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評退黨徵文】黑夜(二)

我的二十年奴隸經歷

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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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災難的開始

我和所有的孩子們都一樣,在幼小的心靈裡有過那麼多的理想,也許可以稱之為美麗的憧憬或偉大的夢想吧,可它們過早地破滅了,破滅在仍是孩子的時候,破滅在比煤更黑的深夜中。現在好象聽到了遠方有幾聲雞啼,我也相信黑夜快盡了,但我的生命之燭也快燃盡,我希望能留下一些點點斑斑的燭淚掛在燭台上,待到光明普照人間的時候,讓後人能看到它而想起那已消逝了的鋪天蓋地的恐怖悲慘。

黑夜裡發生的罪惡萬萬千千,罄竹難書,但都被作為國家機密被嚴密地遮蓋著,被普天的黑暗籠罩起來,代替真實的是鋪天蓋地的人造幻景和幻聲。人們觸摸到的無非是他周圍的一小片,我希望能留下我這一小片,讓許許多多不同的小片來湊成大片吧,將來有一天,許許多多的大片合在一起,人們能看到在那墨赤黑的年代和世界裡這一部分的罪惡全貌。

還沒有見到有人記錄了我們這一片實實在在的遭遇,但這一片卻是千千萬萬的一大群,是介乎於反右和大躍進之間的空檔被拿來作填充物的一大群,是毛澤東為了做世界皇帝夢而發動大躍進時被拿來當祭品和奠基的一大群,生活在最悲慘最黑暗的角落裡的一大群,我們的大部份早就在一個極短時間內被從肉體上消滅了,一部份掙扎著活下來的老朽們仍默默無聲的苟活在恐懼中,如果我不把自己親歷的漫漫二十年記錄下來,作為共產地獄的一個特殊片段而讓它隨著黑夜過去而消失,那太對不起我那些被榨盡了骨髓,痛苦和屈辱而死去,連屍骨也被野狗啃了的同難們,也對不起被毀了整個青春的我自己。

我寫的並不是自傳,因為我並不是甚麼名人,偉人;也沒有送千百萬顆人頭去落地的本錢,我寫的也不是列傳,因為我所記錄中的人們都是名不經傳的被黑暗吞噬了的普通老百姓。當然也沒有別人來寫我,因為我大半個前半輩子被剝奪了婚姻權,不會有一位太太寫[我的丈夫]之類,當然也談不上有一位蜜甜的女兒來美化(我的父親)了,更沒有機會去製造一些風流韻事,產生一些[叫父親太沈重]之類。因為我沒有本事去任意調閱資料文獻,也沒有自由可以進出那些被列為極其隱密甚至連名字也偽裝的地方。我也從來不會寫文章,我只是去真實地重復一些曾經在我生命中和周圍發生的故事以及那些千千萬萬無緣無故被剝奪自由;被虐待;被殘殺了的人們,但願這些記錄對今後的歷史學家有所參考。

我是在黃昏的時刻生到這塊土地上來的,就在我睜開我那天真無邪的眼,見到了這個世界的時候,白天就迅速地退去,亮光在我那一片純潔的腦海裡只那麼一晃而過,從此幾顆在血中飄浮的星星代替了青天白日。從此漫長的黑夜籠罩了我大半個人生。我也記不清楚在漆黑的夜幕下,在我所能知道的範圍裡發生了多少慘忍的事件,那被灑滿了鮮血的土地,被消了聲的處處哀鳴。我在這一片不著邊際的血腥裡旋轉;痛苦、冤憤、仇恨、絕望,九死一生。難怪母親生我出來的時候我大哭不止,那是母親後來告訴我的。不過不管怎樣,我總算是見過亮光的人。光跡曾在我那片處女地一樣的腦袋裡留下了牢牢的印記,使我有了光明和黑暗的比較,也使我有了抗衡黑暗的能力。再加上我那喜歡讀書的嗜好和我父母給我堅強的生存力和分析力這是我從他們那裡接受的唯一遺產,也是我所以能得以在這二十年地獄中能生存下來的一個原因了。

