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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铁民:我的父亲钟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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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10月17日讯】日前高雄县杨县长在美浓乡亲面前宣布:正在向高工局建议要求,将高速公路通往旗山美浓的国道十号命名为“钟理和纪念公路”。对一个四十年前贫病交加“倒在血泊里的笔耕者”而言,不论这个建议能否被采纳实现,都是台湾作家极大的荣誉。这固然是先父作品的艺术成就受到肯定,更令人欣喜的是我们的社会有了长足的进步,渐渐跳脱传统对官位、金钱的绝对崇拜,开始重视文化艺术在国家民族形象地位建立上的必要性。先父虽然对自己的作品有着十足信心,但他天性谦虚恭让,不爱追逐名位热闹,甚至遇事会有退缩避开的心态,他从未认为自己有什么伟大之处,所以我想这件事如他在世有知,一定会受宠若惊极力推辞。

  我的印象里,先父谦和沉着,与亲友家人在一起,也总是听得多、说得少。他年轻时的生活态度我年纪太小不甚清楚,他病后从医院回家到去世的十年间,出门工作赚钱的时间少,在家静修养病的时间多。感觉里他看书和写稿的时间最长,常见他在庭前木瓜树荫下的旧藤椅上坐着,随着头上太阳的移动追着树影,直到树影移出庭外。这时候父亲面色是凝重的,特别是他在写稿时,他常常两眼瞪着远山,这样默默沉思出神的时候,对外界事物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我们孩子在他面前玩游戏,再怎么叫闹,他似乎都没有感觉,但是绝不能呼唤他或跟他讲话;连母亲那么专断,碰到这个时节都不敢打断他的思绪。他的偏名叫作阿神,附近认识他的人全都叫他阿神哥或阿神伯,反而不知道他的本名。我不知道这是否他自小就爱沉思默想有关。长辈们说父亲小时候十分乖巧,戆戆直直的不太理人,家乡用语里,形容人赣直就说他“神神”,可能太喜沉思才会对外界反应迟钝吧。直到现在,年长一辈的亲友及邻居仍然称他阿神哥,所以钟理和纪念馆在他们眼里就是“阿神哥纪念馆”了。

 先父不苟言笑,日常生活中表情显得有些严肃,但对子女、外人绝不严厉,做人做事的大原则他会严格地要我们遵从,细节做不好他却总是能体谅和宽贷。大妹跟我年龄相差十岁,她念小学时,一直都是由我来指导她的功课,当我发现大妹写字潦草,笔画不端正,常常粗声叫骂,有一次父亲过来看了看说:“只要笔画写对了就好,将来写多了,字体自然会漂亮。”

 我们年轻人的惰性,表现在日常生活态度上的那种散漫、率性在先父看来则是很罪恶的行为,他坚持生活的规律不容破坏。比如早上起床,一定在六点以前,起床以后有许多家务要处理完毕,然后才能去上学。如果是冬天又碰到星期天,既然不必去上学,为什么不在被窝里多睡片刻懒觉呢?这样的想法不但不成,还要招来父亲一顿痛骂。我一直想不通,这又不是什么大过错,为什么父亲却对此深恶痛绝,不假声色地责骂我们呢?有一次我奉父亲的命令,拜访父亲在屏东的朋友,这位父执辈甚有地位、也是父亲很尊敬的朋友。我在他家过夜,第二天起床后我出去走遍了附近的大小街巷,绕完回来,他们一家人还没有起床,直睡到九点多,说是星期天反正不必上班上学,让我这一直无缘睡懒觉的人十分羡慕,似乎也找到跟父亲抗争的依据。人家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那是都市人萎靡的生活,是我们最不能学习的部分。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人家工作时,是怎么拚命的?”

 父亲认为人应该认真生活,如果生活态度随便,不遵守规律,一件事可以随意更改,那么每一件事便都可以更改了。这便是散漫,散漫的人就是生活上没有责任的人。这也是父亲最无法忍受的事。我从他的作品里,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他是如何推崇那些认真生活的人,他们许多都是农村中最平凡最卑微的人物,日子也过得很艰苦,但是我们看看他们,是如何跟自己、跟贫穷奋斗,在这种不屈不挠的奋斗中,让我们清楚感受到人性的崇高和尊严。像〈烟楼〉文中的萧连发;〈老樵夫〉文中赤穷的邱阿金,全是生活认真又规律的人,看过这些作品,谁不为萧连发、邱阿金的行为动容?反倒是那些善于随机转变、投机取巧的社会新贵,在父亲笔下最没有分量。人应该活得有尊严,应该为生活打拼。他早期的小说〈夹竹桃〉里所讽刺的,就是苟且宿命像蟑螂一般寄生在都市里的人,他最厌恶不负责任没有尊严的生活态度。这,也就是他对我们严格要求的原因吧。

