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呻吟語(六)

明‧呂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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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大光明,透徹簡易,如天地之為形,如日月之垂象,足以開物成務,足以濟世安民,達之天下萬世而無弊,此謂天言。平易明白,切近精實,出於吾口而當於 天下之心,載之典籍而裨於古人之道,是謂人言。艱深幽僻,弔詭探奇,不自句讀不能通其文,通則無分毫會心之理趣;不考音韻不能識其字,識則皆常行日用之形聲,是謂鬼言。鬼言者,道之賊也,木之孽也,經生學士之殃也。然而世人崇尚之者,何逃之?怪異足以文凡陋之筆,見其怪異,易以駭膚淺之目。此光明平易大雅君子為之汗顏泚顙,而彼方以為得意者也。哀哉!

衰世尚同,盛世未嘗不尚同。衰世尚同流合污,盛世尚同心合德。虞廷同寅協恭,修政無異識,圮族者殛之;孔門同道協志,修身無異術,非吾徒者攻之。故曰道德一、風俗同。二之非帝王之治,二之非聖賢之教,是謂敗常亂俗,是謂邪說破道。衰世尚同,則異是矣。逐波隨風,共撼中流之砥柱;一頹百靡,誰容盡醉之醒人?讀《桃園》、誦《板蕩》,自古然矣。乃知盛世貴同,衰世貴獨。獨非立異也,眾人皆我之獨,即盛世之同矣。

世間物一無可戀,只是既生在此中,不得不相與耳。不宜著情,著情便生無限愛欲,便招無限煩惱。「安而後能慮」,止水能照也。

君子之於事也,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於言也,語乎其所不得不語,默乎其所不得不默,尤悔庶幾寡矣。發不中節,過不在已發之後。

才有一分自滿之心,面上便帶自滿之色,口中便出自滿之聲,此有道之所恥也。見得大時,世間再無可滿之事,吾分再無能滿之時,何可滿之有?故盛德容貌若愚。

「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此是千古嚴師。「十目所視,十手所指」,此是千古嚴刑。誠與才合,畢竟是兩個,原無此理。蓋才自誠出,才不出於誠算不得個才,誠了自然有才。今人不患無才,只是討一誠字不得。斷則心無累。或曰:「斷用在何處?」曰:「謀後當斷,行後當斷。」

道盡於一,二則贅;體道者不出一,二則支。天無二氣,物無二本,心無二理,世無二權。一則萬,二則不萬,道也,二乎哉?故執一者得萬,求萬者失一。水壅萬川未必能塞,木滋萬葉未必能榮,失一故也。

道有一真,而意見常千百也,故言多而道愈漓;事有一是,而意見常千百也,故議多而事愈僨。吾黨望人甚厚,自治甚疏,只在口上做工夫,如何要得長進?宇宙內原來是一個,才說同,便不是。周子《太極圖》第二圈子是分陰分陽,不是根陰根陽。世間沒有這般截然氣化,都是互為其根耳。

說自然是第一等話,無所為而為;說當然是第二等話,性分之所當盡,職分之所當為;說不可不然是第三等話,是非毀譽是已;說不敢不然是第四等話,利害禍福是已。

人欲擾害天理,眾人都曉得;天理擾害天理,雖君子亦迷,況在眾人!而今只說慈悲是仁,謙恭是禮,不取是廉,慷慨是義,果敢是勇,然諾是信。這個念頭真實發出,難說不是天理,卻是大中至正天理被他擾害,正是執一賊道。舉世所謂君子者,都是這裡看不破,故曰「道之不明」也。

「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見孤陽也。若無陽,則二女何不同行之有?二陽同居,其志同行,不見陰也。若見孤陰,則二男亦不可以同居矣。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六爻雖具陰陽之偏,然各成一體,故無嫌。利刃斲木綿,迅炮擊風幟,必無害矣。

士之於道也,始也求得,既也得得,既也養得,既也忘得。不養得則得也不固,不忘得則得也未融。學而至於忘得,是謂無得。得者,自外之名,既失之名,還我故物,如未嘗失,何得之有?心放失,故言得心,從古未言得耳目口鼻四肢者,無失故也。

