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飄(79)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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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七月下旬的一個深夜,是亨利叔叔來叩門了。亨利叔叔的雨傘手提包都沒有了,他那肥胖的肚皮也沒有了。他那張又紅又胖的臉現在鬆弛地下垂著,像牛頭犬喉下的垂肉似的。他那頭長長的白髮已經髒得難以形容。他幾乎是光著腳,滿身虱子,一副挨餓的模樣,不過他那暴躁的脾氣卻一點沒有改變。

儘管他說過:「連我這種人也背著槍上前線了,這是一場愚蠢的戰爭,」但是姑娘們的印象中,亨利叔叔還是很樂意這樣做的。因為戰爭需要他,猶如需要青年人一樣,而他也在做一個青年人的工作。此外,他告訴思嘉,他還趕得上青年人,可這一點,他高興地說,卻是梅裡韋瑟爺爺所辦不到的。

梅裡韋瑟爺爺的腰痛病厲害得很,隊長想叫他退伍,但他自己不願意走。他坦白地說他情願挨隊長的訓斥,也不要兒媳婦來過分細心的照料,絮絮叨叨地叫他戒掉嚼煙草的習慣和天天洗鬍子。

亨利叔叔這次的來訪為時很短,因為他只有四小時假,而且從圍城到這裡來回就得花費一半的時間。

「姑娘們,往後我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們了,」他在媚蘭臥室裡一坐下就這樣宣佈,一面把那雙打了泡的腳放在思嘉端來的一盆涼水裡,心情享受似地搓著。「我們團明天早晨就要開走了。」「到哪兒去?」媚蘭吃驚地問他,趕忙抓住他的胳臂。

「別用手碰我,」亨利叔叔厭煩地說。「我身上滿是虱子,戰爭要是沒有虱子和痢疾,就簡直成了野外旅行了。我到哪兒去?這個嘛,人家也沒告訴我,不過我倒是猜得著的。我們要往南開,到瓊斯博羅去,明天早晨走,除非我完全錯了。」「唔,幹嗎到瓊斯博羅去呢?」「因為那裡要打仗呀,小姐。北方佬如果有可能,是要去搶那鐵路的。要是他們果真搶走了,那就再會了,亞特蘭大!」「唔,你看他們會搶得著嗎?亨利叔叔?」「呸,姑娘們!不會的!他們怎麼可能呢?有我在那兒。」亨利叔叔朝那兩張驚惶的臉孔咧嘴笑了笑,隨即又嚴肅起來:「那將是一場惡戰,姑娘們。我們不能不打贏它。你們知道,當然嘍,北方佬已經佔領所有的鐵路,只剩下到梅肯去的那一條了,不過這還不是他們所得到的一切呢。也許你們還不清楚,他們的確還佔領了每一條公路,每一條趕車和騎馬的小道,除了克藺諾公路以外。亞特蘭大好比在一個口袋裡,這口袋的兩根拉繩就在瓊斯博羅。要是北方佬能佔領那裡的鐵路,他們就會把繩子拉緊,把我們抓住,像抓袋子裡的老鼠一樣。所以我們不想讓他們去占那條鐵路……我可能要離開一個時候了,姑娘們。我這次來就是向你們大家告別的,並且看看思嘉是不是還跟你在一起,媚蘭。」「當然嘍,她跟我在一起。」媚蘭親暱地說。「你不用替我們擔心,亨利叔叔,自己要多保重。」亨利叔叔把兩隻腳在地毯上擦乾,然後哼哼著穿上那雙破鞋。「我要走了,」他說。「我還得走五英里路呢。思嘉,你給我弄點吃的東西帶上。有什麼帶什麼。」他吻了吻媚蘭,便下樓到廚房去了,思嘉正在廚房裡用餐巾包一個玉米卷子和幾隻蘋果。

「亨利叔叔,難道……難道真的這樣嚴重了嗎?」「嚴重?我的天,真的!不要再糊塗了。我們已退到最後一條壕溝了。」「你看他們會打到塔拉去嗎?」「怎麼……」亨利叔叔對於這種在大難當頭時只顧個人私事的婦女的想法,感到很惱火。但接著看見她那驚慌苦惱的表情,也就心軟了。

