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立:母亲

杨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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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5月8日讯】机动三轮车载着我开始转入沟沟坎坎的土路上时,我已嗅到了故乡的空气。

逃离了好奇的目光,推开熟悉的栅栏门,脚步变轻了,紧入眼帘的是牲口棚里娘的背影。

“娘!”

“你来了?”

抬起了无表情的脸,又黑了一圈,接着又低头喂那头与我差不多同龄的草驴,嘴里嘟噜着谁也不明白的话,突然还笑一声。

“死到那儿不回来了?”北屋里传来奶奶八十多岁仍然清亮的嗓音。

“来了,来了!”娘慌忙放下饲料棍,去撮玉米轴。

我走进北屋,六岁的小弟正趴在箩筐上剥花生豆。奶奶从煤火上端下锅,去桶炉子,瞧我进来,奶奶十分高兴,“咋这会儿来了?也不先来个信儿接你。”娘端着簸箕嗰给奶奶烧炕。“瞧你这傻娘,见了孩子也不知道亲”。奶奶笑着说。烟气从炕头冲出,遮笼了上半截屋子。

“你看她那头像草窝,不知道梳洗。前个月把她的辨子才剪了,这还有点人样儿。”奶奶继续说。“娘现在知道做饭了吗?”我突然问。“她知道吃!”奶奶很不屑,“前几天公社里又来为生小三儿的事要钱”,奶奶玩着小弟的头,“你爸不在,人家把东屋门封了,她一声都不会吭。”

给了奶奶些钱,我来到娘的屋里。在弥漫的烟尘中,我绕过煤、鸡笼、柴油机、破塑胶管、走到娘背后,娘一边给自己烧炕,一边和想像中的人在谈笑。“娘,这些吃的是给你自己的,还有这双鞋。”娘迟疑了一会儿,把食品放进满是布条花纸的抽屉。娘拿着鞋突然问我,“有尼龙袜吗?”我心中一喜,“娘,我给你买去。”“你再来时捎过来,要红边粉底的,知道不,我给你写上来。”娘竟然还会写字!我赶忙掏出笔,临时找了块空白大的报纸,娘熟练地在空白处写满了阿拉伯文字似的符号,这些符号又像是一大片扭曲的“心”字混合在一起。娘把那块纸交给了我,又叮嘱一遍:“别丢了”。我哽咽着点点头把它收藏在内衣里。我拿出十元钱说:“娘,缺个针钱您自己买,别给奶奶要。”娘拿着钱仔细瞅了半响,又还给我,自顾和“那人”说话去了。多少年了,娘已远离这些货币符号照样活到今天。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别人“恩赐”的,自己是无权索取什么的。因此,娘也习惯了听别人的话,一切行动只须听指令就行了。但她也知道可以“行使权力”拒绝别人的赠与。

晚饭时,爸带着满身棉绒和二弟背着一篓麦青几乎同时回家来了。见到我,爸微挑了一下眼眉又恢复了原状。问问我工作情况,开始吃奶奶拔给他的那碗熬菜炖肉。肉是半月前姑姑送的。奶奶因为我回来才做到菜里。娘还是捧着自己的碗――里面是奶奶拔给的熬菜和象征性的一两块肉――回东屋去吃。我悄悄跟过去把肉拔到娘的碗里,泪是最好的菜。

晚上在爸西屋里的大床上睡觉,小弟、二弟都在。记得两年前娘对小弟亲得不离手,小弟现在却离不开爸。爸对此很满意。小弟出生之前,还有一个小弟在娘的怀抱里因窒息夭折了。又有一对双胞胎妹妹被爸爸送了人,她俩据说现在每门功课都考100分。这个小弟曾被娘看成命根子,可爸怕再出事,一断奶就抱离开娘睡觉。“小家伙灵通的很,已经会支使他娘照看牲口,洗衣裳啦!”爸每谈到小弟都很有兴致。“呦,忘了关灯,电费得十几块钱呢。”爸起身到东屋门口关了灯――灯是吊靠在门上的窗玻璃上,既照屋内,又照院里。