聖人作用,皆以陰為主,以陽為客。陰所養者也,陽所用者也。天地亦主陰而客陽。二氏家全是陰,道家以陰養純陽而嗇之,釋家以陰養純陰而寶之。凡人陰多者,多壽多福;陽多者,多夭多禍。只隔一絲,便算不得透徹之悟,須是入筋肉、沁骨髓。

異端者,本無不同,而端緒異也。千古以來,惟堯、舜、禹、湯、文、武、孔、孟一脈是正端,千古不異。無論佛、老、莊、列、申、韓、管、商,即伯夷、伊尹、柳下惠,都是異端,子貢、子夏之徒,都流而異端。蓋端之初分也,如路之有岐,未分之初都是一處發腳,既出門後,一股向西南走,一股向東南走,走到極處,末路梢頭,相去不知幾千萬里,其始何嘗不一本哉?故學問要析同異於毫釐,非是好辨,懼末流之可哀也。

天下之事,真知再沒個不行,真行再沒個不誠,真誠之行再沒個不自然底。自然之行不至其極不止,不死不止,故曰「明則誠」矣。千萬病痛只有一個根本,治千病萬痛只治一個根本。宇宙內主張萬物底只是一塊氣,氣即是理。理者,氣之自然者也。到至誠地位,誠固誠,偽亦誠;未到至誠地位,偽固偽,誠亦偽。義襲取不得。

信知困窮抑鬱、貧賤勞苦是我應得底,安富薄榮、歡欣如意是我儻來底,胸中便無許多冰炭。

事有豫而立,亦有豫而廢者。吾曾豫以有待,臨事鑿枘不成,竟成棄擲者。所謂權不可豫設,變不可先圖,又難執一論也。任是千變萬化、千奇萬異,畢竟落在平常處歇。

善是性,性未必是善;秤錘是鐵,鐵不是秤錘。或曰:「孟子道性善,非與?」曰:「余所言,孟子之言也。孟子以耳目口鼻四肢之欲為性,此性善否?」或曰: 「欲當乎理,即是善。」曰:「如子所言,『動心忍性』,亦忍善性與?」或曰:「孔子繫《易》,言『繼善成性』,非與?」

曰:「世儒解經,皆不善讀《易》者也。孔子云『一陰一陽之謂道』,謂一陰一陽均調而不偏,乃天地中和之氣,故謂之道。人繼之則為善,繼者,稟受之初;人成之則為性,成者,不作之謂。假若一陰則偏於柔,一陽則偏於剛,皆落氣質,不可謂之道。蓋純陰純陽之謂偏,一陰二陽、二陰一陽之謂駁,一陰三四五陽、五陰一三四陽之謂雜,故仁智之見,皆落了氣質一邊,何況百姓?仁智兩字,拈此以見例,禮者見之謂之禮,義者見之謂之義,皆是邊見。朱注以繼為天,誤矣;又以仁智分陰陽,又誤矣。抑嘗考之,天自有兩種天,有理道之天,有氣數之天。故賦之於人,有義理之性,有氣質之性。二天皆出於太極,理道之天是先天,未著陰陽五行以前,純善無惡,《書》所謂『惟皇降衷,厥有性』,《詩》所謂『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是也。氣數之天是後天,落陰陽五行之後,有善有惡,《書》所謂『天生烝民,有欲』,孔子所謂『惟上知與下愚不移』是也。孟子道性善,只言個德性。」

物欲從氣質來,只變化了氣質,更說甚物欲。耳目口鼻四肢有何罪過?堯、舜、周、孔之身都是有底;聲色貨利、可愛可欲有何罪過?堯、舜、周、孔之世都是有底。千萬罪惡都是這點心,孟子「耳目之官不思而蔽物」,太株連了,只是先立乎其大,有了張主,小者都是好奴婢,何小之敢奪?沒了窩主,那怕盜賊?問:「誰立大?」曰:「大立大。」威儀養得定了,才有脫略,便害羞赧;放肆慣得久了,才入禮群,便害拘束。習不可不慎也。

絜矩是強恕事,聖人不絜矩。他這一副心腸原與天下打成一片,那個是矩?那個是絜?仁以為己任,死而後已,此是大擔當;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此是大快樂。內外本末交相培養,此語余所未喻。只有內與本,那外與末張主得甚?

