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另一個寶貝:市民的身份焦慮

張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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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epochtimes.com)
【大紀元7月26日訊】 上海另一位寶貝(安妮寶貝)的小說《告別薇安》成了网絡文學的代表作之一。粗粗一看,這篇小說寫得精致細膩,似乎還很深刻,充滿了對”死亡”、”存在”這樣一些上個世紀中葉的哲學命題的思考。但我發現,這种精致細膩,恰恰表達了上海市民文化的另一個緯度,從而彌補了淺薄的《上海寶貝》的不足。如果說《上海寶貝》中那种赤裸裸的情欲和消費神話有造假成分的話,那么,《告別薇安》則更真實地反應了上海市民的隱秘心態。

小說的故事梗概是這樣的:一位叫林的小白領,与一位叫VIVIAN(林稱她”薇安”)的”女子”在”网戀”。林試圖將這种被”网戀”刺激起來的情欲轉移到現實之中。由此,他与現實中另外兩個女人發生了糾葛。結局是林的性伴侶喬自殺,林則跑到上海人最仰慕的地方(國外)去了。

一、等級病:殖民文化后遺症

殖民地色彩濃郁的地方,總是很講究身份等級的,上海人更是如此。盡管殖民地已經結束了50年,但這种身份病通過遺傳基因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上海人的思維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二元論:城里人(上海人)/鄉下人(上海之外的人);上等人(外國人)/下等人(華人);江南人(宁波、紹興一帶有錢人)/江北人(揚州一帶人),等等。這种身份等級觀念,既是壓迫的產物,又是新的壓迫的工具,是封建社會傳遞下來的遺產。在今天的社會里,它通過兩种形式得以體現:1、文化等級(談什么,如何談)。
2、消費等級(穿什么和如何穿,吃什么和在哪里吃)。

《告別薇安》通篇都帶有這种身份等級的影子。本來,网絡是唯一能消除這种身份等級的地方,但林和薇安就是在一种身份等級确定了的前提下開始”网戀”的。他們在网上的手談是怎么開始的呢?(林:不睡覺?/薇安:不睡覺。/林:帕格尼尼有時會謀殺我。/薇安:他只需要兩根弦,另一根用來謀殺你的思想。/就這樣開始)。

林一開始就向對方展示了自己的”文化資本”—我是懂得帕格尼尼的人。薇安的回答意思是:我比你更懂這种高雅的東西。于是,兩人一拍即合,都成了文化精英。他們与其說在网上選擇戀愛(調情)的對象,不如說彼此在對方身上尋找自己的文化身份。他們幻想連寫字樓也不用進,就坐在家里听听西方音樂,晚上到衡山路的酒吧聊聊。

网絡作為一种大眾傳播媒介,它的本質就是關注和交流”共通經驗”(也就是俗世生活中最基本的、欲望層面上的經驗)。而”個人經驗”是等級文化的前提,它試圖從消解等級的”共通經驗”中超拔出來。作為上海小市民的林,就是在強化和夸大自身的”個人經驗”,并試圖通過自己的腦袋,超越現實身份,變成一個十里洋場上純粹的、高雅的消閑者。

這很有代表性。表面上看,上海是一個”大眾文化”很發達的地方。實際上,”大眾文化”一到那里,就被改造成了一种等級文化、身份文化,跟真正的大眾沒有什么關系。換句話說,”大眾文化”在這個病態的文化等級社會里,變成了一种表演性的東西,并迅速通過表演競賽變成了”經典”。如今,他們又在將”网絡文學”變成經典。

二、消費表演:等級文化的變异

在林和薇安的网戀過程中,他們談論得最多的是咖啡和酒(咖啡店和酒吧)。在虛擬世界里,他們相約去衡山路的西式酒吧,去華亭路的日本咖啡店里消費。他們都有外國名字(VIVIAN、JOHN、喬),咖啡店和酒吧名當然也大多是外國的:什么TIMEPASSAGE,什么HAPPY CAFE,還有哈根達斯、真鍋等等。他們是在消費嗎?

最近,上海揚言要取代香港在亞洲的消費中心的地位,說要建多少多少層的購物中心。在硬件上這是無疑的,明天就可以建成。盡管他們的消費生產也很發達,但他們還不具備成熟的消費心態。他們的文化等級和消費等級心態是根深蒂固的。他們并不是為了消費本身而建立購物中心,而是要取代香港的位置,獲得”消費中心”的身份。

當代消費文化的最關鍵的問題是感官欲望層面上的快感,生活審美化層面上的幻象。無論對此是肯定還是批判,它的前提都應該是讓消費文化顯形,而不是壓抑它。

消費最初的意思就是”耗盡”、”用光”、”摧毀”。這与上海人的精打細算是不吻合的。上海文化是一個壓抑消費的文化。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里,全國都在使用購物券(可以稱之為”欲望調節器”)。而在當時物質最為丰富的上海,這种調節欲望的”購物券”卻最多。直到全國都取消了購物券的時候,上海還有半兩面值的糧票在市面流通。