那是1958年的9月28日,建國8週年的前夕,工廠企業和商店都已或將放假,我們學校也放假了。昨天傍晚我剛從上海郊區一個農村回來,那是那個年代對學生特有的一個訓練項目,所謂勤工儉學,當然學生是沒有工資的,而要去做最苦最髒的活,比如掏糞池,要求‘進步’的同學都會爭先恐後的往糞池裡跳,包括平時好愛清潔的漂亮女同學,其實那是不需要的,在我看來用長柄的糞舀子在池邊往上舀的工效反而要高得多,當然我不可以講出來,在那個年代,人是不可以講實話的,一切都要迎合黨的要求,特別是經過了反右大鬥爭,如果我暴露了這種想法,就成了反動學生,會成為批判對象的,人們往糞裡跳是為了表現,證明自己不怕苦不怕髒,具有無產階級的思想,農民伯伯的品質,因為在平時的教育裡給人的印象工農都是很髒很累但是很光榮,怕累的都是不勞而獲的資產階級寄生蟲思想,怕臟的是小資產階級情調,這二種都是必須打倒的。而往大糞裡跳的人往後就能得到學校的好評,以後入共青團當班幹部直到畢業後上大學分配工作都有了優先,那怕混身臭糞,蛆蟲爬進褲檔,蒼蠅鑽入鼻孔都無所謂,只要當時沒有生理反應就通過了考驗。當時覺得好不合理,後來想想也想通了,本來麼黨要的就是四肢有力頭腦簡單,能吃苦拼命,一切能服從黨的需要像家狗一樣忠誠的訓服工具,在那個時代一個被下了‘思想複雜’評語的人,換句話說有自己獨立思考的人是不被黨信任的,思想複雜這個考察評語在那時本身就是一條罪狀。

這一天我在自己的小窩裡待著,班幹部沒有來通知我去學校,我知道他們都在學校裡準備明天的國慶大遊行,當然我這種家庭出身不好的是被排斥在外的。記得去年的國慶日,當時我還有一個一半完整的家庭,弟弟妹妹出去玩了,媽媽有空在家縫補我的衣服,這一天因為我不用上學,就不吃早飯了,講好中午給我們喝稀飯的,同時還有弄堂口擺烘山薯攤老伯給的青菜葉子,這時管我們地段的戶籍警來了,是個很凶的姓孫的年青女人,按當時的習慣要尊稱她為孫同志的,是例行的來對我媽這樣被划為另類的人作訓示,「老實在家待著哪裡也不許去」,當她看到了我,於是又有了新的發威對象了,她訓斥我說你為甚麼不去參加遊行,處在青春叛逆期的我於是就頂了一句嘴,她又看到了我因為好玩而在門上用粉筆畫的一個孫悟空,寫著孫猴子,卻因為她姓孫,這就犯了她的名諱,於是咬著牙從鼻孔裡發出了低沈的哼哼二聲,一甩手走了。當時我也不在意,不知道一句頂嘴竟會給我上了一場災難的黑名單,從此葬送了我的一輩子。孫同志所以能隨意毀滅一個孩子的一生而僅僅為了一泄個人私憤﹐那是黨給她的權力﹐而又用這個權力來完成了黨給她的政治任務﹐一舉二得。

一整天我都在看一本書,中午吃過一碗泡飯,下午三點有位正在申請入團的女同學在門外叫我,她傳達老師要我去一下,我就到了學校,原來是校黨支部叫去一下,這樣又到了黨支部,這是我在該校四年來第一次去黨支部的,一進門但見支部書記姚娟坐在那裡,一會就見一位警察邁了進來,姚娟就叫我跟著警察走,警察對我宣佈「現在對你實行勞動教養,去你家收拾行李」,我問勞動教養是甚麼,警察說你的思想不太好,去另外一個地方學習。我糊裡糊涂地被他帶到派出所,已經有幾個大人蹲在那裡了,一會就有幾個婦女哭哭啼啼的進來,和她們的丈夫告別,我一看不對頭,我說我不去了,我還不明白為甚麼說我思想不好呢?於是警察叔叔繃上了臉:「甚麼原因你自己知道,你要再拖拉,我們會強迫你去,你想不想帶銬子?」