不是與諸君不談奧妙,古今奧妙不似《易》與《中庸》,至今解說二書,不似青天白日,如何又於晦夜添濃雲也?望諸君哀此後學,另說一副當言語,須是十指露縫,八面開窗,你見我知,更無躲閃,方是正大光明男子。形而上與形而下,不是兩般道理;下學上達,不是兩截工夫。

世之欲惡無窮,人之精力有限,以有限與無窮鬥,則物之勝人,不啻千萬,奈之何不病且死也。冷淡中有無限受用處。都戀戀炎熱,抵死不悟,既悟不知回頭,既回頭卻又羨慕,此是一種依羶附腥底人,切莫與談真滋味。

處明燭幽,未能見物而物先見之矣;處幽燭明,是謂神照。是故不言者非喑,不視者非盲,不聽者非聾。儒戒聲色貨利,釋戒色聲香味,道戒酒色財氣。總歸之無欲,此三氏所同也。儒衣儒冠而多欲,怎笑得釋道?

敬事鬼神,聖人維持世教之大端也。其義深,其功大。但自不可鑿求,不可道破耳。天下之治亂,只在「相責各盡」四字。

世之治亂,國之存亡,民之死生,只是個我心作用。只無我了,便是天清地寧、民安物阜世界。惟得道之深者,然後能淺言;凡深言者,得道之淺者也。以虛養心,以德養身,以善養人,以仁養天下萬物,以道養萬世。養之義,大矣哉!

萬物皆能昏人,是人皆有所昏。有所不見,為不見者所昏;有所見,為見者所昏。惟一無所見者不昏,不昏然後見天下。道非淡不入,非靜不進,非冷不凝。三千三百,便是無聲無臭。天德王道不是兩事,內聖外王不是兩人。

損之而不見其少者,必贅物也;益之而不見其多者,必缺處也。惟分定者,加一毫不得、減一毫不得。知是一雙眼,行是一雙腳。不知而行,前有淵谷而不見,傍有狼虎而不聞,如中州之人適燕而南、之粵而北也,雖乘千里之馬,愈疾愈遠。知而不行,如痿痹之人數路程、畫山水。行更無多說,只用得一「篤」字。知底工夫千頭萬緒,所謂「匪知之艱,惟行之艱」、「匪苟知之,亦允蹈之」、「知至至之,知終終之」、「窮神知化」、「窮理盡性」、「幾深研極」、「探索隱」、「多聞多見」。知也者,知所行也;行也者,行所知也。知也者,知此也;行也者,行此也。原不是兩個。世俗知行不分,直與千古聖人駁難,以為行即是知。余以為:「能行方算得知,徒知難算得行。」

有殺之為仁,生之為不仁者;有取之為義,與之為不義者;有卑之為禮,尊之為非禮者;有不知為智,知之為不智者;有違言為信,踐言為非信者。覓物者,苦求而不得或視之而不見,他日無事於覓也,乃得之。非物有趨避,目眩於急求也。天下之事,每得於從容而失之急遽。

山峙川流、鳥啼花落、風清月白,自是各適其天,各得其分。我亦然,彼此無干涉也。才生繫戀心,便是歆羨,便有沾著。主人淡無世好,與世相忘而已。惟並育而不有情,故並育而不相害。

公生明,誠生明,從容生明。公生明者,不蔽於私也;誠生明者,清虛所通也;從容生明者,不淆於感也。舍是無明道矣。「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自有《中庸》以來,無人看破此一語。此吾道與佛、老異處,最不可忽。知識,心之孽也;才能,身之妖也;貴寵,家之禍也;富足,子孫之殃也。

只泰了,天地萬物皆志暢意得,欣喜歡愛。心身家國天下無一毫鬱閼不平之氣,所謂八達四通,千昌萬遂,太和之至也。然泰極則肆,肆則不可收拾;而入於否。故《泰》之後繼以《大壯》,而聖人戒之曰:「君子以非禮弗履。」用是見古人憂勤惕勵之意多,豪雄曠達之心少。六十四卦,惟有《泰》是快樂時又恁極中極正, 且懼且危,此所以致泰保泰而無意外之患也。

