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下崗女工的生日蛋糕

─民間記事

曾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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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3月24日訊】從菜市場回來,福嫂覺得渾身上下只有酸脹的腰是自己的了。

自從下崗以來,她便每天到菜市場上幫人殺雞鴨,賺一些內臟和毛之類的雜物,分類賣給火鍋店和廢品收購站,一月下來也能賺幾百元錢,錢雖不多,幫補家用倒是能應應急,就是人太吃虧,太陽曬,水氣蒸,人聲擾耳,一天下來,人就像要散架了一般。

屋裏照例沒人,女兒小蘭正讀高三,這歲數的孩子,日子比勞改犯也好不到哪去,課內溫習課外復習早晨預習晚上補習,整個兒一個讀書機器。有時,看著女兒目光空洞的樣子,她真有些於心不忍。但不這樣又有什麽辦法呢?老一輩吃了沒文化的虧,還能讓她也接著吃?

小蘭爸廠子的效果也不好,爲了預備培養家族裏第一位大學生,不惜一切代價,拼命地攢錢。白天在廠子裏上班,下了班還去租別人的三輪上火車站拉客,一家人日裏夜裏很難有個照面。

好放下菜籃子,感覺屋裏的空氣有些異樣。

有什麽異樣呢?

沙發上,小蘭的課本亂翻翻的仰躺著,桌上沒來得及洗的髒碗筷幾年如一日地在那裏勾引蒼蠅。

但她覺得的確有異樣,並很快發現了它——一塊生日大蛋糕,粉紅的塑膠外殼把陽光反射成滿屋紅暈。

她感到有些詫異:這種看來華而不實的奢侈品在家中已絕迹多年了,今天是怎麽了?她本能地掐指算來:今天是小蘭的生日麽?小蘭是春天生的,早過了。那該是小蘭爸的?不,也不對,他該是在冬天,那……?

她於是跑到挂曆前,努力地想確定今天是幾月幾號,但面對挂曆上紅紅綠綠的數位,她確實有些茫然且笨拙。許久以來,日子是三月五月或八月,是一號十號二十號,對她來說幾乎是一樣,她判定日子,都是以季節爲單位,春天的鴨子嫩,扒毛不費力,夏天的鴨子老氣,扯起來費勁。

小小日曆今天卻的確把她給難住了。

她判定時間,還有另一個經驗:一般,星期天她的生意很好,而星期一最差。她捶了捶腰,想判定今天的勞累程度。然而,她的努力又失敗了,由於近來風濕病的發作,她殺一隻鴨和殺十隻鴨的勞累程度幾乎一樣。

就在她的努力瀕於失敗的時候,窗外的廣播響了,新聞節目福音一般將答案送入窗來:今天是八月十六日,農曆七月十五。她一聽,樂了:這東撲西撲整天忙活,怎麽把自己的生日忘了,農曆七月十五,關鬼門這天不是自己的生日麽?

夕陽在窗邊,把微笑樣的霞光抛進屋子。也抛在她的臉上,她忽然覺得屋裏有一股暖洋洋的香味從某個角落裏升起,這味已闊別小屋許久了,她知道,那是幸福。

在酒一樣的幸福感慫恿下,她決定好好地炒幾個菜,爲自己,爲家庭,也爲這一個蛋糕,她要置辦一頓豐盛的晚宴。在她看來,這蛋糕早已不是一個蛋糕了。

從洗鍋開始,她便開始猜測蛋糕的來歷,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他,她記得結婚前,每年的這天,她都會帶著白糖花生之類緊俏東西到廠子裏來看她,對她說些比糖和花生更甜更香的話。一晃二十年轉眼就過去了,這二十年裏,回想起那些話,依舊是那麽甜蜜而溫馨。

只可惜,婚後的他逐漸變得粗枝大葉起來,很難再有當初那份興致,送送小禮物或說說心裏話之類興致逐漸被生活中瑣碎的爭端代替了。這有時引起她的嗟怪,每當這個時候,他臉上都會閃過不可理喻的表情:要買什麽錢都在抽屜裏,見著什麽可心買什麽,又沒人攔你,還用我送?你們女人家,咋就喜歡在半空裏過活?兩口子過日子,要那麽多好聽的幹什麽?每當這種時候,她便不言語了,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特別是近兩年,她下崗,他的單位效益不景氣,兩人的話就更少了。

