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和女兒不一樣。真的，甚麼方面都不一樣。
兒子高中畢業時候，拒絕參加畢業典禮和舞會，和十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自己在家裏舉行慶祝。這樣，他畢業時候，我們也自然沒有參加高中畢業典禮，也沒覺得甚麼不對。女兒一直盼望高中畢業和畢業典禮。從學期開始就數著日子，感歎她的童年，少年就這麼快地結束了。想起再過多少天就要和這些一起上了四年的同學們分手，各奔東西，她總會有點傷感。
還好，畢業前二個星期，她參加了不少熱身活動，比如，學校舉行的明星學生發獎儀式，她參加土耳其文化中心舉辦的才藝大賽獲得本州第一名的發獎會，幾個同學一起去州立大學看看未來上學的地方，自己找同宿舍的室友，等等。歡樂的活動沖淡了不少離別的惆悵。她對高中畢業典禮重視到甚麼程度呢？她希望遠在波士頓的哥哥飛回來參加。很早就要求我們安排好時間，不可以有任何藉口不來。
畢業那天，亞城陽光明媚，瓦藍的天空，溫度也非常適宜室外活動。但是，畢業典禮是在室內舉行的。去年的畢業典禮應畢業生要求在室外舉行，結果當天雷雨，無法舉行，很令人掃興。今年，學校當局無論如何不肯再冒風雨的風險了。下午三點的典禮，學校要求二點鐘要全部入座。女兒更積極，生怕去晚了沒有地方停車。督促著媽媽和哥哥在一點鐘之前就來到了會場。自己到場之後立刻跑進畢業生集合的地方等著。
平常沒有多少耐心的女兒今天真是格外不同，同其他學生一起著裝整齊，互相評論著對方，幫忙調正同學的穿著細節。偌大的室內運動館擠滿了畢業生們的家長、朋友群體。幾乎所有參加者們都衣冠整齊，如同去教堂那樣。估算了一下，大約有四，五千人吶。不少是慈祥而笑容滿面的祖父母。
三點鐘，大廳裡忽然安靜下來。主持人上台致詞幾句。隨著，大廳中響起那首有名的《輝煌進行曲》。這首曲子作的非常好，非常神聖而優美，旋律平緩流暢，自然上口。全場起立，畢業生們在校長和老師帶領下進入會場。歡呼聲此起彼伏，畢業生們也興奮非常，不停地四處張望尋找著自己的家長和朋友。女兒排在很前面的隊伍裡，她媽媽和哥哥坐在觀眾席靠近場地的座位。女兒看見他們，在揮手。她沒有看到我坐的高處，因為來晚了，只有高處的位子空著。
校長首先致辭。他歷數了這屆畢業生的優秀成績：SAT考試是歷來最高的，為學校募捐數額最大，畢業率最高。隨著他的每個宣佈，畢業生們自豪的歡呼聲一直不斷。
我注意到畢業生們穿的黑袍子。但是，前五排畢業生們的黑袍上面加有一道黃綬帶。後面十來排畢業生們就沒有這個黃帶。問旁邊的美國家長，說成績在若幹點之上才有資格戴黃帶，坐在前面。那美國人祝賀我女兒坐在前面。不過，我沒有反過來問人家女兒坐哪裏。萬一人家沒有戴黃帶子，那就有點尷尬了。所以，我說，所有的孩子都是好樣的。這是他們人生中有意義的一天。
主持人在唱名。被叫到的孩子們一一上台同校長握手，拿文憑，再站在學校攝影師前面照相。女兒說，每張要90元。戲曰，最後一次給學校「捐錢」嘛。可惜，不讓家長靠近授文憑的地方，我用的普通相機無法照清楚女兒同校長，只留下一個背影。
看著女兒喜笑顏開的，我心裏也百感交集。
這個女孩當年出生時候哭了一晚上，鬧的爸媽一齊著急，跟著大夫猜原因。換了二個型號的嬰兒奶，才止住哭聲。這女兒啊，剛生下來就會挑嘴了。還是這女兒，小時候還不會說話但意志明確，想要甚麼無法表達就哼哼著要爸媽猜，直到拿到手裡才不吭聲。
二歲的時候，媽媽買了一堆女孩子衣服給她試穿。頭二件還高興地配合。從第三件開始就不耐煩，等到第四件時候大聲叫「不要，不要。」不知趣的媽媽接著給她穿，結果她大發脾氣跑進屋子不出來。
三歲回北京後，跟著爺爺奶奶，給大人規定不少事情，成了她管爺爺奶奶了。夏天不許爺爺光膀子，說是不文明。其實，爺爺光膀子的時候還真不多。我小時候倒是喜歡光膀子, 直到現在還是一人在屋裡光膀子。我們北京話這叫露膘，也就是曬五花肉。當然，最好是自己曬，別在街上曬。尤其一身白花花的五花肉，不是古銅色的健肉疙瘩，滿身顫悠，有點煞風景麼。
女兒五歲從北京回來。被爺奶教養的態度行為都禮貌大方，穿衣整齊乾淨，放置東西也井井有條。俺對爺奶感激地說，我根本作不到教女兒這樣啊。