今古紛紛辨口,聚訟盈庭,積書充棟,皆起於世教之不明,而聰明才辨者各執意見以求勝。故爭輕重者至衡而息,爭短長者至度而息,爭多寡者至量而息,爭是非者至聖人而息。中道者,聖人之權衡度量也。聖人往矣,而中道自在,安用是嘵嘵強口而逞辨以自是哉?嗟夫!難言之矣。人只認得「義命」兩字真,隨事隨時在這邊體認,果得趣味,一生受用不了。

「夫焉有所倚」,此至誠之胸次也。空空洞洞,一無所著,一無所有,只是不倚著。才倚一分,便是一分偏;才著一釐,便是一釐礙。形用事,則神者亦形;神用事,則形者亦神。威儀三千,禮儀三百,五刑之屬三千,皆法也。法是死底,令人可守;道是活底,令人變通。賢者持循於法之中,聖人變易於法之外。自非聖人而言變易,皆亂法也。道不可言,才落言筌,便有倚著。禮教大明,中有犯禮者一人焉,則眾以為肆而無所容;禮教不明,中有守禮者一人焉,則眾以為怪而無所容。禮之於世大矣哉!

良知之說亦是致曲擴端學問,只是作用大端費力。作聖工夫當從天上做,培樹工夫當從土上做。射之道,中者矢也,矢由弦,弦由手,手由心,用工當在心,不在矢;御之道,用者銜也,銜由轡,轡由手,手由心,用工當在心,不在銜。聖門工夫有兩途:「克己復禮」,是領惡以全好也,四夷靖則中國安;「先立乎其大者」,是正己而物正也,內順治則外威嚴。中,是千古道脈宗;敬,是聖學一字訣。性,只有一個,才說五便著情種矣。敬肆是死生關。瓜、李將熟,浮白生焉。禮由情生,後世乃以禮為情,哀哉!

道理甚明、甚淺、甚易,只被後儒到今說底玄冥,只似真禪,如何使俗學不一切抵毀而盡叛之!生成者,天之道心;災害者,天之人心。道心者,人之生成;人心者,人之災害。此語眾人驚駭死,必有能理會者。

道器非兩物,理氣非兩件。成象成形者器,所以然者道;生物成物者氣,所以然者理。道與理,視之無跡,捫之無物,必分道器、理氣為兩項,殊為未精。《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蓋形而上,無體者也,萬有之父母,故曰道;形而下,有體者也,一道之凝結,故曰器。理氣亦然,生天、生地、生人、生物,皆氣也,所以然者,理也。安得對待而言之?若對待為二,則費隱亦二矣。

先天,理而已矣;後天,氣而已矣;天下,勢而已矣;人情,利而已矣。理一,而氣、勢、利三,勝負可知矣。人事就是天命。我盛則萬物皆為我用,我衰則萬物皆為我病。盛衰勝負,宇宙內只有一個消息。

天地間惟無無累,有即為累。有身則身為我累,有物則物為我累。惟至人則有我而無我,有物而忘物,此身如在太虛中,何累之有?故能物我兩化。化則何有何無?何非有何非無?故二氏逃有,聖人善處有。

義,合外內之道也。外無感,則義只是渾然在中之理,見物而裁制之則為義。義不生於物,亦緣物而後見。告子只說義外,故孟子只說義內,各說一邊以相駁, 故窮年相辨而不服。孟子若說義雖緣外而形,實根吾心而生,物不是義,而處物乃為義也,告子再怎開口?性,合理氣之道也。理不雜氣,則純粹以精,有善無惡,所謂義理之性也。理一雜氣,則五行紛糅,有善有惡,所謂氣質之性也。諸家所盲皆落氣質之後之性,孟子所言皆未著氣質之先之性,各指一邊以相駁,故窮年相辨而不服。孟子若說有善有惡者雜於氣質之性,有善無惡者,上帝降衷之性,學問之道正要變化那氣質之性,完復吾降衷之性,諸家再怎開口?

