不愿落下,牡丹看了心里觉的好笑,也不去搭理他,反正七安爷是重听的很,不大嚷大叫是听不见的。

牡丹这就赶往阿蕊家去,是谁家果园的竹篱上窜出来几株白色玉兰花枝条,隐隐传来花香,牡丹攀上几节石阶后,瞧见了荣贵伯的牛车斜靠在屋前晒谷场边,那头老水牛正悠闲的吃着草,一条口涎顺着嘴角流下来,牡丹走近时,黑色的眼珠还朝她望了一眼;荣贵伯打着赤膊坐在矮凳上拧干了毛巾擦脸,荣贵婶正给他擦着背,刚收割的稻子在晒场上堆成了一座山,引来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啄着稻穗,让荣贵伯瞧见了,骂了几句,吓的小鸡们先跑了,这时,媳妇听见了,从茅屋里走了出来,嘴里一面驱赶着赖着不走的母鸡,一面把一碗满满的水送给荣贵伯,看见了牡丹,远远喊着:“去阿蕊家了?”

牡丹招了招手,这时,金黄色阳光已成了昏黄的暮色,经过一排木造矮屋时,几家屋里都上了灯火,牡丹蹬上一座小石桥,就看见了阿蕊蹲在门前的水井旁清洗一堆大白菜,阿蕊看见了桥上的牡丹,远远的就嚷着:“牡丹啊,太阳都下山了才来,可是要帮我洗菜?”

前日,阿蕊在市场上吆喝着卖菜时,在菜担子旁,牡丹几次答应趁便要给她三岁的女儿做几件适穿的衣衫,一拖也拖了很长时光了,近日就捡了睡前的时间给这小女孩作了一件绸布小背心、一件长袖圆领对襟棉衫、一件锦色无袖棉袄,这样天气转凉时就可以穿了;牡丹在水井旁把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现给阿蕊看,阿蕊张着嘴巴瞧着,高兴的说不出话来,牡丹把衣服收好了,交到阿蕊怀里说:“给孩儿试试穿吧。”

这时,各屋各户都陆续上了灯,映到屋外来的灯光,反倒把水井边的大白菜照的雪白。

当初阿爹阿娘把牡丹从山里送到这镇上张家宅院里,只是想着女孩子在嫁人前到个大户人家里学点规矩,学学做事的道理,一眨眼,牡丹来这里也有两年了。那天过了午,宅院里的人都休息了,阿娘匆匆找了来,在宅院西角门外叫了半天,后来阿蕊的声音也加了进来,牡丹才从铺上被叫醒了,听出来是阿娘声音,急忙打开门把阿娘拉进屋院里,母女俩就蹲坐在后院石阶上叙了一下午,临去前,阿娘拉着牡丹的手说:“阿丹啊,你过了年就十八了,长的说美不美,说丑也不丑,可我们那山坳谷底那户人家的男孩,叫什么的,就是种蕃薯、竹笋那家,把你看上了,近日央了他阿姨跑家来好几趟了,说是先定个亲,等年底前就结婚了。”
牡丹听了阿娘这番话,心里突然像打着鼓慌乱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话,阿娘又说:“那男孩子看起来也蛮踏实的,整日里干活,这镇上每月逢六的市集他会载货到集上来,他那牛车就摆在岳王庙前的石狮旁,你就自个去瞧瞧吧。”

隔天刚好逢上初六的市集,牡丹一早提着菜篮子上了市场,她手里捏着一方手巾躲在阿蕊菜担子边寻找着,这里刚好对着岳王庙口,早晨的阳光从庙脊上照射过来,刺着眼睛,牡丹眯着眼从人群中瞧见了那男孩,站在车板上翻弄着蕃薯什么的,脖上挂着毛巾,偶尔抬起胳臂擦着额头,朝着人群叫卖着,牡丹瞧了一会,就收回视线,定了神,也不敢留太久,怕被人看穿了心事,跟阿蕊买了几条丝瓜,放进菜篮子里,匆匆就走了。

这一天里牡丹也不晓的怎么过的,夜里躺床上,心里头翻来覆去的一些无谓的事,也没睡着,第二天起来,掌厨大婶交代要准备凉藕粉汤,说是东家邀了十几个客人今日用了午饭要吃的;牡丹一面捡了几条肥壮的莲藕,剁成块状,放满了一锅子,在灶里燃上了木柴,就让它慢慢熬着,一面想起来,有一次也是东家请客人吃饭,饭后在厢房里说话,牡丹给端果子去时,有个喝醉了酒的客人,往她手里乱摸了一把,她当时只是气着,也不敢吱声,现在牡丹心想,可逮着了机会,今天他要来的话,准要让他尝尝苦头。

