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鷺之死

文、攝影/ 王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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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很多漁塭在收成漁獲過後會將池水放乾,準備整治後開始下一次的放養,此時,池底只剩浅浅的泥水和一些較小的落網魚蝦悠游其中。在這個時期經常可見上百隻的小白鷺在一畦一畦的漁塭間來回群體移動,這片魚蝦豐盛的淺水區食物不虞匱乏,各鳥群之間都相安無事地各自尋捕獵物以滿足口腹之慾。

這個季節是小白鷺最愜意的生活時光,白天裡,淺水中的魚蝦獵捕是輕而易舉,得來全不費工夫,每隻小白鷺都能飽食一頓。夕陽西下後,大伙們便一起飛回海邊防風林的樹窩,不受干擾地安全過夜,幸運的成鳥還可和白天邂逅的異性鳥伴一起共築愛巢,準備撫育下一代。

在這段快樂的黃金時刻,除了強勁冷冽的海風對小白鷺群的生活帶來稍些的不快感覺外,並沒有什麼外來的天敵會造成重大的安全危機。只是偶爾會碰上憤怒的漁塭主人躲在工寮內施放沖天炮,想藉炮轟的威力嚇走他們這一大群偷盜者,但是,在經歷幾次的「震撼教育」後他們也習以為常,並會和漁塭主人玩起了捉迷藏遊戲和你追我跑的游擊戰,氣得漁塭主人是七竅生煙但又束手無策。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快速而短暫的,沿海很多漁塭又慢慢地灌滿了海水,開始放養新魚苗了。現在小白鷺群想再吃到鮮美可口的魚蝦,不僅得更加辛勤地在漁塭上空來回巡弋尋找獵物,還得有高超的飛行技術和眼明嘴快的身手,否則便只有挨餓的份了。終於,歡樂的群居生活在覓食艱困中宣告結束,小白鷺群一哄而散各分東西地去追求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一天,一隻小白鷺從海邊沿著一條大溪往內陸遷移,無意間牠離開大溪飛進了一所位於溪旁的大學校園,從天空中鳥瞰,牠發現在樹林與建築物交錯間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大水塘。在遠離漁塭那段飽食終日的悠游時光後,野外獨自求生的日子不易,總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度日,此刻,飢餓的本能正在催促著牠馬上到大水塘去尋找生機。

生性機警猜疑的小白鷺雖然是飢餓難耐,但是也不敢輕忽地冒險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域,牠輕巧無聲地降落在大池塘邊不遠處的大樹上,躲在濃密的枝葉間,用牠銳利的眼光仔細地來回觀察大池塘週遭的一切動靜。在經過半天的仔細觀察後,小白鷺發現大水塘邊住的是一群黑天鵝、大白鵝、大白鴨、綠頭鴨,而水裡面游來游去的是各種花色的大錦鯉、烏龜,還有最重要也是小白鷺最喜歡的大大小小的鯽魚。除了偶爾會從水池邊經過的學生和三三兩兩的遊客外,似乎沒有任何天敵的安全顧慮,現在,餓得肚子咕咕叫的小白鷺,已經打算大膽地把這個校園內的大水池納入自己的狩獵勢力範圍了。


小白鷺和黑天鵝相安無事地各自理毛。


小白鷺展開雪白的雙翼,優雅地緩緩降落在池水不深的池塘中。小白鷺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現,竟然沒有引起池塘原住戶們太大的騷動,顯然地,他們在人類的豢養下過慣了安逸的生活,已失去了野生動物對環境高度警戒的本性。眼見沒有安全疑慮,現在飢餓難耐的小白鷺最重要的任務,當然便是要施展看家本領來添飽肚子了,小白鷺將翅膀張開形成一片陰影,避免大太陽照射下在水面上造成的反光影響了觀看水下小魚兒的活動。

一會兒,小白鷺馬上就發現一隻小鯽魚往自己的方向游過來,小白鷺瘦長的雙腳特別適合在淺水中漫步,一發現獵物後牠立刻加快腳步地飛撲過去,並且細長的脖子和長尖的黑嘴速度更快地往水中刺進。只是百分之一秒的時間,當小白鷺再度抬頭時,只見一隻銀白色發亮的小鯽魚正在小白鷺瘦長細黑的尖嘴上掙扎擺動。雖然只是一隻小小幼魚,但是,首次出擊便輕易得手,對小白鷺而言不但是一種鼓舞,同時,也稍解了飢餓的難耐。隨後小白鷺將黃色的腳掌在水底下攪動了一下,故意製造一點水中的小混亂,果然,又看到幾隻小鯽魚浮上了水面,牠們很快地便紛紛地成為小白鷺嘴中的美食。


