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未知的自己

作者:張德芬
我為什麼常常不快樂?失落了真實的自己,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愛、喜悅與和平,但為什麼幾乎人人落空?(Fotolia)
font print 人氣: 422
【字號】    
   標籤: tags: , , ,

一場奇怪的對話

我是誰?

「 你是誰?」

「 我叫李若菱……」

「 李若菱只是你的名字,一個代號。我問的是:『你是誰?』」

***

冬夜,下著小雨。一輛凌志跑車在陽明山的山坡路上疾馳著,加速、急轉、超車,熟練的車技不輸賽車選手。

在雨天以這樣的方式開車,一般只有兩種情況:趕路,或者逃命。

而若菱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

但若是後一種情形,她卻又似乎並不在乎命。

「萬一對面有來車怎麼辦?」若菱想:「那正好!死個痛快!」

念頭一出,自己都嚇一跳!為什麼最近老是有想死的念頭?

其實這種「自我毀滅」式的思想和行為,對若菱來說已經是經年累月的習慣了。

「活著好累!」這感覺一直是若菱人生的背景音樂,伴隨著她從小到大,每一個場景都不曾缺席。

而今晚和老公大吵一架,仍舊是重複過不知多少次的模式,把她推入哀怨的心理氛圍,彷彿又一次平空跌落在一個未經修葺的亂崗。

心在亂崗,身卻又再次奪門而出,想都沒想要去哪兒。

等回過神來,車子已經在上山的路上爬坡了。

突然,車子嗆了兩聲,居然熄了火。引擎怎麼也點不著,仔細一看,汽油早已告罄。

「該死!」

若菱咒罵著,伸手在身上找手機。摸了半天,還打開了車內燈,就是不見手機的蹤影。

「這下好了,手機也沒帶!」

若菱環顧窗外,一片漆黑。

在冬天的雨夜、在這樣一個荒郊野外的山區,一個沒有手機、車子又沒有汽油的孤單女人。

「每次這種事都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我就這麼倒楣?」

若菱又忍不住自怨自艾起來。這時,她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線燈光,那道光來自路邊不遠處的一間小屋。

若菱心想:「也許天無絕人之路,試試看吧!」

她提心吊膽地走到小屋前,找了半天看不到門鈴,便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吧!」

屋裡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居然沒鎖門?」

若菱起了疑心:「到底要不要進去?嗯……先推開門看看再說吧!」

門「嘎」地一聲被推開,眼前是一間溫暖的小屋,居然還有壁爐在生著柴火。一位面目慈祥的白袍老人正興味盎然地看著她。

「進來吧,孩子。」

若菱像是被催眠一樣,隨著召喚進了小屋。

「坐吧!」

老人招呼若菱在壁爐邊的椅子坐下,若菱卻只是站著,一臉戒備地看著老人,隨時準備在情況不對時就奪門而逃。

老人坐在爐邊,向若菱示意:

「桌上有為你備好的熱茶。」

她嘴裡說著謝謝,腳可沒有移動半步。

老人一點也不在意若菱的防備心,笑著問道:

「你是誰?」

「我……我車沒油了,也沒帶手機,想跟您借個電話……」

若菱囁嚅著。

「電話可以借給你,不過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老人搖著頭說:「你是誰?」

「我叫李若菱……」

「李若菱只是你的名字,一個代號,」老人微笑著堅持,「我問的是:『你是誰?』」

「我……」

若菱困惑了,不明白老人到底想問什麼。

「我在一家外商電腦公司上班,是負責軟體產品的行銷經理。」

若菱試著解釋。

「那也不能代表你是誰。」

老人再度搖頭。

「如果你換了工作,這個『你是誰』的內容不就要改了?」

在一個奇怪的地方,跟一個奇怪的人進行這樣一場奇怪的對話?