於是就這樣我離開了我親愛的學校,我離開了我的家鄉,再也見不到我的老師和同學們,和我的媽媽以及大弟竟成了永別,和我的弟弟妹妹和所有的親人從此天南海北,漫漫二十年中,我從不知道我是甚麼原因來這地獄的,在那裡是不允許問的,否則就是不認罪不服法,挨打挨鬥餓飯,最叫人怕的是說要延長勞教期的,誰不想能早點出去啊。二十年後我們這一批數千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而我竟能活著從這地獄裡出來,也是這二十年以來在我臨出來時我才驚奇的知道原來在當時我竟被歸類成了右派分子。一輛警車押送我們這幾人到了虹口區臨時押送站,那個地方原來叫四明公所,看起來像是停放死人的建築物,一排排的臨時鋪是用修房子用的搭腳手架的竹排下面用磚架起,當晚無人能入睡,轉輾反側,整個空間響徹竹排的軋嘎聲活像個絞肉骨頭機車間。我知道再過十個小時,盛大的國慶慶典就要開始了,同學們載歌載舞,是沒人能聽到另一個場所的哭泣的。

一早有人抬來好幾大桶稀飯,人們用事先被通知而帶來的搪瓷杯盛稀飯,一人分配一缸,有人喝得快,喝完後借給我缸子,所以我也得以餵了一下飢胃,這種缸子以後伴隨我了許多年。六天後看來人已捉滿了,我們被叫到外面大院子席地坐下。黑壓壓的一片,好多個名字叫幹部的人給我們訓話,內容不外乎強說我們都是有罪的要好好改造一類,我只聽進去了一句話就是勞教是人民內部矛盾,有公民權,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半載,就能解除勞教。當時人們稍為安靜,都抱了希望,希望能好好表現,努力勞動,三個月後爭取回家和家人團聚呢,誰料到這三個月竟變成了無期徒刑或死刑,大半人就此暴屍異鄉,我是五年後共產黨的黨頭實權換了劉少奇後才在白湖勞改農場被宣佈解教的,然後搬了間屋子,成了和勞教實同名不同的就業人員的。不過這次的訓話是有很大效果的,因為這保證了他們只用幾個人就能平安勝利地把這麼多的‘敵人’送到異鄉去的任務。

度日如年,第七天傍晚突然鬧哄哄一片,人被叫名字出去,是家族接見了,門外滿院哭聲,我清楚我家是連老鼠也沒有一隻了,誰知道在接見近尾聲的時候居然叫到了我的名字,正奇怪著,身不由己跟著幹部出去,竟然看到了我家的老鄰居二位小朋友,他們送了一條我在家蓋的一條破被子來給我,另外有一張紙,回到竹排一看,我心如刀絞,這是一張媽媽填寫的通知,三天後要被押解出去,要求我給她送些毛巾草紙之類日用品的,可憐的母親,她怎知道她兒子也已失去自由並將比她先行啊!從此我們母子將天南地北永遠生離死別了。這注定是我一生無法彌補的遺憾和歉疚,我知道我親愛的媽媽可能在最後彌留時刻也在怨恨我這唯一有能力的兒子竟沒有在流放前去探望和給她送點日用品。

十月八日,人們被塞進到一輛輛的大巴士裡,巴士向不知名的地方開去,周圍是一輛輛架著機關槍的二人摩托警車,我們呼嘯而過,威風凜凜,到了一個火車站,站上停著一列鐵悶子車,列車很長,見頭不見尾,我這一輩子是有幸第一次坐火車,倒也覺得有點新鮮,可惜這種鐵罐車是平時用來裝牲口的,車廂頂上有些拴牲口的鐵環,高處有幾個洞大的窗口,人站著是夠不到看外面的,大約有八九十個人被塞在一節車廂裡,人們只能卷著腿人擠人地坐在地上中間還擠進二個大木桶,一個裝水,一個裝了點鹹菜,每個人發了五個硬得像石頭樣的叫五號粉的麵包,於是鐵門沈重地拉上了。有人抱怨這麵包啃不動,但是他不知道這還是上海的待遇呢,等到了地方,沒吃完的麵包就被那些老勞改們,我記得有一個叫白毛的帶著人,冒稱命令來騙走甚至搶走了。

