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銀波:對話:普通外來工的矛盾與反思

楊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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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月2日訊】(一)馮守強

楊:為什麽我總是看見你在自我嘲諷?你兒子算是有出息的人了,你又何必總是垂頭喪氣?

馮:他是他,我是我。我的閱歷比他深,比他更知道生活的艱辛,他現在這點成就完全微不足道,而且隨時可能一敗塗地。我總結我這將近50年的光陰,從小到大被我父親管束,結婚之後又被老婆管束,等到兒子能找錢維持家庭生計的時候才突然有了自由。等於說,我坐了47年的“牢”,出了“牢房”之後才得到三年自由。這跟坐監獄是同樣一個道理,突然被釋放出獄的人,自由是有了,但太過無拘無束,結果什麽事情都沒有一個底線,誰也約束不了我,這三年完全就是一蹋糊塗。哎,頭腦不夠用了。

楊:到底是怎麽回事?

馮:我把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輸掉了3000多塊,要說有點成就,就是向我老家的父母寄了600塊錢。說到底,是酒害了我,牌害了我。我這個人不曉得是咋個回事,一喝酒就想打牌,喝了酒打牌就要輸,越輸就越想贏回來,結果越輸越多。輸了錢就沒心情幹活路,就是幹起活路也在想要怎樣才能把錢贏回來。只要是在外面幹工,沒有老婆管束的話,看見別人打牌我就完全不由自主地湊過去,賭個夠。我的賭心就是收不回來,搞到最後活路也不想幹了。一回到家中,連頭都擡不起來,臉都變形了,就像一個犯罪分子,到哪里都被人嫌。以前喝二兩酒,臉一紅,膽子就來了,要殺這個,要殺那個,頭腦完全不受控制。人一醉,就拿老婆、兒子出氣,真的,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混蛋。

楊:特殊情況下,我也喝酒打牌,但一年就那麽兩三回。你要是還不剎住,就會越陷越深。

馮:兄弟,我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常理?我們這一代,吃過太多的苦,錯過了太多的機遇,到頭來也沒個搞頭,越活越沒意思。心裏想的,就是一個“錢”字,但真正掙的那些錢又全部都是血汗錢。我這種人,要資本沒資本,要權力沒權力,要關系沒關系,真的是一無所有。又不懂法律,更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懂得電腦、懂得開心,我們已經漸漸老了,還有幾年的光景?想來想去,我一輩子苦苦爭的就是自由,這三年我的確是自由了,可那叫自由散漫,想幹什麽幹什麽,想不幹就不幹,哪個背後說我半句我都要跟他來勁。農村人報復心強,二兩酒一喝就要搞事情,找些兄弟修理一下對方。現在看來,年代真的不同了,不是玩刀子比拳頭的那個年代了,我們已經落後了。

楊:你總得有個具體的打算,不能再這樣自作自受。

馮:“自作自受”,啊,真是一點沒錯,我就是自作自受。我不像你那樣能夠克制自己,我被管束得太久了,到頭來還是需要有人來管,所以從今年開始我不會再到外面打工,要找錢就只在家附近找,就在家裏面吃飯睡覺,這樣我才會規矩些。我現在的想法是,今後兒子不能再給我任何一分錢,我現在還能找錢,不允許他孝敬我。你想想我們農村那裏的人要多大年紀才能被孝敬?55歲!55歲之前,我要自力更生,要獨立自主,得到真正的精神自由。很多時候,外面的兄弟常跟我提起:“你好福氣啊!你兒子好爭氣啊!”我一聽到,心裏就煩,為什麽呢?好像我這麽一個大男人,什麽事都要靠兒子,這讓別人怎麽看我?我又怎麽看我自己?昨天我跟兒子商量:第一,去年我打牌輸的錢,加上我平時用他的錢,總共3400,這筆錢我要還他。第二,每天的飯菜,我要交6塊錢給我老婆。第三,55歲之前,兒子不能孝敬我;但是我生病花費1000塊錢以上的費用,兒子要負擔。我這樣做有我自己的打算,確實是迫不得已。