若菱這時感受到了屋子裡的一種神秘氣氛,以及老人身上散發的祥和寧靜氣質,這種神秘與安詳總讓人震懾。於是,她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

「我是誰?」

她的心終於在亂崗上聽到這個問題,像山谷回音般地在那裡回響著──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在那一瞬間,若菱回想起過往的種種,禁不住潸然淚下。

「我是個苦命的人,從小父母離異,只見過父親幾面,十歲以前都由外祖父母撫養。繼父對我一向不好,冷漠疏離。為了脫離家庭,我早早就結了婚,卻久婚不孕,飽受婆婆的白眼和小姑的嘲諷,連老公也不表同情。工作上則老遇到小人,知心的朋友也沒幾個……」

若菱陷入悲傷自憐的情緒裡,迷濛中,一生的種種不幸、不公,好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過。

在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面前,若菱居然把釀了很久的辛酸苦水全倒出來,一點也不吝嗇,這讓她自己都很驚訝。

老人的目光現出同情。

「這是你的一個身分認同,」他緩緩地說:「一個看待自己的角度。」

「你認同自己是個不幸的人,是多舛的命運、不公的待遇和他人錯誤行為的受害者。你的故事很讓人同情,不過,這也不是真正的你。」

「等等!」若菱的心念突然一動:「我聰明伶俐、才華洋溢、相貌清秀、追求者眾!我是臺大畢業的高材生,才三十多歲就月入十幾萬,我老公……」

張嘴就提起老公,卻又戛然而止。

「是、是,我知道你很優秀,」老人理解地點點頭:「但這又是你另外一種身分認同,也不是真正的你。」

若菱剛剛被激起的信心又告瓦解,低頭沉思:

「老人到底想得到什麼答案?」

若菱剛剛被激起的信心又告瓦解,低頭沉思:

「老人到底想得到什麼答案?」

她一貫的好勝心此時蠢蠢欲動,心想,老人要的顯然不是一般世俗的答案,我就朝哲學、宗教的方向試試看!

於是,若菱再度答道:

「我是一個身、心、靈的集合體!」

說完,她有些得意地看著老人,心想:

「這回總該答對了吧!」

老人的讀心術

「我不是誰?我們人類所有受苦的根源,都來自不清楚自己是誰,而盲目地去攀附、追求那些無法代表自己的事物。」

「那也不全對。」

老人帶著笑意的眼神雖然讓若菱有如沐春風的感覺,但脫口而出的話還是令人洩氣。

「你是你的身體嗎?」

「應該是啊,為什麼不是?」

若菱拿出大學參加辯論隊練出來的功夫,用反證法來反問。

「從小到大,你的身體是否一直在改變?」

當然,那還用說。小的時候,自己真是個大胖妹,可是上小學時個子長高之後,就一直是瘦瘦的;三十歲以後,小腹和臀部的贅肉又逐漸增加。唉!人生真是無常……況且,其實她看過報導,知道我們的細胞每隔一段時間(大約七年)就會全部換新。

誠然,我「有」一個身體,但我並不「是」我的身體。

「而你所謂的心,又是什麼呢?」

老人打斷了若菱的思緒,其實她已經開始想減肥的事了。

「就是我們的頭腦啊,包括知識、思想、情感這些吧!」

若菱含糊地回答。

「那我們試著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吧。」

老人轉了個語氣。

「你看得到你的思想嗎?你感覺得到你的情感、情緒嗎?」

他好像又在設陷阱了。

「這……這是什麼意思?」

若菱不解。

「你自己來檢查你的回答是否正確,我教你怎麼做。」

老人說:「現在,閉上你的眼睛。」

老人的話帶著磁力和威嚴,若菱照做了。

「什麼都不要想,讓你的頭腦暫停幾分鐘……」

老人說完,自己也定靜不動。

過了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老人指示:

「好,可以張開眼睛了。」

若菱皺著眉頭打開眼睛。

「怎麼啦?」

老人明知故問。

「根本不可能讓頭腦停止,什麼都不想呀!」

若菱抗議。

「是的,」老人微笑著點頭:「那你都在想什麼呢?」

若菱紅了臉,不好意思說她在想老人是不是什麼怪人,或者在搞邪魔歪道,自己被他指使著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也不知道反抗。

「你看到自己的思想了嗎?」

老人理解地不再逼問她想些什麼了。

「是的。」

若菱承認。

「那你的感覺又是什麼?」

「有點古怪,有點不安。」若菱老實回答。

「沒錯,你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感覺。」

老人點點頭,然後意味深長地看著若菱。

「嗯……我能覺知到自己的思想,也可以感知到自己的情緒,所以它們都是我的一部分呀!」

若菱說得自己都覺得很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主體和客體是一回事囉?」

老人狡黠地問道。

若菱知道自己犯了邏輯上的錯誤。如果主體的我能感受到作為客體的思想和情感,那麼兩者不應同為一物。

若菱有點睏了,真的不知道老人為何拉著她說這麼多令人困惑的話。

她瞥了一下四周之後發現,要命了,老人簡直是個隱居的高士,家裡居然看不到一部電話!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要幫助你認清一些事實,因為我們人類所有受苦的根源,都來自不清楚自己是誰,而盲目地去攀附、追求那些無法代表自己的事物。你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不是嗎?」

