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洗錢,一個盛世的金融寓言(1)

袁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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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錢
前言 洗錢,一個盛世的金融寓言
第一章 從草根到權貴
(1) 1992年5月21日
(2) 草根時代
(3) 黃金歲月
(4) 危机中的盛宴
第二章 誰是庄家?
(1) 誰套住了誰——中科創業再解讀
(2) 私募之“私” 
(3) 呂梁与朱煥良
(4) 呂梁失蹤了
(5) 動物凶猛“中經開”
第三章 在庄家背后
(1)以地方利益的名義
(2)重組之“利”
(3)上海PT別樣紅
(4)貓有几條命
(5)庄家,拓展中的疆域——解讀“519”
(6)左手与右手的戰爭
(7)小結:中國庄家譜系
第四章 券商的化裝舞會
(1)券商之殤
(2)“6‥24”陽謀
(3)券商何去
第五章 公司之變
(1)股市中的私人知識
(2)華融開張賣破爛
(3)太行股份如期變臉
(4)誰套牢了藍田
(5)民企變質
(6)逆配置市場

第六章 股市食物鏈
(1)誰掐住了證監會的脖子
(2)中國股市中的利益生態
(3)基金經理為何翻臉
(4)流動性疑問
(5)症結在市場之外
第七章 我們得了什么病
(1)李老板的老鼠倉
(2)1500點祭
(3)政策: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
(4)經濟學家一預測,上帝就緊張
(5)中國股市日本病

前言﹕洗錢,一個盛世的金融寓言

大約是2002年的夏天,一位很年輕的朋友跟我談起了周正毅。我几乎是下意識的接了一句:這個人快要出事了。那個時候的周正毅,正是香港娛樂板上紅得發紫的新聞人物,是國內富豪榜上的“上海首富”。一年之后,當周正毅、劉金寶事件又一次讓所有人張口結舌的時候,這位由于工作關系与周正毅頗有些接触的朋友很好奇的問我,你當初怎么知道周正毅要出事了?旋即,他似乎自己找到了答案:是的,這家伙的确太高調了。

按照這位朋友的理解,正是高調——這种在中國文化中最需要避諱的個人性格,導致了周正毅的毀滅。不幸的很,對于中國最新一代“富人”們,這恰恰是一种錯誤的理解。真實的邏輯可能恰好相反。不是高調導致了他們的毀滅,而是即將毀滅的處境導致了他們的高調。就周正毅而言,當他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開始頻頻曝光,并“不經意”地將他“上海首富”的名聲出口轉內銷的候,正是他最缺錢的時候。換句話說,獲得某种“富豪”的名聲,實際上是他們更大規模融資計划的第一個步驟。与人們的想象不同,對于許多中國“富人”來說,曝光經常是他們主動策划的一個結果,而不是相反。在中國,借錢依靠的是某种名聲、權力、以及某种道德上的“善行”,而不是他的資信。(這樣說,可能有點侮辱中國金融机构專業能力的意思,但周正毅將上海几乎所有銀行悉數套住的鬧劇說明,事實的确如此殘酷。而且,周正毅還套住了被外界普遍視為中國模范銀行的香港中銀)。在中國特殊改革環境中一路走來的富人們恐怕沒有人不明白這個道理。這就是為什么在周正毅最缺錢的時候,還要向上海市科委的SARS研究捐獻2000万元研究經費的真正原因。其目的非常清楚,越是缺錢的時候,越要向別人顯示自己有錢,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借到更多的錢。這個荒唐而奇特的秘訣屢試不爽,成就了無數中國新時代的“富豪”。周正毅不過是其中之一。所以,對于那位年輕朋友的分析,我最后的結論是: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周正毅)一直就是“負翁”。