这里牡丹把藕粉汤都调理好了,就放厨房门口通风处让它凉了,另外炉上仍熬着一锅热的;待客人吃过了午饭,东家陪着进了厢房,牡丹就先端了几碗凉藕粉汤过去,进了厢房,果然瞧见那客人又喝了酒坐窗边,牡丹就顺着客人的座位把凉藕粉汤摆茶几上,又回到厨房里,从锅里舀了一碗热腾腾的藕粉汤,盖上碗盖,连同几碗凉的又端了去,牡丹算准了,把这碗热藕粉汤摆在那位摸她的手的客人茶几上,都弄妥当了,牡丹拿着盘子从容的走出来,刚出了厢房,果然从屋里传来一阵阵爆笑声,牡丹知道那人出了糗了,摀住嘴巴不敢出声,心里却偷偷笑着。

牡丹回到厨房门口时,看见墙边上那棵石榴枝条摇晃的厉害,她仰起头往枝叶里一察看,原来是树上几颗橙红的石榴被一根竹竿撬打着,旁边还有一根拴了布网的竹竿网住了石榴,牡丹知道又是阿河那几个孩子在偷果子了,也不作声,就把盘子放石阶上,走近石榴树下,却踩着了地上的石榴,鲜红的籽粒爆了出来,牡丹从地上捡起几个没摔伤的石榴,望着墙外喊着:“接好了,石榴来了!”一时,树上的竹竿都不动了,牡丹把几个石榴抛到墙外,一时,也不见了竹竿,听到墙外阿河轻声叫嚷着:“是牡丹姐姐,走了走了。”

傍晚时,阿娘又在西角门外急急的敲着门,牡丹开了门,阿娘交给牡丹一包自己山上烘焙的茶叶,站在门边向牡丹说:“我跟你阿爹都喜欢这男孩子,你就准备准备吧,先跟东家夫人说了,下次阿爹到镇上赶了集,就顺便来接你回去了。”阿娘说完了话就走了。

第二天,牡丹带着七安爷送给她的那本“三字经”,还带了一罐茶叶就往七安爷家去了,七安爷正坐在檐下藤椅上翻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嘴里含着烟杆,看见了牡丹,把手上的书摊开着放一旁,牡丹坐矮凳子上,把一罐茶叶放到桌上,扑了扑七安爷衣襟上的烟灰,七安爷穿的大绹衫是牡丹去年秋天裁剪的,襟上缝了两个大口袋,牡丹想这样七安爷要放烟卷、眼镜什么的就方便了。

牡丹把“三字经”里不懂的字句向七安爷问了,然后咬着七安爷的耳朵将自己心里的事都说了,七安爷眯着眼听清楚了,也不说话,拿起烟杆慢条斯理的把烟斗里的烟屎挖干净了,又添上新的烟丝,点燃了,鼓着腮帮子吸了两口烟,瞧了一眼牡丹,然后望着远方说:“是缘分到了,只要人正就好了,可这三字经你还没读上半本呢。”

听七安爷这么一说,牡丹心里石头就放了下来,拿起那本“三字经”就回去了。

这一天,牡丹辞别了宅院里的人,抱着个包袱从角门出来,走进了街道,奔上石板斜坡时,远远就看到了阿爹的牛车停在街尾五里亭上,这时,阿河跑过来接过去她手上的包袱,口里叫着:“牡丹姐姐要嫁人了!”一群孩子跟着奔向街尾,牡丹也不去理会,只顾着跟村人说话道别,走过七安爷家时,瞧见了金桃婆也站在檐前,七安爷仍然坐在藤椅里,牡丹向他们挥了挥手就往阿爹的牛车走去了;这里,七安爷咬着烟杆含糊着声音自问自的说:“这女孩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金桃婆:“她,她叫什么?”

金桃婆狠狠的瞪了七安爷一眼,把他嘴里的烟杆拔了出来,往七安爷肩头上敲了几下说:“你是真不理世间事了,你成天给她讲书,她也给你作了衣服穿,她要走了你才问她是啥名字!”金桃婆拿烟杆指向远方的牡丹说:“她的名字叫牡丹!”

牡丹抱着包袱在车上向大家挥着手,阿河带了一群孩子追着远去的牛车,跑累了停了下来,渐渐的就不见了牛车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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