言罷,老人彷彿有讀心術般地猜中若菱心裡的想法,伸手從一個櫃子裡面拉出一部老式電話。

「用吧!」

***

我為什麼常常不快樂?

失落了真實的自己

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愛、喜悅與和平,但為什麼幾乎人人落空?

 

胸有成竹的若菱帶著準備好的答案和滿腹的疑問,再度拜訪老人。輕輕敲門之後,屋裡依舊傳來那句「進來吧」,門就應聲而開了。

若菱進了屋,這次她比較有心思和時間打量老人的居住環境。

老人的住所極其簡單,傳統中式家具、簡樸的布置,就是那個洋里洋氣的壁爐顯得有點突兀。

「這個星期過得好嗎?」

一坐下,老人就問她。

「挺好的。」

若菱小心翼翼地回答。

然後,兩人就陷入沉默之中。若菱聽著柴火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不知如何開口。

半晌,她有些遲疑地說:「關於上次你要我思考的問題……」

「哦,你想出來了嗎?」

「嗯,我想,每個人都在追求財富、權力、健康、愛和快樂!」

一邊說,若菱一邊偷看老人的反應。

「嗯,」老人點頭:「那你呢?你追求的也是這些嗎?」

「我?我當然希望有一定的財富……」

若菱對於金錢一直有很深的不安全感。

「有了財富以後,你會怎麼樣?」老人問。

「會比較開心,不再為未來擔憂啦!」

若菱簡直不敢想像,這輩子如果有花不完的錢財,會有多爽!想到可以走進任何一家自己喜歡的名品店,不看標價就隨意選購看中的東西,她就覺得飄飄然。

「權力呢?」

老人打斷若菱的白日夢。

「嗯,我現在不是特別想要追求權力,因為其它的基本要求好像都還沒有滿足……」

「如果你很有權力的話,會覺得怎麼樣?」

「那……我應該會覺得很滿足、很過癮!」

若菱想像自己當上公司總裁之後的神氣模樣,到時就可以對現在的眾多長官擺派頭、耍威風,頤指氣使,真是酷斃了!

「有了健康之後呢?你又會如何?」

除了小感冒之外,若菱沒生過什麼大病,所以她對健康的感受不深,但她可以想像那些曾經失去健康、又失而復得的人,會多麼珍惜這件事。

「有了健康就會很快樂,很好啊!」

「好,」老人的一連串詢問似乎告一段落:「所以這樣一路探究下來,我們人類所要追求的東西,也不過五個字就可以表達出來!」

「五個字?」

若菱有點失望,她還以為會比自己想的更多呢!豈知更少。

老人拿起一支粉筆,在地上寫下:愛、喜悅、和平。

若菱有點錯愕,看著老人,等他解釋。

「你剛才說的那些人類所追求的東西,例如權力、財富、健康,最終還是在追求喜悅與內心的和平,不是嗎?」

老人探詢若菱的意見。

「是可以這樣說啦,但快樂和喜悅又有什麼差別呢?」

若菱不懂。

「快樂是由外在事物引發的,它的先決條件就是一定要有一樣讓我們快樂的事物,所以它的過程是由外向內。」

老人順便理了理自己長長的白鬍鬚。

「然而這樣一來,就出現一個問題啦……」

老人看著若菱,眼裡是意味深長的破折號。

而若菱的臉上只有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個問題就是:既然快樂取決於外在的東西,那麼一旦那個令你快樂的情境或事物不存在了,你的快樂也會隨之消失。但喜悅不同,它是由內向外的綻放,從你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所以一旦你擁有了喜悅,外界是奪不走的。」

