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起来的房间

作者:江鹅

老房子平常无精打采,终于能盼到几天灯火通明的日子,连空气也振奋起来。(fotolia)

font print 人气: 147
【字号】    
   标签: tags: , , ,

逢年过节和寒暑假特别令人期待,因为叔伯姑姑们会带着小孩回老家来,餐桌上会多出好吃的菜,堂表兄姐弟妹也会与我分享他们的旅行零食,平常被规定得死死的作息,因为家里有其他人出现,难免受到影响,可以堂而皇之地晚睡看电视,做了什么坏事,爸爸妈妈也会因为牵涉到别人的小孩,罚得轻一些。不过,最让我感觉松一口气的是,平常那些黑暗的房间,终于可以亮起来。

老家有许多房间,阿公盖房子的时候,分配了许多生活空间给各个子女,大家一路各自成家,往外发展以后,空房间渐渐多了起来。好处是躲大人的时候很方便,一楼二楼上下前后都有地方可以躲,坏处是,到了晚上,暗的地方永远比亮的地方多。大人为了省电,不许我四处开灯,我只好在脑袋里想像自己拥有各种防御魔鬼的绝技,才有勇气独自走进陷入黑暗里的二楼房间,去做功课,并且入睡。

有人能一起来点亮二楼的灯真是太好了,老房子平常无精打采,终于能盼到几天灯火通明的日子,连空气也振奋起来。阿公和阿嬷当然开心,会特别上二楼来看看棉被够不够盖,需不需要多搬一台电扇,要不要点蚊香。尤其是阿嬷,我感觉得到她的快乐。

年纪还小不必负担工作责任的我,和年纪大了可以随意翘班的阿嬷,共享的日常比任何家庭成员都多。每一天,我听她抱怨姑姑的婆家不够慷慨,担忧大伯的营收,苦恼该怎么安排叔叔的人生。她烦恼,我也忧愁;她愤怒,我也不平。所以当她的脸忽然亮光采、步伐特别有劲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所挂念的子女们回家来,令她异于平常地快乐,就好像脚踏车的轮胎,平常跑起来稳稳当当的,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忽然充饱气的那一阵,转动起来特别有气势。

每一次假期结束,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老家恢复原来的平静,我和阿嬷又成为彼此相伴的老搭档。后院晒着客用棉被和枕头,等着烈日消毒过后要收回被橱。被橱就在二楼那些难得点灯的房间,晒好的棉被混杂着旧棉絮和阳光的气味,对折再三折,一床一床叠进橱底,被单上张牙舞爪的红艳花朵,被收服在方形长条里,一款压着一款,最后放上绣有鸳鸯水鸭滚着荷叶边的枕头,阖上柜门,继续用霉味收藏心底的盼望。

我曾经以为,阿嬷的盼望也是我的盼望。她盼望家人回到身边,有人陪她说体己话、垃圾话,而我盼望的是新鲜的生命力。这两件事往往同时发生,让我误以为是同一件,以为为她带来快乐的家人,也是为我带来快乐的家人。相聚太美好,便显得平日的生活像是次要的、无聊的、暂时的等待。我和阿嬷一起期待着团聚的美好,盼望等待能够赶快过去,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平日生活的一部分。

表弟们和弟弟都长到可以追逐争吵的岁数以后,玩在一起难免有事端。有一次,我眼看阿嬷对于顽皮闹事的表弟没有意见,却对同样顽皮闹事的弟弟予以责怪,觉得很不公平,于是开口问她为什么。阿嬷破口大骂,说我大汉了,敢黑白讲话了,居然指责她。阿嬷的怒气令我手足无措,但是我瞥见避开阿嬷视角站在厨房的妈妈,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像笑又不是笑。这才意外地发现,妈妈其实偷偷在同意我做了这样违逆长上的事,原来我为弟弟出了一口气,也同时为妈妈顺了一口气。我自此开始意识到,我和阿嬷一起盼望着的“家人”,其实是我的“亲戚”,除了阿公、阿嬷之外,安静的爸爸、妈妈,和需要保护的弟弟,才是我的“家人”。

阿嬷生我的气生了很久,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挑战她的权威,爸爸不得不出面处罚我,罪名是“没大没小”。但事实上,当时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我。挟着他们惯出来的长孙女的骄气,乘着青春期的敏感,开始怀疑这个家庭试图植入我身上的家庭观。一直以来,阿公和阿嬷都物以稀为贵地,抱持着“人以罕见为亲厚”的态度。虽然我因为机灵又狗腿,向来都在他们亲厚的圈圈里,但是忽然明白自己的父母是亲厚圈外的无声人,令我非常不安。

深厚的感情基础让我和阿嬷终究恢复良好的祖孙关系,心里即使明白对方的爱在某些方面会有界限,并不妨碍彼此在其它方面互相付出。家人之间的爱没办法非黑即白,相互依存就是同时损耗又修补着。

