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冰:留住母爱(三)

常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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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2012年08月31日讯】五

1995年1月下旬的一天,记得正是小年的那天夜里,一生孤傲的姑母去世了。

她平躺在床上,一双腿却是弓着的,被子被顶得老高,好像睡着了一样。这是她近年来才有的习惯。我发现近年来她总是爱弓着两条腿睡觉,有一次我为她掖紧身上的被子的时候说道,你将腿伸直了睡不是更舒服一些吗?她说,死了才伸直了腿呢。原来,性格刚强的姑母也怕死。或者说,她不想死。即便现在她无奈地死去了,她也要将两条腿顽强地撑起来。她为什么不想死,她有多少心愿未了,只有她知道。

姑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有一个与她的美貌十分匹配的名字:薛安娜。抗战爆发前,她和绯闻不断的兰萍同在上海明星电影公司做演员,由于姑母有些守旧,当然不如兰萍出名。或许正是由于姑母的异常漂亮,才促成了她的傲慢与清高,在这一点上,风骚的兰萍无法与其比肩。据姑母后来说,当年,姑母就是看不起兰萍的人品才没有与她一起去延安的。

她的孤傲、任性、刚愎自用、颐指气使,使得她丧失了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所特有的温柔。哪怕她对我再好,我总想远离她,不想和她住同一屋檐下。直到近些年,我才把她接到我这里来住。我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她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她老了,我得照顾她;另一方面,我希望她在这里住的一些日子里,能亲口告诉我关于我妈妈的一些事情,或亲口告诉我离港的真相,或向我表示遗憾、内疚。但是,直到去世,她也没能跟我提到关于妈妈的一个字。

我想,以她的个性,她是不会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那样在临死前祈求上帝宽恕的。但我相信,她内心不会没有忏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从她平日里的谈话看到了她的内心,她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傲慢与清高。看着她苍白的遗容和深深凹陷的双眼,我突然意识到,她当年把我从妈妈那里弄走,不只是因为她想个儿子,不只是为了将来好养老送终,作为女人她也是有爱的,她想像一个母亲那样付出她的爱,虽然她怎样也演不好母亲的角色,虽然她让我和我的妈妈都痛苦了一生。

看来,我成为姑母送终的人,是命里注定了的,从她把我夺走的那一刻起。我揭开了盖在姑母遗体上的被子,慢慢掰直了她的流着余温的弓着的双腿,重新为她盖上棉被,然后拿起电话,给小表哥打电话。那时,小姑母因摔了一跤,造成股骨头骨折,还在宜昌大表哥那里养伤,我不打算将姑母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因为她知道了会伤心的。我只打算让小表哥和我的一家为可怜的姑母送终。

在火葬场里,当我捧着姑母的骨灰盒的时候,当吹鼓手奏响了哀乐的时候,我不由得伤心地落泪了。这时,我才想到了她曾经给过我母爱,这时,我才真正接受了她。我在心里说道,妈妈,您安息吧。

2000年的前几天,为了一端广告生意,我意外获得了一次去重庆的机会。我一直非常关注重庆。那时,重庆刚成为直辖市不久,据说发展非常不错。当然,我关注重庆和为意外获得一次去重庆的机会而感到喜悦,并非单纯因为重庆经济发展又快又好这个原因。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的那段日子,一个苦难的生命便降生在了重庆北碚歇马场的一幢普通房子里。那人就是我。生养我的那个女人,便是我的离别了数十年之久的妈妈。

妈妈冉隆学,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姑娘。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后,小日本于8月13日大举进攻上海,在上海狂轰乱炸,淞沪会战便开始打响了。那时尚年轻的姑母,虽说是个女流之辈,却是一个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女性。在兰萍去了延安的时候,姑母便带着生父和小姑母去了西安,然后又由西安去了重庆。那时,执著的姑父爱上了漂亮的姑母,便由上海追到西安,又由西安一路追随到了重庆。当年姑母选择西安而没有去延安,除了讨厌兰萍,或许还有姑父的原因。