奇怪的是,這樣一個骨子里抵制消費的城市,卻有一個”消費文化”十分發達的假象。其根本原因就是,消費在這個城市里是文化等級的強化,是身份的表演。一場消費的假面舞會,正在衡山路、淮海路、南京路、西區隆重上演。林和VIVIAN,都是那些演員中的一員。他們因此而覺得志同道合,甚至產生了网上的愛情。

那些与上海普通市民收入相距遙遠的消費,完全是一种身份表演,是代表等級身份的新貴們的炫耀。新的高消費區從特定意義上看,也是爆發的新貴与”老克拉”(Old Class)階層較量的場所,与普通的平民沒有關系。有意思的是,一些祖輩、父輩曾經在殖民地時期很風光,如今已經淪為平民的老上海,竟然會自豪地說:”那些地方(指新的高消費區)我們不去的,那是外地人去的地方東方明珠也是造給你們外地人看的”。他們不去,并不是因為他們有什么清醒的价值判斷,或者左派立場,而是因為有”老克拉”為他們撐腰,”老克拉”是不會去那些地方消費的。于是,他們就反過來推論:不去消費的都是”老克拉”,去那里消費的都是”外地人”。

上海不是一個權力等級的城市,而是一個文化(作為一种日常生活方式的文化)等級的城市。新貴們的炫耀消費實際上是殖民地文化等級威脅的產物。他們害怕文化等級單一化為消費等級,所以在消費中不斷地加入文化的內容(比如,喝酒的時候談論帕格尼尼)。結果是造成了文化商品的過度生產和通貨膨脹。這一切,都給普通的上海市民造成了更大的精神壓力,使他們更加焦慮,也變得更加精明。

三、市民細讀法:門檻精的根源

“門檻精”是一個指上海人太精明的貶義詞。它也是文化等級制長期壓抑下的產物。

薇安說:你肯定是喜歡穿棉布襯衫的男人。你平常喜歡用藍格子手絹。你只穿系帶子的皮鞋,從不穿白襪子。你不用電動剃須刀。你用青草味的香水。你會把咖啡當水一樣喝。你肯定很瘦

薇安全猜對了。她的确很”門檻精”。在网上聊天的時候,光談點帕格尼尼、海明威是不夠的。這些純粹的文字符號并不能說明問題的全部。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鄉下人也能談論。關鍵在于這种文化符號的高雅,是不是与他們的日常生活方式融為一體了。這是文化等級內部更為細致的區分方法。

實際上這与网絡媒體傳播的本質是不相符的。网絡媒體在傳播過程中將复雜事物簡化,濾去個人風格的信息,使之在一個”共通經驗”層面流通。但安妮寶貝還是將個人的獨特性帶進了网戀中,以此來進一步強化文化身份和等級。

她在這里采用了一种”市民細讀法”,或者說一种”症候閱讀法”,就是通過生活細節來解剖你、确認你的身份。”細讀法”是大眾文化研究所采用的一种基本方法,它的目的是要透過复雜的社會表象,發現貌似同一的消費方式內部的差异,發現貌似公正的社會內部的不公正。這是一种批判的工具。

上海市民最懂得這种細讀法。比如,盡管是名牌服裝,但搭配不得體;比如,還用電動剃須刀,而不是用上等剃須膏和剃須刨子;比如,香水味儿太濃烈,而不是青草味的,等等等等,都要遭到蔑視。在這种种細讀之下,他們用不著深談,就能知道你是屬于什么階層,什么等級、什么品味;是住在楊樹浦的還是西區的,收入屬于什么等級,甚至你的家族背景。進而選擇是否嘲弄或蔑視你。不在上海摸爬滾打若干年,你休想弄明白你的身體、行為方式中每一個細節与身份的關系,想打馬虎眼是不成的。也就是說,等級、身份已經進入了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气息和動作。馬克思的階級划分法,法蘭克福學派那种簡單的”精英/大眾”分類模式,對于上海市民是不完全管用的。

門檻精式的市民細讀法(讀出生活細節中隱藏的、不在場的那一部分),就這樣成了上海那些深受文化等級壓抑的市民,進一步壓抑另一些人的工具,不是階級壓迫,而是階層壓迫的工具。

四、市民完美主義:自我的幻覺

當談到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時候,我們首先想到的是當代消費社會的典型特征:高雅文化与大眾文化界限的模糊,交換价值取代使用价值,精神文化与肉體感官(夢想、欲望、快感)體驗交織在一起,等等。從表面上看,上海人的生活也具有明顯的審美化傾向(一种完美主義、形式主義傾向)。但是,他們的這种傾向卻是由來已久的,与當代消費社會沒有必然聯系,而且充滿了歧義性:審美外衣背后的歧義。
《告別薇安》在講述林的生活時,有一個重大的省略,那就是隱去了林的辦公室生活:他的勞動方式和勞動環境,他在勞動中被剝奪或剝奪別人的具體境況。這是上海人最忌諱的東西。就像他們喜歡向人展示洋貨,而隱瞞在國外打工的痛苦經歷一樣。