(二)楊超

楊:你我是家門,我還記得上次我們見面是在我母親的生日晚餐上。今天我是來為我朋友姚國成討工資的,多多冒犯。

超:跟他講過多少回了嘛!錢,一分都少不了他的!他這個人硬是麻煩,?裏?嗦的,隔一天又來一回,隔一天又要來一回,我都煩他得很。這兩天還拿不到錢,我手頭也沒錢。老闆說了,過幾天就把工資發下來,可是這些民工光是逼我一個人,你要我這個包工頭怎麽當?前些天,老闆的父親去世了,人家要搞喪葬,資金一時半會周轉不過來,再過幾天這個事情就擺得平了。

楊:按照行規:民工是為包工頭做事,所以向包工頭要錢;包工頭是為老闆做事,所以包工頭向老闆要錢。這是兩碼事,應該一碼歸一碼。

超:老闆暫時拿不出錢,你要我怎麽辦呢?做人,要講道理嘛,要大家互相理解才行。我們又是老鄉、家門,未必你們兩個之間還虛虛哄哄的?新年就要到了,哪個不想過個好年?我這個人,都是講一二三的話,不講四五六,臉紅脖子粗了,對大家都不好。那些麻煩的民工就是喜歡說,“怕楊超那龜兒跑了!”我跑到哪里去?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楊兄弟,大家都是跑江湖的人,互相給個面子,笑笑和和的,工錢是硬貨,我楊超不會賴賬的。

楊:那好,我需要個具體數據。工天我有記錄,是46天。

超:沒錯。

楊:你給多少錢一天的工資?

超:30塊。

楊:楊大哥真會開玩笑。30塊?不知你是真不懂行情,還是假不懂?連最低等的打雜女工,在這裏的工資都是33塊錢一天。姚國成身強力壯,少說34塊錢要開。而且,你也曾多次親口對姚國成講,要開他“30幾塊錢一天”的工資,但是今天這個“30幾”變成了 “30”。楊大哥,做人要講信用。

超:最開始我找他幹工的時候,就跟他講得很清楚。我說,你在陳忠燕那裏幹,是28塊錢一天,那我開你30塊錢,這話他記得很清楚。最開始是怎麽說的,最後就要怎麽做,其他的我不管。隨便你咋個想。我已經給過他910塊錢,還差他470塊錢,新年之前我會親自給他送上門的;其實很可能不要一個禮拜,他就能收到錢。別以為我是在吃他的錢,他姚國成打我那一巴掌我都沒跟他計較,再給他470塊錢已經是夠客氣的了。楊兄弟,我楊超在這個地方的年頭也不算少了,你可以向周圍的人打聽打聽,看他們說我是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再說,我還指望姚國成來繼續幫我的忙呢。

楊:心服才能口服。當兄弟的有個優點——“不怕麻煩”,你也聽別人說過關於我的不少事情,具體應當如何對待民工,你我同樣清楚。所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千萬不要讓姚國成等到臘月二十七、八才收得到錢。

超:不會那麽久的,你放心。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怎麽把握分寸。大家都心平氣和,才能把事情辦好,對不對?你我都是有原則的人,這些事情我還是知道如何妥當處理的,沒有問題。

楊:那麽請給我留個字據,寫下你的手機號碼。

超:可以。

(三)陳忠燕

楊:你是怎麽搞的?到處都有人向你追債。平山那個工地什麽時候可以收款?

陳:就在這幾天了。我當包工頭的時間短,沒多少經驗,多虧你的支援。

楊:你平時是怎麽跟民工結帳的?

陳:工錢扣伙食,然後大家打牌的錢周轉一下。你欠我多少打牌錢,我又欠他多少打牌錢,和工錢一起混合算,免得麻煩。

楊:你這才叫麻煩。工錢是工錢,打牌錢是打牌錢。工錢是你付,其他的打牌錢是他們自己想辦法解決,誰欠了誰多少打牌錢,就由誰來解決。包工頭管的是工程,不是這些雜七雜八的賭博。你的包工費用又是怎麽分的呢?

陳:我是唯一的包工頭,當然是除開民工這一塊,其餘都是我的啊。

楊:沒頭腦!你要是這樣做,誰來當你的幫手?誰去監督你?要是你不幹活,到別的地方去,民工怎麽看待你?他們又會怎麽做工呢?