小白鷺竟能把大過脖子數倍的鯽魚很快地吞下肚。


太陽尚未西下,小白鷺已在大水塘裡捕到十幾隻小鯽魚,原本飢腸轆轆的扁瘦肚子,現在已被撐到鼓鼓的就快塞到脖子上了。小白鷺決定提早收工,到水池邊的大樹找個舒適的窩,好好地休息一宿,並努力保衛牠新開闢的豐盛狩獵場。

經過幾天的持續觀察後,小白鷺完全確認大池塘裡的黑天鵝、大白鵝、大白鴨、綠頭鴨等禽類都是素食動物,且性情溫和沒有攻擊性,雖然三不五時為了找樂子會對他來個假衝撞,但基本上對安全並不構成太大的危害。而水中的烏龜雖然和他一樣是雜食動物,但是,只是偶爾吃些腐肉,主要還是以素食為生,同時,也不會主動地攻擊異類。因此,大伙共同生活在這片校園內的小天地,都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和外界的艱困謀生環境相比,小白鷺彷彿來到了一處世外桃源,再也不想離去了。


大白鴨問:小老弟,你發現獵物了嗎?


在沒有天敵威脅和其他的獵捕者競爭下,大水塘裡的小鯽魚們可說隻隻都將是小白鷺的嘴中肥肉。在有恃無恐及豐盛的食物供給下,漸漸地小白鷺變得好逸惡勞,不再像他的其他同伴一樣地在空中翱翔和在水中漫步尋捕獵物。小白鷺現在只會固定地站立在池塘邊的幾個點上,在那裡靜靜地等候小鯽魚們送上門來,而且還專挑大的鯽魚吃,對那些只能塞牙縫的小幼魚,根本連看都不看上一眼。

不知不覺中半年過去了,小白鷺突然發覺池塘裡的大鯽魚似乎越來越少了,牠已漸漸地無法滿足口腹之慾了,於是,小白鷺不得不連小幼魚也要捕獵了。很快地半年又過去了,小白鷺在大池塘的快活日子似乎也隨著時光而流逝,由於小白鷺每天不斷地捕食,而池塘的管理員只顧餵食所養的鴨鵝,並沒有在水池中再放養新的小鯽魚,所以,池塘中最後的一隻小幼魚還來不及長大繁延後代,不久後也被小白鷺吃下肚了。


吃完大鯽魚現在小白鷺只能吃小鯽魚了。


已習慣在池塘邊靜靜等待食物送上門的小白鷺,並不知道池中的小鯽魚已被他吃光,還是痴痴地站立在水池邊注視著眼前的水面,期待著美味的小鯽魚再度送上門來,而他的心中也確信必定可以再等到小鯽魚送上門來,因為這一年來他每天過的便是如此愜意的生活。

小白鷺已經一天沒有捕獲小鯽魚了,天黑時,他喝了大量的池水來減輕飢餓感,然後飛回大樹上休息,但是,心中仍然充滿了希望,他深信明天一定可以再捉到小鯽魚飽餐一頓。可是,第二、三、四天小白鷺還是沒有吃到魚,只能靠喝水過日子,但是,牠仍然堅信只是最近運氣不佳罷了,明天幸運之神一定會再度降臨賜福給他,就像牠第一次來到這個世外桃源時一樣。

第五天,小白鷺同樣來到相同的固定位置等候,但是半天已經過去了,他依然沒有看到半隻小鯽魚。這時日正當中陽光猛烈,連續四天只靠喝水充飢的小白鷺,現在已無力高舉翅膀遮擋陽光,惡毒的強光加上衰弱的身軀,讓牠眼冒金光視野茫茫。就在此刻,小白鷺從迷茫的眼光中撇見不遠前的反光水面一團黑影正向牠游來,已有點神志不清的小白鷺憑著潛意識及微弱的一點力氣,發動了最後的一擊。

當小白鷺又長又尖的黑嘴擊中水面的黑影,他只剩下的一點神志告訴他,黑影並不是小鯽魚,應該要立即縮手防衛。但是,虛弱不堪的小白鷺已經來不及做反應,水面的黑影突遭尖嘴猛刺,瞬間的巨痛讓黑影突然從水中騰空而起,那股巨大的暴發力和龐大身軀的重量同時撞向小白鷺細長的脖子,這時,小白鷺終於看清衝擊牠的竟是一隻溫順的大錦鯉。


餓得兩眼昏花的小白鷺竟想攻擊大錦鯉只能落得悲慘下場


隔天,大水塘的管理員在餵食鴨鵝時,看見水池的另一頭漂浮著一團白色物體,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隻死去的小白鷺,現在的牠已成為了烏龜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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