小說直接將林引入一個符號化、影像化了的物質世界,讓他在那里消費、審美、幻想,給人一种十分前衛的幻覺。當然,你可以說小說是要剪裁的,是有形式要求的。這种形式主義的完美性,与文化等級的上層—精英主義是相通的。它省略了生活的真實性,省略了肉體的真實感受,讓一种審美的假象得以膨脹。

小說中的林過著一种非常精致的生活,咖啡的牌子,服裝的樣式和色彩,香水的味道等等,都十分講究,像所有的上海市民一樣。正所謂富有富的講究,窮有窮的講究。由于他們對生活的每一個細節的強調,使得外來人很難在短時間內進行模仿,從而使得文化身份長期保持在一种穩定狀態。這种生活細節的審美化,是文化等級對生活細節的扭曲。這种”市民完美主義”是与”市民細讀法”相配套的。

“細讀法”使他們知道該省略什么、保留什么。他們將保留的那些高雅的東西,具有精英文化色彩的東西,無限制地完美化、審美化、細節化,并向人炫耀。最后的結果是,”日常生活審美化”成了一個空殼,里面沒有人了。也就是說,真實的自我不在場,肉體感受沒有了,被身份的幻覺所取代。于是,在這樣一個偽消費的社會中,消費表演的劇目越是丰富多彩,生活的審美細節越是多种多樣,他們越是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身份的假象与生活審美細節的夢幻合而為一。

我們由此發現了上海(江南)形式主義、完美主義的虛幻性。或者說,這种”生活細節審美化”的形式主義,已經脫离了它原有的文化背景(沈周、文征明、唐寅等人生活的背景),而變成了一种殖民主義文化背景下的文化怪胎的當代延續。特別是它從一种精英文化轉變成一种大眾文化(即成為上海市民日常生活和行為方式的一部分)之后,它的歧義性也就顯得更加复雜,并帶有一种与當代消費主義接軌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假象。

五、冷漠:身份焦慮的結果

《告別微安》中有一种無對象的激情,或者說身份假象下的激情:我們是知己,我們是精英,我們終于与一般的小市民區別開了。林這樣一個冷漠的人,如今在一個沒有實在的虛擬世界里,開始謹慎地釋放內心少得可怜的激情。對現實之中的人釋放是十分危險的,那就意味著責任。林對薇安說,他的心只有10%還裝著激情,平常是不輕易釋放的。另外90%呢,裝的全是無聊和冷漠。

從表面上看,小說中的”冷漠”主題,很有一點現代主義的精英色彩。它与拒絕交流的局外人狀態,与逃避現實,与絕望空虛,与死亡、暴力、性欲結合在一起,從而使得小說在后現代的平面文化与現代主義精英文化之間游移不定。但我們必須看到,現代主義的冷漠情感是一种并不普及的東西,在只存在于少數文化精英,或者行為藝術家身上。正因為如此,冷漠甚至成了一种高雅身份的標志。所以,上海文化中那种腐朽的等級觀念,正好与現代主義文化中的”精英/大眾”等級模式一拍即合了。

真正的市民社會,永遠處于一种欲望狂歡的節日世界之中。上海市民社會中缺乏的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狂歡。中產階級的精打細算在底層無產者身上也有深深的烙印。消費變成了表演,生活審美化變成了自衛,一切都在為尋找身份服務。

最后,他們的身份依然是曖昧不明的。因為為身份所設定的消費符號、城市文化符號日新月异、不斷膨脹,讓他們無所适從。身份焦慮由此產生。身份焦慮的結果就是”無聊”和”冷漠”。一种与現代主義貌似神离的,甚至与封建等級制更為接近的身份焦慮,以一种”酷”和”冷漠”的文化時尚表現出來,并充斥在生活的細節之中。

林在地鐵車站遇上的黑衣女孩,就是一個典型。她很冷漠,因此,她顯得很高雅。實際上她也有著市民的生活熱情:不想貧窮,不想死,不想太勞累,還要有足夠的花銷保持身份,這就是她与一個老男人同居的理由。

身份焦慮,以一种帶有現代文化色彩的”冷漠”表現出來,使得上海這座現代城市的文化形態更加曖昧不明。

上海人好像很熱愛這座城市及其文化,并以此為驕傲。可是,當他們向”外地人”炫耀上海文化之高雅的時候,他們顯出了少有的熱情,他們是在炫耀自己的身份,而他們心里想的,卻是東京、紐約、巴黎、多倫多、墨爾本

事實上,沒有一個上海人不仇視這座城市。冷漠和仇恨是孿生兄弟。一有机會,他們就開始复仇—毅然地拋棄這座城市,扑向外國另一座新城市的怀抱,就像《告別薇安》中的林一樣。有那么一天,林終于從國外回來了,帶著財富和新身份,以及隱藏起來的新屈辱,為這座大城市添加一些全新的文化符號,還有新的仇視和冷漠。

轉自《凱迪網絡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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