才工作不久,兜里没有几个钱。带着无法在经济上切实帮助家里的遗憾,我离开了华北平原上这个普通的,又怀着特殊感情的小村庄。

随着列车的咣咣声,我想起的,听说的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

爸告诉我,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岁月里,爸趁着黑夜,往返上百里,拉了几千斤红薯挣点钱娶了娘。

大表姐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当同龄的婴儿爬得浑身是泥时,娘却把我收拾得干干净净。

奶奶说,爸被征去修水库时,娘总是顶撞奶奶,爸回来后,一顿鞋底打得娘再也不敢了。

姑姑说,娘丢了一把锹,怕回家受责骂,天已晚了又跑到坟头上哭。妖精附了体,回家就疯了。

乡亲说,娘好几次跑出家门不归,甚至疯到要跟别人过日子。爸和族人每次找回来怎么打也不管用。因此,我才被姑姑接走抚养。

听别人议论才知道,家里请来了一个术士,把娘捆住不能动,浑身扎上针。扎得娘嚎叫不止,也最终未能赶走附体的妖精。娘从此怕见医生。

隐约记得,刚上小学放假回家时,娘高声哭骂着自己受屈。乡人门口围观。爸羞愤难当,把娘打得只会哭再不敢叫骂了。把拉她的我也甩在一旁大哭。

后来,大家都说,娘的“病”轻多了,不跑了,也会干活了。就在那时期,爸有一次对我说:“要是政策不变,不出十年,日子就好过了。”

中学寒暑假回家,常听奶奶抱怨着:“白面馒头吃着,就是不知道干活,不支不动。”生三弟时,奶奶告诉我:“攒了二十几个鸡蛋,坐月子时全叫她吃了。”

高中时,娘的姥姥去世了。听说只有娘一个人哭得最悲痛。而爷爷去世时,娘甚至不知道参回葬礼。许多人很奇怪,我却很清楚,那位善良的信奉“主”的老人也许是娘“惟一”的亲人了。尽管老姥姥八十多岁且孤身一人生活。她还每月从自己可怜的几块钱养老费里拿出点钱买食物给娘,弟妹们吃。

大一寒假回家,有几块炸豆腐被奶奶舍不得吃变成了“臭豆腐”了,我去扔,娘却执意要,既然是该扔的东西,娘如果能拿回去享用,肯定没有人会责骂她“嘴馋,好吃。”由于担心吃出病来,我终究扔了。娘象挨惯了鞭子的黄牛又多挨了一下似的,躲回东屋去了。此后再回家时,我都单独买些点心和水果送到娘屋里。

大二暑假时,我问奶奶,为什么爹娘不做绝育手术?奶奶说,娘死活不去医院,而爸要做手术就萎得不能干活了,全家都会垮。

上次回家,见到东屋墙上画满了“阿拉伯文字元号”,二弟告诉我,那是娘的“心”她不准任何人擦去。大家 都觉得即可笑又无奈。只有我知道,娘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还没有彻底地死去。

从记事起,娘就没有亲过我,先是奶奶。后来是姑姑尽了抚养我的义务。当着奶奶的面,我甚至不敢作出对娘过分的亲切的举动,那样奶奶会伤心的。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能吻着娘的脸说,“娘,我爱你!”而娘能听懂儿子在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为母亲的悲剧怨恨过父亲,奶奶,族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比娘更关心过我。他们都是纯朴、勤劳但无奈的人。悲剧的根本原因是贫穷和愚昧。要不为什么爸爸、娘几乎一天不歇地把辛劳的汗水洒在有着繁重的农活和做不完的家务的土地上,而又节俭到把吃一顿油条当做改善生活。却至今仍被牢牢地锁在贫穷和愚昧的枷锁里呢?

当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的时候,有哪位代表知道在距会场四百多公里的一个小村庄里一位农村妇女的故事呢?

作于1994年12月

作者为《羊子的家园》版主,现系狱

—转自《观察》(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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