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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散文:一夜惊梦(17)

作者:兰心

先生的泪,一滴滴
无声地流下

每当先生听着那首生日祝福,目光飘渺,神游物外,斜靠着椅背,以手托腮,眼角点点濡湿。我知道,先生又在回想劳教所的岁月,思念他的同道们。

我一声不吭,静静地陪他坐着。许久,许久,先生拉起我的手,轻轻抚摸着。声音低沉,如泣如诉:“在劳教所,我死过两回。那么死沉死沉的机床,一大堆人都抬不动。我瘦,又吃不好,睡不好,一头就栽下去了。只觉得灵魂飞起来,轻飘飘。回头看见自己的肉身横躺在那里,直挺挺的。功友们喊啊喊啊,拚命叫我的名字。不是他们,我就飞啊飞啊,再也不回来了。”

先生的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流下。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攥得人生疼。

“电棍。七根电棍。一起捅过来,电得人心脏都翻过来。只求速死,不愿再生。人啊,人生啊,太苦。”

夜。静听着儿子长长的鼾声,凝视着先生伏案书写的脊背,那身后黑漆漆的阴影,弥漫开来,仿佛要将我整个淹没。

只要不放弃自己的信仰,坚持发出不同的声音,他,我的先生,随时随地可能几进宫,以身殉道。邹松涛、肖培峰、李德善、徐承本,和他们一样,活鲜鲜的生命,就会化成一个名字,一行字迹,只存在于这张小小的贺卡上,响在那首歌声里。

在这个严寒的冬夜里,窗外,朔风凛冽,万木萧萧,仿佛有咆哮的野兽就地打滚,横冲直撞。一时间,满世界神哭鬼号,门窗摇动,好像马上要掀翻屋顶,将人抛入风暴之中,顷刻灭顶。

我靠在床头,蜷缩成一团。长夜漫漫,何时到头?伏案的先生,熟睡的儿子,这两个与我休戚相关的人啊,一个性命堪忧,一个前途无光。

走吧,走吧。这里,已不再是可以让我们痴心爱恋、交付一切的祖国,而是刀光剑影,杀机四伏的险地。

汨罗河畔,屈原投水,风波亭上,岳飞授首。学学孔老圣人吧,“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先生开始律师执业

考虑再三,我们将儿子送去本市一所外国语中学。不愧是一家贵族学校,看上去红瓦碧树,亭台楼阁。林荫大道上,随时可见金发碧眼的外教。女校长三十多岁,是个海归,温文尔雅,气度高华,通身的气派让人见而忘俗,翩翩风姿,正是象牙塔中人。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先生终于冲破了官方的围追堵截,在拿到律师资格十五年后,开始正式执业。

得益于石油开发,在昔日芦苇丛生,盐碱斑驳的荒地上,井架林立,管道纵横,石油之都日渐一日变得淌金流银,灯红酒绿。

发家了,致富了,有钱就是大爷。本地的能人们屁股坐着一座楼,一顿饭钱一头牛,财大气粗,花样斗富。你看那一溜两行的饭店酒楼,鳞次栉比,有的是夜夜笙歌,燕语莺声,好一派盛世繁华,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先生正当盛年,五官英挺,长身玉立。舌战于法庭之上,周旋于厅堂之间。觥筹交错,莺莺燕燕,交际应酬本是寻常之事。放眼四座,都在左拥右抱,享尽艳福。先生却似老僧入定,以鼻观心。饭毕即行,绝不流连欢场,随他人醉生梦死。

先生工作严谨,声誉日隆,收入一天比一天高起来。我好比独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日子终于熬出了头。“你就好好歇歇吧,我一个人来干。这些年来,也难为你了。”原本天性骄傲的先生,微微的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这一歇,就是8年。我洗尽铅华,退出江湖。天性本就疏懒,天天养花喂鸟,调弄脂粉。除了上街买菜,平日时闭门不出。宅在家里,每天雷打不动两杯咖啡。时时挂在网上,成了一只骨灰级网虫。

儿子18岁那年,去了美国读书,银鹰飞处,我们当年的理想,终于在蓝天白云下自由翱翔,渐飞渐远,终至不见。

当年的明天书店,早已转让给了二弟妹。这些年生意大好,财源广进。夜幕下,我夫妇二人经常结伴同行,去翻翻又进了什么新书。弟妹生性开朗,平日里三朋四友,络绎不绝,见了我们夫妇几回,

她们在私下不免窃窃私语。

有一天,先生回家,嘴角眼底有一抹压不住的笑意。我端上一杯咖啡,问他何事?“哈哈,能嫁给我,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嗔他一眼:“少臭美!”先生又笑道:“刚才我在明天书店翻书,隔壁老板娘也在,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有意打趣,问二弟妹道,不知道你大姑姐有什么手段,才叼到这么一个老公,一表人才不说,能挣钱,还不花花绿绿。”我一听骇笑,哈哈了半天,又开始恨恨不已:这些三姑六婆,没事闲磨牙,我得有多么摆不上台面,才让人这么嚼说!先生笑睨我一眼,“勿生气啊,我可是你的铁杆粉丝。当时回她道,我太太当年可是有名的才女,费了老鼻子劲才追到。”我嗤地一笑,也就不再计较。

且不说我这厢闲在家中,优游度日;先生身为律师,于矛盾漩涡之中,深刻体会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得见他开颜一笑,夜深人静,半梦半醒间,有时会听到他辗转反侧,长长地叹息。

闲下来,夫妇二人去植物园散步,在图书馆翻书,路边捡几朵落花,放置案头,看它一日一日渐渐退去美丽的颜色。先生总是对我说,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喘口气,放下一堆烦心事。

人权保障律师团

一天,先生坐下来,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参加了中国人权保障律师团。“你知道高智晟律师吧?他是我们的先驱,我们的旗帜。前些年,他秘密会见了很多法轮功学员,这里面就有徐承本。路见不平,连着给胡温写了三封公开信。高律师被抓进去,又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为正义发声,为弱势说话,有血性的中国人,抓不完,也杀不尽。”

我想了几天,给儿子打电话,他小小年纪,已是报社记者。儿子说:“好哇!有点风险怕什么?不比身单力薄,一个人扛着强得多吗?”“好小子!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敢情,隔一个太平洋,官家手再长,也奈何不了你什么!”

我也就释然,随先生爱咋咋的。高墙电网,劳役酷刑,他都曾用血肉之躯一一走过。彼即不悔,我又何惧?!(未完待续)◇

(此文发表于1271F期旧金山湾区新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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