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恒均:父親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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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8年11月12日訊】小學二年級時,有一次在外面玩耍,與一個同齡的玩伴吵了起來,還動了手,我稍占上風。我悄悄回到家裡,沒敢告訴父親,以為事情就過去了。大概半個小時的光景,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聲,由遠及近,不久就聽到了叫駡聲。我聽出是剛剛和我打架的那個孩子的聲音,心中暗暗叫苦。原來那傢伙不服氣,一路叫駡沖我家而來,手裡還捏著一塊磚頭。他身後還跟著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的觀眾。那時孩子打架,哭鬧叫駡是很普通的,通常不會吸引如此多的觀眾。是與我同齡的這個八歲孩子叫駡的內容吸引了大家。他沒罵我,而在叫我父親的名字,每叫一句還加上一句充滿童稚的惡狠狠叫駡聲:「某某某,大地主,地主狗崽子,我×你××!」

父親當時雖是管制對象,但還是學校校長,母親是公社醫院婦產科醫生。父親一直老老實實做人,謹小慎微,從不敢惹事。父親也聽到了叫駡聲,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朝外面瞅了一會,然後回頭盯住衣衫不整的我,明白了。他仍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臉色陰沉沉的。這時門外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那孩子看到這架勢,早已不哭了,而是一遍又一邊叫喊我父親的名字,每一次都在前面加上越來越侮辱性的形容詞。我發現,最讓父親緊張的是「地主」、「大地主」。門外每傳進這兩個詞,父親緊緊握門把手的手都顫抖一下。

那天父親一直沒有開門出去。兩個哥哥也在家,他們都是大孩子了,氣得臉都紫了。足足有半個小時,不知是那孩子罵累了,還是被好心的鄰居勸走了,外面沒有了聲音。可是房間裡卻傳出了聲音,是父親害怕鄰居聽到而壓得低低的嗚嗚的哭泣聲。我們兄弟幾個站在那裡,嚇得一動也不動。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像孩子一樣哭,我原來以為做父親的是不會哭的。哭了一會,父親抬起頭來對兩個哥哥說:「你們的弟弟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嗎?你們要管住他,不要和人家吵架,你們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你們不知道我們有多難嗎?人家今後打死你們的弟弟,也就是打死一個小地主。街上每個人都能罵我們,我們要讓著所有的人,知道嗎……」

父親說得很白。他說:「我們是地主,是賤民,就是你弟弟也沒有和別的小孩子吵架打架的權利。他還不懂,但你們今後得看住他。」父親說了很久,而且都是對兩個哥哥說的。其實父親不必說那麼久,當時我已完全懂事了。我只是無法完全控制孩子的天性,在外面玩耍時會不知不覺間和小朋友鬧矛盾。父親的哭聲結束了我的童年時代。後來在整個小學,特別是在隨州市草店公社利民小學讀書期間,我夾著尾巴做孩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最悲慘時,有些高年級的孩子只要喊一聲「地主崽子過來」,我就會收起一個孩子的心,乖乖地過去,甚至曾經被命令從他們的褲襠下鑽過去。

我沒有任何反抗。就在我們家鄉不遠的地方,有人大義凜然地把地主狗崽子丟進水井裡活活淹死,不用負任何責任的。父親是老師,他知道這些事,更知道當時是一個什麼世道。有段時間我一度誤解父親,認為他太軟弱,但後來我理解了他。當時作為我們這類人,壓根兒就沒有軟弱和勇敢之分,我們根本無法和整個強權對抗。要想倖存下去,要想活著,唯一的選擇就是軟弱和屈服。

這是我小時候唯一的一次看到父親在我面前哭泣。後來我再也沒有讓他在我面前哭過,雖然我付出的代價是整個童年和一個正常人的成長環境。(有刪節)#

——原載《黑五類憶舊》第三期

責任編輯: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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