乾與姤,坤與復,對頭相接不間一發,乾坤盡頭處即姤復起頭處,如呼吸之相連,無有斷續,一斷便是生死之界。知費之為省,善省者也,而以省為省者愚,其費必倍。知勞之為逸者,善逸者也,而以逸為逸者昏,其勞必多。知苦之為樂者,善樂者也,而以樂為樂者癡,一苦不返。知通之為塞者,善塞者也,而以塞為塞者拙,一通必竭。

秦火之後,三代制作湮滅幾盡。漢時購書之賞重,胡漢儒附會之書多。其倖存者,則焚書以前之宿儒尚存而不死,如伏生口授之類。好古之君子壁藏而石函,如 《周禮》出於屋壁之類。後儒不考古今之文,概云先王製作而不敢易,即使盡屬先王制作,然而議禮制度考文,沿世道民俗而調劑之,易姓受命之天子皆可變通,故曰刑法世輕重,三王不沿禮襲樂。若一切泥古而求通,則茹毛飲血、土鼓汙尊皆可行之今日矣。堯舜而當此時,其制度文為必因時順勢,豈能反後世而躋之唐虞?或曰:「自秦火後,先王制作何以別之?」曰:「打起一道大中至正線來,真偽分毫不錯。」

理會得「簡」之一字,自家身心、天地萬物、天下萬事盡之矣。一粒金丹不載多藥,一分銀魂不攜錢幣。

耳聞底、眼見底、身觸頭戴足踏底,燦然確然,無非都是這個,拈起一端來,色色都是這個。卻向古人千言萬語、陳爛葛藤鑽研窮究,意亂神昏了不可得,則多言之誤後人也噫!

鬼神無聲無臭,而有聲有臭者,乃無聲無臭之散殊也。故先王以聲息為感格鬼神之妙機。周人尚臭,商人尚聲,自非達幽明之故者難以語此。

三千三百,繭絲牛毛,聖人之精細入淵微矣。然皆自性真流出,非由強作,此之謂天理。事事只在道理上商量,便是真體認。

使人收斂莊重莫如禮,使人溫厚和平莫如樂。德性之有資於禮樂,猶身體之有資於衣食,極重大,極急切。人君治天下,士君子治身,惟禮樂之用為急耳。自禮廢,而惰慢放肆之態慣習於身體矣;自樂亡,而乖戾忿恨之氣充滿於一腔矣。三代以降,無論典秩之本,聲氣之元,即儀文器數,夢寐不及。悠悠六合,貿貿百年,豈非靈於萬物,而萬物且能笑之?細思先儒「不可斯須去身」六字,可為流涕長太息矣。 惟平脈無病,七表、八裡、九道,皆病名也;惟中道無名,五常、百行、萬善,皆偏名也。千載而下,最可恨者樂之無傳。士大夫視為迂闊無用之物,而不知其有切於身心性命也。

一、中、平、常、白、淡、無,謂之七,無對。一不對萬;萬者,一之分也。太過不及對;中者,太過不及之君也。高下對;平者,高下之准也。吉凶禍福貧富貴賤對;常者,不增不減之物也。青黃碧紫赤黑對;白者,青、黃、碧、紫、赤之質也。酸鹹甘苦辛對;淡者,受和五味之主也。有不與無對;無者,萬有之母也。

或問:「格物之物是何物?」曰:「至善是已。」「如何格?」曰:「知止是已。」「《中庸》不言格物,何也?」曰:「舜之執兩端於問察,回之擇一善而服膺,皆格物也。」「擇善與格物同否?」曰:「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皆格物也;致知、誠正,修、齊、治、平,皆擇善也。除了善,更無物。除了擇善,更無格物之功。」「至善即中乎?」曰:「不中,不得謂之至善。不明乎善,不得謂之格物。故不明善不能誠身,不格物不能誠意。明瞭善,欲不誠身不得;格了物,欲不誠意不得。」「不格物亦能致知否?」

曰:「有。佛、老、莊、列皆致知也,非不格物;而非吾之所謂物。」「不致知亦能誠意否?」曰:「有。尾生、孝己皆誠意也,乃氣質之知,而非格物之知。」格物二字,在宇宙間乃鬼神訶護真靈至寶,要在個中人神解妙悟,不可與口耳家道也。 學術要辨邪正。既正矣,又要辨真偽。既真矣,又要辨念頭切不切、嚮往力不力,無以空言輒便許人也。百姓凍餒謂之國窮,妻子困乏謂之家窮,氣血虛弱謂之身窮,學問空疏謂之心窮。