實際上,周正毅早就將自己曝光的目的廣而告之。在剛剛成為香港娛樂新聞寵儿的時候,周正毅就直言不諱的表達了自己的企圖,“我周正毅的新聞要從娛樂版上轉到財經版上”。顯然,周正毅是在為自己塑造某种名聲,以便進一步借錢。對于周正毅的這种高調表現,那些對中國特殊轉軌時期企業生存方式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會將此視為某种警訊。但諷刺的是,我們的專業金融机构對此卻充耳不聞。有報道稱,周正毅所涉及的貸款達到100億左右。但如此之大的貸款規模,卻沒有一家銀行對周正毅做過最起碼的資信調查。其實,對周正毅這种用最原始的謊言所累積起來的“負翁”帝國,銀行只需要一次簡單的專業調查就可以立即揭穿。但在這方面,我們的專業金融机构似乎顯得异常“遲鈍”和“外行”。很清楚,像周正毅這類具有冒險偏好的“負翁”們之所以能夠用巨額銀行貸款創造出一個個脆弱的“富豪”神話,真正的問題并不是出自這些“負翁”們,而是出自中國的金融机构本身。而問題的真正詭异之處卻在于,這些讓人恥笑的低級錯誤為什么會普遍的、長時間的附著在中國金融机构身上呢?難道中國的職業金融家們真的如此低能嗎?如果答案不是這樣,那么我們就只能將這些層出不窮、令人難堪的丑聞歸咎為一种制度的“故意”。

在中國金融界有一個被普遍認可的說法,以上海為中心的中國華東地區是中國金融資產質量最好的地區。其基本特征是經濟增長率高,銀行不良資產率低。這种令人愉快的組合与中國東北地區低經濟增長率、高銀行不良資產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同樣使高經濟增長率、高銀行不良率的中國華南地區相形見拙。但周正毅的事件卻強烈暗示我們:這可能同樣是一個神話。如果情況果真如此,那就意味著,在中國的金融版圖上,已經沒有一塊低風險地帶。從這個角度觀察,中國的金融實在是岌岌可危。

