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30)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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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下)

原來這饅頭庵就是水月庵,因他廟裏做的饅頭好,就起了這個渾號,離鐵檻寺不遠。當下和尚工課已完,奠過茶飯,賈珍便命賈蓉請鳳姐歇息。鳳姐見還有幾個妯娌陪著女親,自己便辭了衆人,帶了寶玉,秦鍾往水月庵來。原來秦業年邁多病,不能在此,只命秦鍾等待安靈罷了。那秦鍾便只跟著鳳姐,寶玉,一時到了水月庵,淨虛帶領智善,智慧兩個徒弟出來迎接,大家見過。鳳姐等來至淨室更衣淨手畢,因見智慧兒越發長高了,模樣兒越發出息了,因說道:「你們師徒怎麽這些日子也不往我們那裏去?」淨虛道:「可是這幾天都沒工夫,因胡老爺府裏産了公子,太太送了十兩銀子來這裏,叫請幾位師父念三日《血盆經》,忙的沒個空兒,就沒來請奶奶的安。」不言老尼陪著鳳姐。且說秦鍾,寶玉二人正在殿上頑耍,因見智慧過來,寶玉笑道:「能兒來了。」秦鍾道:「理那東西作什麽?」寶玉笑道:「你別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屋裏,一個人沒有,你摟著他作什麽?這會子還哄我。」秦鍾笑道:「這可是沒有的話。」寶玉笑道:「有沒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住他倒碗茶來我吃,就丟開手。」秦鍾笑道:「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還怕他不倒?何必要我說呢。」寶玉道:「我叫他倒的是無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秦鍾只得說道:「能兒,倒碗茶來給我。」那智慧兒自幼在榮府走動,無人不識,因常與寶玉秦鍾頑笑。他如今大了,漸知風月,便看上了秦鍾人物風流,那秦鍾也極愛他妍媚,二人雖未上手,卻已情投意合了。今智慧見了秦鍾,心眼俱開,走去倒了茶來。秦鍾笑道:「給我。」寶玉叫:「給我!」智慧兒抿嘴笑道:「一碗茶也爭,我難道手裏有蜜!」寶玉先搶得了,吃著,方要問話,只見智善來叫智慧去擺茶碟子,一時來請他兩個去吃茶果點心。他兩個那裏吃這些東西,坐一坐仍出來頑耍。

鳳姐也略坐片時,便回至淨室歇息,老尼相送。此時衆婆娘媳婦見無事,都陸續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過幾個心腹常侍小婢,老尼便趁機說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裏求太太,先請奶奶一個示下。」鳳姐因問何事。老尼道:「阿彌陀佛!只因當日我先在長安縣內善才庵內出家的時節,那時有個施主姓張,是大財主。他有個女兒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廟裏來進香,不想遇見了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那李衙內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發人來求親,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的公子的聘定。張家若退親,又怕守備不依,因此說已有了人家。誰知李公子執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兒,張家正無計策,兩處爲難。不想守備家聽了此言,也不管青紅皂白,便來作踐辱駡,說一個女兒許幾家,偏不許退定禮,就打官司告狀起來。那張家急了,只得著人上京來尋門路,賭氣偏要退定禮。我想如今長安節度雲老爺與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與老爺說聲,打發一封書去,求雲老爺和那守備說一聲,不怕那守備不依。若是肯行,張家連傾家孝順也都情願。」

鳳姐聽了笑道:「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這樣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張了。」鳳姐聽說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淨虛聽了,打去妄想,半晌歎道:「雖如此說,張家已知我來求府裏,如今不管這事,張家不知道沒工夫管這事,不希罕他的謝禮,倒象府裏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的一般。」

鳳姐聽了這話,便發了興頭,說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麽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麽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老尼聽說,喜不自禁,忙說:「有,有!這個不難。」鳳姐又道:「我比不得他們扯篷拉牽的圖銀子。這三千銀子,不過是給打發說去的小廝作盤纏,使他賺幾個辛苦錢,我一個錢也不要他的。便是三萬兩,我此刻也拿的出來。」老尼連忙答應,又說道:「既如此,奶奶明日就開恩也罷了。」鳳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處少了我?既應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結。」老尼道:「這點子事,在別人的跟前就忙的不知怎麽樣,若是奶奶的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夠奶奶一發揮的。只是俗語說的,`能者多勞’,太太因大小事見奶奶妥貼,越性都推給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體才是。」一路話奉承的鳳姐越發受用,也不顧勞乏,更攀談起來。

誰想秦鍾趁黑無人,來尋智慧。剛至後面房中,只見智慧獨在房中洗茶碗,秦鍾跑來便摟著親嘴。智慧急的跺腳說:「這算什麽!再這麽我就叫喚。」秦鍾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我就死在這裏。」智慧道:「你想怎樣?除非等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依你。」秦鍾道:「這也容易,只是遠水救不得近渴。」說著,一口吹了燈,滿屋漆黑,將智慧抱到炕上,就雲雨起來。那智慧百般的掙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正在得趣,只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聲。二人不知是誰,唬的不敢動一動。只聽那人嗤的一聲,掌不住笑了,二人聽聲方知是寶玉。秦鍾連忙起來,抱怨道:「這算什麽?」寶玉笑道:「你倒不依,咱們就叫喊起來。」羞的智慧趁黑地跑了。寶玉拉了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和我強?」秦鍾笑道:「好人,你只別嚷的衆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一時寬衣安歇的時節,鳳姐在里間,秦鍾寶玉在外間,滿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鋪坐更。鳳姐因怕通靈玉失落,便等寶玉睡下,命人拿來在自己枕邊。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創。

一宿無話。至次日一早,便有賈母王夫人打發了人來看寶玉,又命多穿兩件衣服,無事寧可回去。寶玉那裏肯回去,又有秦鍾戀著智慧,調唆寶玉求鳳姐再住一天。鳳姐想了一想:凡喪儀大事雖妥,還有一半點小事未曾安插,可以指此再住一日,豈不又在賈珍跟前送了滿情,二則又可以完淨虛那事,三則順了寶玉的心,賈母聽見,豈不歡喜?因有此三益,便向寶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這裏逛,少不得越性辛苦一日罷了,明兒可是定要走的了。」寶玉聽說,千姐姐萬姐姐的央求:「只住一日,明兒必回去的。」於是又住了一夜。

鳳姐便命悄悄將昨日老尼之事,說與來旺兒。來旺兒心中俱已明白,急忙進城找著主文的相公,假託賈璉所囑,修書一封,連夜往長安縣來,不過百里路程,兩日工夫俱已妥協。那節度使名喚雲光,久見賈府之情,這點小事,豈有不允之理,給了回書,旺兒回來。且不在話下。

卻說鳳姐等又過一日,次日方別了老尼,著他三日後往府裏去討信。那秦鍾與智慧百般不忍分離,背地裏多少幽期密約,俱不用細述,只得含恨而別。鳳姐又到鐵檻寺中照望一番。寶珠執意不肯回家,賈珍只得派婦女相伴。後回再見。(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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