没有小日本的侵略战争,姑母也不会带着生父逃往重庆,那生父也不可能在重庆遇到我的妈妈。小日本的一段侵华历史,使我降生到了这个地方。

现在,我想借出差重庆去歇马场打听妈妈的下落。我寻思,妈妈一定还有兄弟姐妹等亲戚在歇马场,妈妈一定会同他们有联系,找到了那些亲戚,就一定能找到妈妈,至少,能知道妈妈的下落。

一到重庆,我便在一家小酒店住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刚买来的一张重庆市区地图,搜寻着歇马场。然而,地图上已经没有了“歇马场”这个地名,只是在北碚区发现了有个叫“歇马镇”的地方。

为了弄清楚“歇马场”和“歇马镇”是不是同一个地方,我便向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打听,但回答大多为“可能”、“大概”。因为北碚区离我居住的市中心还很远,他们并不了解地处市郊的北碚区,于是我准备干完了手里的工作干脆直接去歇马镇派出所查询。

那些天,我一直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好像我马上就能见到我的妈妈一样。我一边处理着手头上的工作,一边做着相关的准备,比如坐什么车,到了派出所怎么介绍自己,并设想着派出所会提出哪些问题,比如妈妈有多大年龄,老家还有哪些亲戚,当时住哪条街,门牌号码多少等等。

那天正是千禧年的千禧之夜,再过几分钟,就要进入2000年了。窗外,一个现代化的繁华大都市让我尽收眼底,远处,伴着爆竹声声,烟花在夜空中飞舞,整个城市在流光溢彩之中。

又是一年来临了。我看着窗外远处夜空中绚丽多彩的烟花,心中无比感慨。

那在夜空中不断腾空而起的烟花,在还没有变幻完她的姿态的时候就瞬间熄灭了,接着便是更多的烟花不断地腾空而起和熄灭,恰如人生的生生死死。我想起了我家的那些前辈们:在姑母死后不久,小姑母薛白莉由于过度伤心于1995年上半年病逝于宜昌;姑父常奥定则早在1978年的时候就屈死在安徽的劳改农场;生父薛翔也在1978年病逝于武汉。那一年,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死了,那就是小表哥的爸爸、我的小姑父刘念邭,一个曾经是程潜的副官的老国民党军官。他们都曾经像烟花一样,伴随着一声轰鸣腾空跃起,散发出绚丽的色彩,在空中争奇斗艳,然而最终还是逃脱不了无声无息灰飞烟灭的悲惨命运。

我的生父和两个姑父都相继死去了,我的两个姑母也先后死去了,我的妈妈还会在吗?据小表哥后来告诉我,我的妈妈比两个姑母都小,但是也有七、八十岁了吧,这样的年龄,难道不会像烟花一样熄灭吗?倘若我通过派出所找到了妈妈的老家,从其他亲戚口中获悉了妈妈已经作古,那样的话,我不是很痛苦吗?而现在,我可以自由徜徉在童年的幸福回忆中,可以自由想像着妈妈的存在、母爱的存在。

当然,妈妈有可能还在。我离开妈妈的时候,妈妈还很年轻,如果她后来在香港改嫁了,现在她一定儿孙满堂了吧,一定幸福得不得了了吧,而我现在打搅她,岂不是让妈妈很痛苦吗?我何苦要打破妈妈宁静的生活呢,像很多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相见时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

我决定不去寻找妈妈了。

干完了我的事,我立刻离开了重庆,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家了。妻子见了我,第一句话就问,你妈有下落了吗?

我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径直去了书桌旁,打开了抽屉,翻出了相册中那张发黄的照片。我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小猴和那幢房子,眼前浮现出房子后院的秋千架和妈妈慈祥的笑脸。

我想,有这一切就足够了。(全文完)

(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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