「當然,他們不會到那裡去。北方佬要的只是鐵路。塔拉離鐵路有五英里,不過小姐,你這個人的見識也實在太短了。」說到這裡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今天晚上我跑這許多路到這裡來,並不是要向你們告別。我是給媚蘭送壞消息來的。可是我剛要開口又覺得不能告訴她,因此我才下樓對你說,讓你去處理好了。」「艾希禮不是……難道你聽說……他已經死了?」「可是,我守著壕溝,半個身子埋在爛泥裡,怎麼能聽到關於艾希禮的消息呢?」老先生不耐煩地反問她。「不,這是關於他父親的。約翰.威爾克斯死了。」思嘉手裡捧著那份還沒包好的午餐,頓時頹然坐下。

「我是來告訴媚蘭的……可是開不了口。你得替我辦這件事,並且把這些給她。」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沉重的金錶,表中吊著幾顆印章,還有一幅早已去世威爾克斯太太的小小肖像和一對粗大的袖扣。思嘉一見她曾經從約翰.威爾克斯手裡見過上千次的那隻金錶,便完全明白艾希禮的父親真的死了。她嚇得叫不出聲也說不出話來。亨利叔叔一時坐立不安,接連假咳了幾聲,但不敢看她,生怕被她臉上的淚水弄得更加難受。

「他是個勇敢的人,思嘉。把這話告訴媚蘭。叫她給他的幾個女兒寫封信去。他一生都是個好軍人。一發炮彈打中了他,正落在他和他的馬身上。馬受了重傷……後來是我把它宰了,可憐的畜生。那是一匹很好小母馬。你最好也寫封信給塔爾頓太太,告訴她這件事。她非常珍愛這騎馬。好了,親愛的,不要太傷心了。對於一個老頭子來說,只要做了一個青年人應當做的事,死了不也很值得嗎?」

「啊,他根本就不該上前線去。他是不應該死的!他本來可以活下去看著他的孫子長大,然後平平安安地終老。啊,他幹嗎要去呀?他本來不主張分裂,憎恨戰爭,而且……」「我們許多人都是這樣想的,可這有什麼用呢?」亨利叔叔粗暴地擤了擤鼻子。

「你以為像我這把年紀還樂意去充當北方佬的槍靶子嗎?

可是這年月一個上等人沒有什麼旁的選擇呀。分手時親親我吧,孩子,不要為我擔心,我會闖過這場戰爭平安歸來的。「思嘉吻了吻他,聽見他走下台階到了黑暗的院子裡,接著是前面大門上嘩啦一響的門閂聲。她凝望著手裡的紀念物,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跑上樓告訴媚蘭去了。

到七月末,傳來了不受歡迎的消息,那就是像亨利叔叔預言過的,北方佬又走了個彎子向瓊斯博羅打去了。他們切斷了城南四英里處的鐵路線,但很快被聯盟軍騎兵擊退;工程隊在火熱的太陽下趕忙修復了那條鐵路。

思嘉焦急得快要瘋了。她懷著恐慌的心情接連等待了三天,這才收到傑拉爾德的一封信,於是放下心來。敵軍並沒有打到塔拉。他們聽到交戰的聲音,但是沒看見北方佬。

傑拉爾德的信中談到北方佬怎樣被聯盟軍從鐵路上擊退時充滿了吹噓和大話,彷彿是他自己單槍騎馬立下了這赫赫戰功似的。他用整整三頁紙描寫部隊的英勇,末了才簡單地提了一筆說卡琳生病了。據奧哈拉太太說是得了傷寒,但並不嚴重,所以思嘉不必為她擔心,而且即使鐵路已安全通車,思嘉現在也不用回家了。奧哈拉太太很高興,覺得思嘉和韋德沒有在圍城開始時回去是完全正確的。她說思嘉必須到教堂裡去作些祈禱,為了卡琳早日康復。

思嘉對母親的這一吩咐感到十分內疚,因為她已經好幾個月不上教堂去了。要是在以前,她會把這種疏忽看成莫大的罪過,可是現在,不進教堂就好像並不那麼有罪了。不過她還是按照母親的意願走進自己房裡,跪在地上匆匆念了一遍《玫瑰經》。她站起來時,倒並不覺得像過去念完經以後那樣心裡舒服一些。近來,她已感到上帝並不是在照顧她和南部聯盟,儘管成百萬的祈禱者每天都在祈求他的恩惠。