陳:那你說怎麽辦吧。

楊:第一,你別真把自己當成了包工頭,以為高人一等。你要自己和民工一起幹,腳踏實地地做事情,不能想幹就幹,想不幹就不幹,不然民工根本不可能把你看成自己人。第二,盡量不要帶頭賭錢。第三,請客的錢,有關工程事項的,應該找老闆報銷。第四,找得力的民工做左右手,結帳的時候除開民工工資之外,你得剩餘部分的1/10,然後再把另外的9/10讓三個人(你和左右手)平分,這樣的管理才能把利益擴大化。

陳:你說的有些我也知道,但是第三點和第四點我很少看見有人這樣做。

楊:你才做了幾個工程?有的包工頭在這裏做了十多年,他們的經驗你應該學習一下。民工的工資是什麽?僅僅是錢嗎?不,那是命!你不給他工資,他會跟你玩命,你知不知道?

陳:這些道理我也懂,可是我自己沒錢發,怎麽辦?

楊:吃一塹,長一志。我知道你這個人夠義氣,但你這種義氣是不分輕重緩急。你既然是個包工頭,就應該首先顧慮民工的利益,把他們的工錢放在第一塊,然後才是你那些成天喝不完酒、吃不完肉的酒肉朋友。你最好先想辦法儲存或借貸一點錢,先把民工的工資發了,然後再考慮重新招兵買馬。你不把這個問題解決好,以後只能是失道寡助,無人幫襯。

陳:你讓我考慮考慮。說實話,我也挺著急,好好做的工地,現在得罪了這麽多人,這在之前是根本沒有想到的。

(四)王中良

楊:王師傅,你在這個地方德高望重,現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包工頭差不多都是你的徒弟,我為你高興。

王:哎,不爭氣的太多。他們學得到我的技術,但學不到我的為人,大多都是小小的發展,不足掛齒。我的考慮呢,我們這些農民工到了城市裏面,資訊其實是被自己所封閉的,結果搞得純粹為了賺錢而做事,眼睛看得太淺,路必定走不遠。要想方設法去做一件真正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十年如一日,那麽你的所有心血都白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還是轉不出這口鍋。要轉得出去,找到更大的一口鍋,那麽你就需要廣泛的資訊,建立廣泛的人際基礎。在外靠朋友嘛,沒有斬鋼削鐵的朋友,要想做成一番大事情,毫無希望。有權、有錢並不是最厲害的,有朋友才是最可貴的。可惜這些簡單的道理,已經淪落很久了。

楊:這次咱倆重逢,讓我想起我最初給你拍攝的一張照片。那個時候,你全身破破爛爛,皮膚黝黑,比民工還像民工。

王:那是我的本色。你到我任何工程去看,所有民工都比我打扮得好,根本不可能認為我是一個大包工頭,這叫與民同樂、與民同苦。但是只要我走出工地,到本地任何地方,誰見到我都是喜笑顏開,一路招呼過去,一路招呼過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正在重慶學武術,現在普普通通的一兩個人是搞不定我的,你看我的拳頭,都是有棱骨的,你就沒有,這都是練出來的。但我已經好多年沒有惹過是非了,因為現在靠的不是這個,而是頭腦,是實幹。年輕人的心態就是喜歡比較,比高、比大、比厲害、比權勢,都想找個硬後臺撐著,這種毛病很多人都沒改過來,是自身發展的障礙。那些徒弟大都是這種毛毛躁躁的傢夥,今後這種徒弟我是絕不會收的。以後誰要拜我為師,必須在學習期之內加上兩個條件:第一,有人品;第二,有上進心。

楊:我去過很多你親自帶頭做的建築。對廣州的城市建設,你功勞不小。

王:有的工程我不會去做,因為那是侵害百姓利益,我不能昧著良心發大財。你看過的建築,都是利國利民的工程。現在的發展嘛,我每年能拿將近六萬,這就夠了。跟我一起幹的民工,收入也不錯,因為我的工資開價高,比一般的行情高出每天一兩塊錢的工資。如果好好幹,能夠不浪費花銷的話,有技術的貼磚匠一年能掙兩萬塊錢,打水泥師傅一年能掙將近三萬塊錢,不比索要工資很困難的那幫建築隊差。老闆沒給我錢的話,我寧願自己掏腰包,先把民工的工資解決好。大家都是出來掙血汗錢的,要互相有個照應,就像一個大家庭,兄弟之間不能有那些沒完沒了的矛盾。再說又都是老鄉,隔壁挨著隔壁,要有福同享,有難同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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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楊銀波,原籍中國重慶,系中國大陸作家、社會活動者,國際筆會獨立中文作家筆會第一屆會員,主辦《百年鬥志周刊》

--原載《議報》第183期(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不代表大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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