若菱聽得發癡。她此生連真正的快樂都很少體會到,更別說喜悅了。

「而這裡所說的愛,也不是一般的男歡女愛,而是真正的愛,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

老人繼續闡釋。

「就像父母對孩子的愛?」

若菱雖然這樣問,但她自己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母那種無條件的愛。若菱的父母自顧不暇,沒有多餘的愛給她,所以她從小就只能羨慕別人,或是在看電視、電影的時候,想像自己是個幸運的孩子。

「是的,有些父母的確可以表現出真愛的特質,但很多父母卻是以愛為名,將孩子視為自己的財產,讓小孩為他們而活,而不是尊重孩子自己的生命歷程。」

老人此刻顯得有點嚴肅。

若菱低下頭,紅了眼。她自己的父母好像視她為無物,她倒寧願父母把自己當作財產,橫加干預、嚴厲管教,而不是不聞不問。

「好孩子,」老人委婉相勸:「父母也是人,他們有自己的限制,但是你要相信,在過去的每一刻,你的父母都已經盡其所能地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他們也許不是最好的父母,但他們所知有限,資源也有限,在諸多限制之下,你所得到的已經是他們盡力之後的結果了,你了解嗎?」

若菱委屈地點點頭。老人的話確實可以安慰若菱受創的心,只是她內在始終有個遺憾,永遠的遺憾。

在迷茫的淚水中,若菱抬起頭,看著老人。

「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麼,」老人又在發揮讀心術了:「你想問我如何才能得到愛、喜悅與和平,是嗎?」

「是的。而且,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這些東西,但為什麼幾乎人人落空?每個強顏歡笑的背後,隱藏了多少辛酸?為什麼會這樣?」

若菱愈說愈激動,似乎代表全天下人在發出不平之鳴。

「因為,」老人等她說完,簡單而平靜地回答:「你失落了真實的自己。」◇(節錄完)

——節錄自《遇見未知的自己》/ 皇冠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責任編輯:李梅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安娜知道,不同語言以不同明確程度處理表情的細微差別──在某個語言,一句成語可能相當直接表達發言者意圖溝通的內容,另一個語言則藉由謙遜的暗喻做為障眼法,深厚的感情或害羞的意見很可能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 幸好臺北是一個「人的城市」,有極多的角落與極多的人眾猶能容納其他寂寞的人;讓他們可以經過,可以探看,甚至可以停下來聊上幾句,更甚至讓他們滔滔不絕的清除心底之大劑量收藏。
  • 一開始只是我這年輕女子的簡單研究計劃,也就是一九七四年的某個週末,我在西雅圖中央圖書館蒐集我出生時的資料,這個舉動後來卻帶領我跨越一片又一片的大海,穿越一塊又一塊的大陸,接觸一個又一個不同的語言,且花上許多時間理解我到底是誰,而造就我的一切因素又是為何而來。
  • 不過,由於他的一位恩師退休住到聖布里厄來,便找了個機會前來探訪他。就這樣他便決定前來看看這位不曾相識死去的親人,而且甚至執意先看墳墓,如此一來才能感到輕鬆自在些,然後再去與那位摯友相聚
  • 之後我開始應徵文書工作。原以為可以幫報社寫寫稿之類的,結果我只能棲身地方小報,撰寫鄉間表演活動和巡迴劇團的劇評文章。
  • 心情糟糕得像坨麥芽糖。現在終於懂為什麼人家在煩躁的時候會用糊成一團的麥芽糖來形容了,把麥芽糖用力握住再放開的話,手不是會變得黏呼呼的嗎?如果放著不管就會黏上骯髒的灰塵,就算用衛生紙擦也沒用,若是不用肥皂徹底洗掉的話,那種黏膩感是絕對不會消失的。我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真想用肥皂把心徹底洗過一遍。
  • 「在最微小的事物中也找得到幸福,幸福始於喜歡自己,並細細體會尋常事物含有的力道。」
  • 父親說,一過立春,十香菜便經常出現在老家的餐桌上,除夕的年夜飯更非得有一大盤不可,因為十香菜有「十全十美」的寓意。
  • 我常以為,我的父母有如大自然,賜我生命的基土,並灑下陽光和雨水,讓我得以萌芽成長。姊姊則像是巧手的園丁,不但給我生命的養分,更會不時出手修枝、剪葉,好讓這棵小樹長出豐美的花朵和果實。我何其有幸,能同時擁有給我自由的雙親,與悉心看顧、引領我的姊姊。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