那天夜裡她坐在前廊上,把傑拉爾德的信揣在懷裡,這樣她可以隨時摸摸它,覺得塔拉和母親就在身邊似的。客廳窗台上的燈將零碎的金黃的光影投射在黑暗的掛滿籐蔓的走廊上。攀緣的黃薔薇和忍冬糾纏一起,在她四周構成一道芳香四溢的圍牆。夜靜極了。從日落以來連噠噠的步槍聲也沒有聽到過,世界好像離人們很遠了。思嘉一個人坐在椅子裡前後搖晃著,因讀了來自塔拉的信而苦惱不堪,很希望有個人,無論什麼人,能跟她在一起。可是梅裡韋瑟太太在醫院裡值夜班,米德太太在家裡款待從前線回來的費爾,媚蘭又早已睡著了。連一個偶爾來訪的客人也是不會有的。那些平常來訪的人都已無影無蹤,到上個星期,因為凡是能走路的人都進了戰壕,或者到瓊斯博羅附近的鄉下追逐北方佬去了。

她往常並不是這樣孤獨的,而且她也不喜歡這樣。因她一個人待著就是得思考,而這些日子思考並不是怎麼愉快的事。和別人一樣,她已經養成回想往事和死人的習慣了。

今晚亞特蘭大這樣安靜,她能閉上眼睛想像自己回到了塔拉靜穆的田野,生活一點也沒有改變,看來也不會改變。不過她知道那個地區的生活是決不會跟從前一樣的。她想起塔爾頓家四兄弟,那對紅頭髮的孿生兄弟和湯姆與博伊德,不由得一陣悲愴把她的喉嚨給哽住了。怎麼,斯圖或布倫特不是有一個可能做她的丈夫嗎?可如今,當戰爭過後她回到塔拉去住時,卻再也聽不見他們在林蔭道上一路跑來時那狂熱的呼喚聲了。還有雷福德.卡爾弗特那個最會跳舞的小伙子,他也再不會挑選她當舞伴了。至於芒羅家的一群和小個子喬.方丹,以及……

「啊,艾希禮!」她兩手捧著頭啜泣起來。「我永遠也無法承認你已經沒了啊!」這時她聽見前面大門嘩啦一聲響了,便連忙抬起頭來,用手背擦了擦淚水模糊的眼睛。她站起身來一看,原來是瑞德.巴特勒,手裡拿著那頂寬邊巴拿馬帽,從人行道上走過來了。自從他那次在五點鎮突然跳下馬來以後,她一直沒有碰見過他。當時她就表示過,她再也不想同他見面了。可是她現在卻非常高興有個人來跟她談談,來把她的注意力從艾希禮身上引開,於是她趕緊將心頭的記憶擱到一邊去了。瑞德顯然已忘記了那樁尷尬事,或者是裝做忘記了,你看他在頂上一級台階上她的腳邊坐下來,絕口不提他倆之間過去的爭論。

「原來你沒逃到梅肯去呀!我聽說皮蒂小姐已撤退了,所以,當然嘍,以為你也走了。剛才看見你屋子裡有燈光,便特地進來想打聽一下。你幹嗎還留在這裡呢?」「給媚蘭作伴嘛,你想,她……嗯,她眼下沒法去逃難呢。」「嘿,」她從燈光底下看見他皺起眉頭。「你這是告訴我威爾克斯太太不在這裡?我可從來沒聽說有這種傻事。在她目前的情況下,留在這裡可相當危險啊!」思嘉覺得很不好意思,不作聲,因為關於媚蘭的處境,她是不能跟一個男人談論的。使她感到難為情的還有,瑞德居然知道那對媚蘭是危險的事呢。一個單身漢會懂得這種事情,總有點不體面啊!

「你一點不考慮我也可能出事,這未免太不仗義了吧,」她酸溜溜地說。

他樂得眼睛裡閃閃發光了。

「我會隨時保護你不受北方佬欺侮的。」

「我還不清楚這算不算一句恭維話。」她用懷疑的口氣說。

「當然不算,」他答道:「你什麼時候才不到男人們最隨便的表白中去尋找什麼恭維呢?」「等我躺到了靈床上才行,」她微笑著回答,心想常常有男人來恭維她呢,即使瑞德從沒有這樣做過。

「虛榮心,虛榮心,」他說。「至少,你在這一點上是坦白的。」他打開他的煙盒,拈出一支黑雪茄放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劃亮一根火柴。他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抱膝,靜靜地吸煙。思嘉又在躺椅裡搖晃起來。黑暗的夜霧濃密而溫暖。他們周圍一片靜悄悄,平息在薔薇和忍冬密叢中的模仿鳥從睡夢中醒過來,小心而流利地唱了幾聲。接著,彷彿經過一番審慎的思考,它又沉默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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