我仍然是最懂她腰酸腿痛的人,她也还是我闪避父母威权时的避风港,我们仍旧一起翻着月历,期待假期和年节的团聚。只是她抱着一样的盼望往老里活,而我逐年地验证,她的失望来自于把亲厚寄望在长距离之外。

令她感到满足的家族团聚越来越短,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她离世。多年以后,我为她感慨没有更珍惜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感到安慰,并且让自己活在更容易获得的满足里,直到来不及。

人世原来是重逢的少,别离的多。

──节录自《俗女养成记》/大块文化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方远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朝鲜26岁女舞蹈家,得人民功勋奖章,趁到中国演出逃到辽宁,跟一个农民结婚生子,儿子不到一岁被发现。朝鲜要求遣返。中国警方送人到边境,对方手里拿着一个铁丝,一把𨱍头,人在桥上交接完,用铁丝穿过她的脸,用𨱍头敲碎她两个膝盖,带走了。】
  • 颜凤英已是76岁老妇,丈夫是南下军人,曾荣获一等军功;颜桂英71岁,丈夫是退伍军人;颜兰英67岁,丈夫原邮局党委书记退休,已见第三代儿孙,应该享受晚年幸福生活。但是,2009年9月8日一夜之间,家族5人(颜凤英、颜桂英、颜兰英、颜秀兰及丈夫陈志方)被刑事坐牢,白发苍苍老妇被定罪“集团犯罪、结伙作案、聚众扰乱”黑社会。颜秀兰被判缓刑(2014年2月1日释放),其余四人被剥夺陈述权和申辩权,被指控、被终审判决是颜秀兰刑事案件“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的同案犯(有罪),又是转行政处罚“扰乱单位秩序”的被处罚人(无罪),即“一案二罚”的司法腐败。
  • 近日,来自重庆的四位旅游爱好者成为了各大网媒纷纷报导的焦点。他们将集装箱货车改成豪华房车的创意之举不仅让媒体聚焦于此,更令亲眼看到那辆被堪称为“移动别墅”的房车的围观者惊叹不已。人们的惊叹不仅来自于集装箱车体竟能如此改装的巧妙构思,或许也来自于车箱中一应俱全的家俱设备和娱乐设施,然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改造装潢这辆房车所需支出的高昂费用。
  • 这是一篇萦怀于心而又一直不敢动笔的文章。是心中绷得太紧以至于怕轻轻一抚就砉然断裂的弦丝。却又恍若巨石在喉, 耿耿于无数个不眠之夜, 在黑暗中撕心裂肺, 似乎只须默默一念, 便足以砸碎我寄命尘世这一点点虚妄的自足。
  • 亲情,让每个人的生命历程增添许多能量和希望。它像强力胶般地将全家人黏在一起,让亲情更紧密。感谢我的父母、我的姊姊,让我感受到浓浓的亲情,让我每天都过得自在快乐。
  • 导读:这是一个承传5代的珠宝世家,历经一个多世纪的沉淀和积累,岁月如河水般渐渐淘去了泥沙,为Gross家族留下的是弥足珍贵的信誉。经过百年的考验,“诚信”二字已如真金般镌刻到Gross家族的名字中,永不褪色。
  • 孩子到了10岁前后,几乎都会出现所谓的反抗期。典型表现是,讲话高高在上,教训父母,或封闭自我,禁止入房间,或排斥、厌烦、动则大喊大叫,或埋怨父母为何要生下自己等等过激的或消极不振的行为表现和态度。很多父母因此目瞪口呆:我那从小可爱贴心,无话不谈的孩子怎么就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恶魔”,怎么会态度如此无礼,爱答不理,经常跟个无赖或仇人一样,又摔又打,冷言冷语,以折磨父母为乐。让父母忧心烦恼,苦不堪言,素手无策。处理不好,严重的几乎会让父子之间变成水火不容的仇敌。彼此互相伤害。或伤心欲绝,无可奈何。
  • 尹德秀曾两次努力从共产党军队的枪口下逃生,但他并不曾当过特种兵:他是个普通的韩国人,只是碰巧见证了许多历史事件——从近得令人难受的距离。导演尹济均(代表作《海云台》)暌违五年的新作《国际市场》(Ode to My Father,直译:父亲颂)以一个视角宏阔的人生故事致敬了他的父辈,该片正在韩国热映。
  • 记忆中儿时的广州,冬天的清晨都是雾气,从珠江边蔓延过来,湿气弥漫,雾气腾腾,趁太阳还没有穿透雾霾,小小的我飞快走在长长的骑楼下,穿越一个又一个窄窄的巷口,像谁都挡不住我的前程一样,无所畏惧,奔向菠萝包。
  • 中华传统的母亲花又叫忘忧草。(农粮署桃园提供)
    Yoki几乎没有感受过母爱,3岁时父母就离婚了。长大后,她正憧憬拥有一个自己的幸福家庭时,又被嗜赌的母亲连累,关进了拘留所。这样的成长过程,让Yoki觉得前路一片灰暗,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但是,转机出现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