 许多人说钟理和的小说感人,那是当然的,因为这些作品几乎全是拿生命与生活换来的,展现的是生活中所流的汗水和眼泪:有为亲人拚死奋斗的勇气、有不屈于命运的高贵灵魂,有在困境中努力挣扎绝不放弃的希望。只遗憾先父一生中创作的黄金时代,正巧碰上五○年代台湾文学最惨淡的岁月,那些以台湾为主体,描写台湾人心灵、感受、生活、悲苦和喜乐的作品,在当时国家文艺政策的压制下,几乎找不到发表的园地。一个以写作为职业的作家,作品不能发表,不能得到工作的报酬,无以事父母蓄妻子,难怪他要质疑自己一生抗拒封建习俗、坚持文学创作、独行其事的行为了。

 他与文友的信中曾经悲愤地说:“现在我在这里,是既没有地位、没有财产、没有名誉,也没有朋友,好比是被绑起四肢摆向一群忿怒的群众。他们要骂我是悖德者也好,骂我是败家子也好,或者是骂我残废者也好,那都是他们的自由了,我也准备默默地承受一切。”

 如今时代环境变迁,先父坚持理念,最后证明他是对的。家乡民众和地方政府以他为荣,推崇他的作品,为他塑立雕像,还要以他的名字为快速公路命名以作为纪念,即使他死后四十年才得到这种荣耀,也一样值得欣慰。

 曾经有几位好友问我,同样从事写作,有一个这样知名的父亲,心理上有没有压力,是否曾经生气?因为在所有场合中,提到我总是说:“这是作家钟理和的长子钟铁民,他也是作家。”其实我早就听惯了这种介绍。父亲含恨以终的时候,我之所以发誓走上文学之路,固然由于我自小喜爱文学,可以沉醉在文学虚幻的世界里,更主要的原因是心中的不平之气。我从小看父亲沉浸在创作里,那样全心全意,总是感受到文学创作的神圣性。偏偏我懂事以后,就发现他的努力是那么徒劳,我偷偷读过他大部分的作品,每次都感觉到无比的亲切和感动,这样的作品竟然不断被拒绝、被退稿,甚至吐血而死时,他那篇得到中华文艺奖金(等于当时国家文学奖最高荣誉 )的〈笠山农场〉,都找不到发表的园地。我不相信父亲失败,所以不信邪地打算拾起他的笔,完成他未竟的事业。现在想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完全是出于年轻人的轻狂。如今,我终于有了一位受到肯定的父亲了,已经不再有任何遗憾。 ●

〈钟理和作品节选〉
做田

 莳田的人全俯着腰,背向青天,仿佛一只只的昆虫,然而这些昆虫却并不向前进,而是一只只的往后退着。男人光着暗红色的背脊,太阳在那上面激起钢铁般的幽钝的光闪,有如昆虫的甲壳。然而晨风阵阵吹来了,给人们拂去了逐渐加强的暑热。

 年轻女人做田塍,或砍除田塍及圳沟两旁的杂草。她们穿着艳丽的花布短衫,腰间用条花带结扎着,那包在竹笠上的蓝洋巾的尾帆,随风飘扬着。她们一边做着活,一边用山歌和欢笑来装点年轻活泼的生命。这是一朵一朵的花。这样的花开遍了整个尖山洞田,把它点缀得十分鲜活可爱。

 鹦鹰在人们的头顶的高空处非非非地鸣叫着,展开了大如车轮的劲翼画着圆圈,一边向着藏了野物的大地觅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那是一条蛇,或是一只死野鼠。在这样的时候那是很丰富的,只在田塍上、草丛里、或小坡上。它们在半天里翱翔着、找寻着,小脑袋机警地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地注视下面,忽然,它猛的一摆身,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直下。在飞起来时,它的脚边则已抓着一个很长的东西了。那是蛇,它于是朝着山崖或树林飞去。

 整个田陇里由东到西,再由南到北,都充满着匆忙的人影,明朗快活的笑声,山歌、小孩的尖叫、鸟鸣和水的无人能解的私语。土腥、草香、汗臭,及烂在田里的青豆和死了的生物的,那揉在一起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着。太阳昇得更高了。

 一切都集中于一个快乐而和谐的旋律里,并朝着一个严肃的目的而滚动着,进行着。

 那个莳田班子里有人唱着恒春小调:
思啊……想伊…… ●
(本文收录于《钟理和全集3》 )

〈延伸资料〉
钟理和数位博物馆:http://km.cca.gov.tw/zhonglihe/

台湾客家文学馆钟理和首页:http://literature.ihakka.net/hakka/author/zhong_li_he/author_main.htm

钟理和纪念馆:
高雄县美浓镇广林里朝元路96号(07-6814080 )

(自由时报)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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