人問:「君是道學否?」曰:「我不是道學。」「是仙學否?」曰:「我不是仙學。」「是釋學否?」曰:「我不是釋學。」「是老、莊、申、韓學否?」曰:「我不是老、莊、申、韓學。」「畢竟是誰家門戶?」曰:「我只是我。」與友人論天下無一物無禮樂,因指几上香曰:「此香便是禮,香煙便是樂;坐在此便是禮,一笑便是樂。」

心之好惡不可迷也,耳目口鼻四肢之好惡不可徇也。瞽者不辨蒼素,聾者不辨宮商,鼽者不辨香臭,狂者不辨辛酸,逃難而追亡者不辨險夷遠近。然於我無損也, 於道無損也,於事無損也,而有益於世、有益於我者無窮。乃知五者之知覺,道之賊而心之殃也,天下之禍也。

氣有三散:苦散,樂散,自然散。苦散、樂散可以復聚,自然散不復聚矣。悟有頓,修無頓。立志在堯,即一念之堯;一語近舜,即一言之舜;一行師孔,即一事之孔,而況悟乎?若成一個堯、舜、孔子,非真積力充、斃而後已不能。

有人於此,其孫呼之曰祖、其祖呼之曰孫、其子呼之曰父、其父呼之曰子、其舅呼之曰甥、其甥呼之曰舅、其伯叔呼之曰侄、其侄呼之曰伯叔、其兄呼之曰弟、 其弟呼之曰兄、其翁呼之曰婿、其婿呼之曰翁,畢竟是幾人?曰:「一人也。」「呼之畢竟孰是?」曰:「皆是也。」吁!「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 無怪矣,道二乎哉!

豪放之心非道之所棲也,是故道凝於寧靜。聖人制規矩不制方圓,謂規矩可為方圓,方圓不能為方圓耳。終身不照鏡,終身不認得自家。乍照鏡,猶疑我是別人,常磨常照,才認得本來面目。故君子不可以無友。輕重只在毫釐,長短只爭分寸。明者以少為多,昏者惜零棄頓。天地所以循環無端積成萬古者,只是四個字,曰「無息有漸」。聖學亦然,縱使生知之聖,敏則有之矣,離此四字不得。下手處是自強不息,成就處是至誠無息。聖學入門先要克己,歸宿只是無我。蓋自私自利之心是立人達人之障,此便是舜、跖關頭,死生歧路。

心於淡裡見天真,嚼破後許多滋味;學向淵中尋理趣,湧出來無限波瀾。百毒惟有恩毒苦,萬味無如淡味長。總埋泉壤終須白,才露天機便不玄。橫吞八極水,細數九牛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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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仲立三年,周厲王無道,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滅犬丘大駱之族。周宣王即位,①乃以秦仲爲大夫,誅西戎。西戎殺秦仲。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②有子五人,其長者曰莊公。周宣王乃召莊公昆弟五人,與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于是複予秦仲後,及其先大駱地犬丘幷有之,爲西垂大夫。③
  • 德公元年,初居雍城①大鄭宮。②以犧三百牢祠鄜畤。卜居雍。後子孫飲馬于河。③梁伯﹑芮伯來朝。④二年,初伏,⑤以狗禦蠱。⑥德公生三十三歲而立,立二年卒。生子三人:長子宣公,中子成公,少子穆公。長子宣公立。
  •  十四年,秦饑,請粟于晋。晋君謀之髃臣。虢射曰:①“因其饑伐之,可有大功。”晋君從之。十五年,興兵將攻秦。繆公發兵,使丕豹將,自往擊之。
  • 桓公三年,晋敗我一將。十年,楚莊王服鄭,北敗晋兵于河上。當是之時,楚霸,爲會盟合諸侯。二十四年,晋厲公初立,與秦桓公夾河而盟。歸而秦倍盟,與翟合謀擊晋。二十六年,晋率諸侯伐秦,秦軍敗走,追至涇而還。桓公立二十七年卒,子景公立。①
  • 孝公元年,①河山以東强國六,與齊威﹑楚宣﹑魏惠﹑燕悼﹑韓哀﹑趙成侯幷。淮泗之閑②小國十餘。楚﹑魏與秦接界。③魏築長城,自鄭濱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漢中,南有巴﹑黔中。周室微,諸侯力政,爭相幷。秦僻在雍州,不與中國諸侯之會盟,夷翟遇之。孝公于是布惠,振孤寡,招戰士,明功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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