今天,虧他還記著呢。

她開始洗菜,水唱著歡快的歌從籠頭裏奔湧出來,在菜葉和她的指間繞濯著、舞蹈著,像一群調皮的精靈。她忍不住想抓住安們,它們卻頑皮地從她指縫中溜脫了,空氣中充滿了孩子笑聲般的水音,這使她想起她的小蘭。買蛋糕肯定也該有她的份,她分明記得小蘭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說過的那句話:媽媽,你真好!每年生日都給我買蛋糕,等我長大了,一定給你買個好大好大的蛋糕……

總之,不管他也好,小蘭也好,有蛋糕就好,最好是他們兩人都想到了,那樣最好。她甚至幻想爺倆瞞著她密謀時神秘兮兮的場景,不覺笑出聲來。

油在鍋裏唱了起來,引得她也想唱兩嗓子,可唱來唱去只會兩句:謝謝你,給我的愛。油煙一沖,滿天滿地香氣洶湧,一下子把歌聲嗆回她的肚裏。

她炒了丈夫最愛吃的鴨腸,女兒最愛吃的魚香肉絲,還涼拌了全家最愛吃的蘿蔔絲,並且還把原本打算送到火鍋店去的一堆鴨爪用來燉了一鍋花生鴨爪湯。在不到兩小時的時間裏,她置辦了以往五天也置辦不了的一桌菜。不知爲什麽,她覺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勁衝擊著,推搡著,支使她幹每一件事,還慫恿她把櫃裏珍藏了很久的一瓶全興大麯拿出來。

一切都辦妥之後,她像一個剛畫完巨作的畫家一般疲憊而愉悅地審神著自己的作品,室內的溫度很高,汗水落在嘴裏鹹鹹的。

像風景畫少了山和水一樣,她總覺得桌上少了些什麽。這才想起:忘了蛋糕。她訕笑著:唉,瞧這通忙,差點把主角給忘了。於是騰出位置,把蛋糕放到正中央,像祥林嫂端著祝福的犧牲,小心翼翼,害怕有什麽閃失。

幾隻蝙蝠像抹布一樣把窗外的天空抹得漆黑。從玻璃上,福嫂看到一個胖女人的影子,蓬亂的頭髮像政見不同的政客一般各自驕傲地分立著,彼此不相理會。這是自己麽?她舉舉手,玻璃裏的胖女人也舉舉手,她知道,那是自己。這時,她才想起:自己不照鏡子已經很久了。

她急急忙忙跑進女兒的臥室,從瓶裏擠出些摩絲,使頭髮暫時和平相處了,又從抽屜中拿出唇膏,很笨拙地往自己嘴上抹。她很想塗得好一點,但手卻老不聽使喚,輕一筆,重一筆,使她看起來像個剛吃過人血的僵屍。她左看右看不滿意,乾脆用紙擦了。殘留的紅一下子變得自然了,這才放下鏡子,換上一件久已不穿的藍綢裙,以往很合身的裙子像緊箍咒一樣勒得她難受,她努力屏住氣,挺胸,收腹,感覺才稍有好轉。

這時,門鈴響了,她如同一顆石子從彈弓中飛出一般撲向門口,她要和他們一樣,給對方一個驚喜。

門開了,不是小蘭,也不是小蘭爸,而是鄰居鄭大媽,鄭大媽滿頭大汗,笑著說:福嫂,中午我鑰匙鎖家裏了,寄放了一塊蛋糕在你家,我來取。

蛋糕?

對對對!生日蛋糕,紅皮。

福嫂覺得空氣中“咚”的一聲悶響,隨後有一隻小蟲從她的左耳一直穿到右耳,而後飛得無影無蹤。

她的頭一下子昏沈沈的:蛋糕,蛋糕,怎麽會?怎麽會?

她提起桌上的蛋糕問:是……是……這個麽?

對對對!

鄭大媽接了蛋糕道謝走了。福嫂覺得自己心裏像有一包馬蜂,被鄭大媽一捅,亂哄哄地炸了窩。

鄭大媽走了幾步,回頭說:差點忘了,小蘭讓我告訴你,晚上她同學過生日,不回來吃飯了……

福嫂點點頭,輕輕地關上門,門在很遠的地方重重地響了一聲。

拿走蛋糕的桌上,留下很大很大一塊空檔。

這時,黑夜從四面八方漫入屋來,福嫂覺得,渾身上下,除了酸痛的腰之外,她一無所有了。(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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