不過，女兒習慣了爺奶的教育方法，不習慣國內外學前班的紀律性。排隊、作操、睡午覺、都總是有想法。有時候和老師宣佈的不一樣，擅自行動。對此，國內外的老師們居然全都具有愛心和耐心，允許女兒在一段時期內慢慢調正。爺奶說，有時候去國內幼兒院看看，發現孫女在隊伍後面自己活動，老師們容忍心太好了。來美國後上了一年學前班，也遇到一位非常好的老師，聽不懂指揮就手把手教她，帶她去廁所、吃飯。對於女兒因為開始聽不懂而站起來去看別人如何作也從不說。對此，我一直很感歎，女兒很幸運，遇到這樣好的老師們，不挫傷她自尊心，尊重她的意願，但是慢慢引導她進入集體的紀律軌道。
都說男孩子淘氣，女孩子老實。如果就聽話而言，俺二個孩子一樣讓俺舒心。不過，兒子似乎從小沒有受過淘氣的苦頭。他對小動物、花草魚蟲等沒有興趣，只對機器工具感興趣，所以，從不打擾小動物。而女兒對機器沒有興趣倒是對小動物抱有強烈的愛心。由此，也能數出一堆她的倒霉事兒：捅螞蟻窩被螞蟻咬出包，抓螃蟹被螃蟹大鉗疼的直叫，抓馬蜂被馬蜂蜇，被養的貓抓的滿手傷痕，等等，真是可笑還有點可憐。其實，女兒只是好心把馬蜂送出屋，好奇螃蟹是否還活著，想跟愛貓親熱，替螞蟻把洞口開大些進出方便！最讓我害怕的是她多次在後園發現小蛇，居然捧在手裡送回樹林深處。我問她，要是毒蛇怎麼辦？她說能分辨出毒蛇和無毒蛇！說禿城附近沒有毒蛇。即便如此，我還是嚴詞告誡她，不許再用手作善事，只能用木棍挑起來送回去。反正我是不想用手動蛇。萬一有一條蛇從遠方游動過來是毒蛇怎麼辦？
女兒小學時候有個華人女孩常來一起玩。但是，這小女孩愛哭，沒有多大的緣由也能哭上一通。玩了一段時期後，女兒不再邀請她來了。我問為甚麼，說是討厭她哭，讓人掃興。直到現在，只要在外面遇到小孩子哭鬧，女兒就皺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倒是等著看她將來自己作母親後是否還是討厭小孩子哭鬧，是否有耐心。
大概由於上面有個哥哥，女兒小學和中學時候的玩具幾乎全是哥哥淘汰下來的，汽車模型、變形金剛、半人半機器。她喜歡自己動手搭有無數片的組合玩具Lego。高中以後開始對藝術感興趣，無師自通地繪畫、素描、類似油畫的電腦畫、雕塑等。有一段時期，她想從事藝術專業。我帶她去藝術院校參觀，但先說好，不許報藝術類。不是老爸狠心扼殺女兒的藝術前途，而是這裡面的未知因素太多，競爭太殘酷，謀生實在不易。另外，她的藝術天分也有限，從小沒有受到正規藝術訓練，並非是從事藝術的人才。基本上，喜歡藝術的和能從事藝術的和能有創造性作品的根本不一樣層次麼。即便如此，女兒還是得到幾次藝術的獎勵：作品在州議會大廈展覽，在高中藝術拍賣上被買走。下週女兒飛去土耳其十一天文化交流，因為她得到土國一個文化機構年度藝術大賽的喬州第一名。畫的是一個女子頭像，背景上比較朦朧，有點印象派的味道。問她這副作品的意義，女兒說，爸你看不懂。知道我沒有藝術細胞，懶得給我解釋了。
女兒性格很好，很懂事禮貌，不喜歡競爭性活動，不是那種企圖心強、凡事爭先的類型。她剛上高中就告訴父母，別指望她和哥哥一樣的。其實，她的高中成績很好，幾乎滿分畢業。上了十門高級課程。但是，她不打算去名校入學。本州的公立大學教育學院是她喜歡的。也好，有的孩子可以龍飛鳳祥翔風起雲湧的，也有的孩子波瀾不驚、平穩走過。各有各命，各得其樂。只有孩子能有善良樂觀的人格和小康小成的人生基本路徑，作為父母就足夠高興了。
最近這二年，一直和女兒不斷地對話。一起出遊，一起就餐，一起活動，其實目的不過是瞭解她的內心，希望她對人生有基本客觀正確的認識。也讓她感受到父母對她的關心。聽從小抱大的女孩子滔滔不絕地講她對政治家的看法，對各種話題的看法，讓我有時候覺得時光真的太快了。這是那個從小換尿布餵飯抱著睡覺的小孩子嗎？一晃間，她成為少女，馬上就算青年人了。而老爸我從中年人到步入老年的門坎再也無法回頭了。再看當年一手帶大兒女的爺奶已經風燭殘年、需要人照顧了。嗚乎！世代交替竟如此迅速！在你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基本完成了。
不管時光如何迅速，寶貝女兒永遠是我的最愛。如果有來世的話，希望她還是我的寶貝。不是有俗話說，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嗎？真的一點不假。這感覺，得走過為人父母這段經歷的人才能有。（當然，有大愛仁心的人也會有。）
女兒長大了。想哭，想笑，想說，想安靜一會兒。人生百味雜陳，一言難盡。女兒高中畢業，草草寫幾個字以為紀念。也許若干年後，女兒會看到這篇東西，但願她也能看到老爸的一片苦心。
擱筆，淚湧。無情未必真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