有人尿急就要從人頭上爬過去,貼著鐵門往下尿,對這種火車我想再也沒有興趣了。還是十月的天氣,白天很熱,八九十口人擠在這小小空間,汗流浹背,開始時車廂裡還彌散著濃重的牲口味,不多久就想聞也聞不到了,只有滿車汗臭讓人窒息,這種時候人們才能體會到空氣的重要,車行一天,到達一個站,車門被打開,給十分鐘時間小便,時至深夜,人無倦意,有位好心的叔叔讓我的頭靠在他的大腿上,我很快就睡著了,他叫王厚禮,後來在勞教營因為他的勞力差些人又老實所以很快就被折磨死了,有時我想到他,心中會有一些酸楚感。

有一個老頭姓陶的,他的頭好大但沒有頭髮,金光發亮而被我記住了,據說他是二進宮,那時把曾被關過又第二次抓進來的人叫二進宮,他說車開那麼遠,恐怕不會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半載就會被釋放我們,共產黨從不做虧本買賣的,這話又給全車人一種沈重感,不過人們對他的話只是將信將疑,因為政府幹部的正式宣佈近在耳邊「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半載」。可後來的事實證明了這個二進宮的經驗是對的。車又小停在一個站,忽然聽到有人用北方口音在車外說天明到巢縣,可是我們聽成了朝鮮,一個有點帶娘娘腔的人哭了起來,後來我知道他姓顧,是上海的一個圖書館的館員,二年後他吃不了苦,又看不到希望,服用了一瓶農藥自殺了。

車在蚌埠丟下了一車廂的女的,後來聽說去了紡織廠,深夜車停了,人們被編成隊,肩扛行李,按縱列上路,由士兵端著槍押著走了幾十里,來到一處荒野,天上有個彎月,稀稀拉拉有幾顆星星,人們按來時的隊形坐到泥地上,一會兒有人抬來了幾個大木桶開飯了,排隊打飯,一人一大缸稀飯,白毛帶著人來按隊按人收走了我們路上沒吃完的石頭麵包,有人哭了起來,我一看又是那位娘娘腔姓顧的,只聽他說這是糅豬吃的呀,他是紹興人,紹興人把豬稱為糅豬。有人說這是米糠和菜混合放了點鹽的稀糊,不過我吃著味道還蠻好,也許是我餓了,也許是我吃慣了苦的緣故,但是一年後當我們的人大批餓死時,連這種食品也可以算是山珍海味而求之不得了。

飯後我們被分成二百多人一隊,押進宿營地,這是一種用二根竹桿綁起一頭,另一頭分開撐在地上的,正面看像個A字形的竹架,然後用幾根粗竹連接起來形成一根長長橫桿當棚子的梁,連接另一頭的A字架,總約有三到四十公尺長左右,上面蓋上山草,這就是我們的住家了,在棚子的中央挖一條溝通棚子二頭算是走道,溝裡的土挖起來堆二邊拉平,鋪上一點山草是睡覺的鋪,二邊各有一扇雙層編織的竹門,進門要貓著腰才能進去,外面用鐵鎖鎖住,推是推不開的。棚子裡的竹架中間掛了二個馬燈,是那種船上掛的那種可以防風也不會把草燒著。人們就挨個像沙丁魚罐頭一樣在鋪上躺下,我們就在這樣的工棚裡住了幾年,有一次有一個工棚失火,因為勞教隊的隊長把門從外鎖著以防勞教人員逃跑,當火燒起來時,放哨的警衛大兵按規定是不可進營地的,而隊長則住在裡把路外的幹部宿舍,等他得訊趕來,可憐這二百多無辜的人們都被活活的燒死了,後來據說他得了個警告處分,我僥倖不在那個隊,否則今天也寫不成這篇回憶錄的。

一天的旅行結束了,有名字叫幹部的人來給我們訓了話,讓我們排隊進棚子,按小組躺到荒草鋪上,沒有人能睡著,不知道天亮後將是甚麼樣的命運在等待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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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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