金融,常常被人形象的比喻為經濟的血脈,這大致指出了金融在現代經濟體系中的核心地位。由于金融技術的發展以及金融體系的日益复雜,金融在今天已經被賦予了越來越多的專業和神秘色彩。不過,就金融的應該具有的本質功能而言,金融完全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東西。簡單說,金融就是將資金或者資本有效的配置給那些能夠創造財富的企業或個人。不管現代金融的技術色彩如何濃厚,體系如何复雜,金融的這個本質功能可謂亙古未變。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悲哀的發現,中國的金融體系已經高度异化。它不僅沒有起到有效配置資源,促進社會財富增長的作用,反而淪為權貴階級掠奪社會財富的首選工具。中國金融的這种功能异化,在近年來中國改革逼近要素和產權階段之后,已有愈演愈烈之勢,并呈現出系統化的特征。這就是說,中國金融系統正在成為我們這個時代大規模財富轉移的主要手段。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將書名定為“洗錢”的旨趣所在。我們這里的所謂“洗錢”,并不是標准意義上的“洗黑錢”的概念,而是指特殊時代的特殊財富分配方式,即依靠金融手段對財富的掠奪。有趣的是,就在寫作這個前言的時候,我讀到了一位思想大師在100多年前對當時金融的一個惊人相似的概括。他說,“金融是對內的掠奪,戰爭則是對外的掠奪”。說這話的人是卡爾馬克思。對于我們這一代自由主義者來說,在自己的書中以這樣的方式提到卡爾馬克思的名字,多少會讓人有些局促和尷尬。不過,我還是不得不承認,馬克思的洞察,對100多年之后的中國金融,仍然是相當适用的。這或許是一种巧合,但我也同時發現,在更加宏大的視野上,當今中國的确与馬克思那個時代有某些類似的處境。只不過,由于語境的改變,這种時代困境在中國知識分子的視野中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在整個資本主義文明的發展過程中,金融居功之偉。但金融能夠起到這种作用,并不是自然而然的。它必須有一系列的有形的制度和無形的文化作為支撐。沒有這种支撐,金融就可能走向反面。正如我們在中國的現實中所看到的那樣,金融實際上已經成為一架不折不扣的財富再分配机器。其中所隱藏著的腐敗、不公、低效率本質与金融以及財富令人艷羡的華麗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不過,中國金融的令人不安之處遠不止于此,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中國金融實際上已經成為一顆能量巨大的定時炸彈。就像亞洲金融融危机一夜之間洗劫了許多亞洲國家几十年積累的財富一樣,中國金融的定時炸彈一旦引爆,其后果可能具備同樣的災難性。唯一不同的是,這种來自內部的洗劫后果還沒有在中國充分呈現出來。這對于我們經過20多年改革,含辛茹苦所換來的這個盛世,實在是一個莫大的嘲諷。然而,究竟是什么制度缺失導致了中國金融功能的嚴重异化呢?中國金融雖然被一致公認為中國改革中成效最差的一個領域,但這并不表明這是一個改革最少的領域。實際情況甚至恰好相反。与其他諸多領域相比,金融領域在制度、技術、監管方面的創新和改革似乎一點也不少,但最后的結局卻是:中國金融體系的風險以加速度上升。其中原因并不复雜,更不需要那些看上去特別尖端的金融理論才能診斷。在我看來,這個原因相當淺顯,那就是,我們缺乏一個監督机制。這個監督并非是被金融專業人員搞得神神秘秘的那种行政監管,而是指的那种自下而上的社會監督,指的是一种社會各主體之間的相互制衡。在當下中國,我們甚至可以將它簡化為更具操作性的輿論和信息開放。這几乎是每一個讀書識字的人都能理解的東西,絕無任何高深之處。沒有這种自覺的,從公民個人利益出發的監督,任何完美和嚴厲的行政監管都無濟于事。事實上已經有人指明,中國目前對金融體系的行政監管是世界上最為嚴苛的,但其令人沮喪的效果卻盡人皆知。直到目前為止,中國金融體系仍然屬于嚴格意義上的行政權力机關,而非那种被置于法律管轄之下的市場組織,這种分際決定了,中國金融體系必然成為社會監督的有一個例外。這就是中國金融體系功能蛻變的一個最根本的原因。其他的諸如所有制、監管體制、公司治理結构之類的原因都在其次。完全可以肯定的判斷,如果一直受到輿論的充分監督,中國金融體系的現狀就絕不會像今天這樣令人提心吊膽。勿庸置疑,這屬于政治改革的范疇。在這里,我們也看到政治改革的嚴重滯后是如何扭曲了中國的經濟改革。許多經濟學家以專業的虛妄和良知的羸弱將自己局限于“純經濟”的自我陶醉之中,卻對這樣一個基本的常識熟視無睹:沒有監督的權力必然是腐敗的權力。這個真理不僅對權力适用,對看上去不像權力但實際上就是權力的中國金融體系同樣适用。在這個意義上,開放輿論,實在是醫治中國金融頑症的第一要務。之于中國危如累卵的金融體系,其緊迫性更是刻不容緩。

金融體系具有這樣一种特征,它是直接經營“錢”的,或者說它是直接經營“財富”的。這個特征決定了,只要它“愿意”,它就可以使人在轉瞬之間變成“富豪”,就像劉金寶讓周正毅變成富豪那樣。在中國社會中闖蕩的冒險家們,早就洞悉了這一秘密。所以,在中國社會中那些突然冒起的財富巨子們大都有地下金融家的秘密身份。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构成周正毅財富帝國的,除了地產之外(這是中國經濟中另外一個洗錢的快速通道),剩下的就是赤裸裸的金融机构。在周正毅的帝國中,几乎囊括了證券、期貨等几乎所有金融業務。可以涉足的金融領域都涉足了,不能涉足的金融領域也通過官商勾結的方式達到了同樣的目標。只要沒有劇烈的外部沖擊導致現金流突然中斷,這种金融帝國即便虧損累累,也不容易在短時間內垮掉。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許多冒險家們要爭先恐后的進入金融行業的真正原因。他們并不是為了經營財富而來,而是直接為奪取財富而來。沒有什么比金融更容易讓我們實現一夜暴富的夢想了。這种夢想本身并沒有什么錯誤,它甚至可能出自人類的天性。但如果一夜暴富真的成為一种金融后果,那么就只能說明這個金融體系正在進行一种零和甚至“負和”博弈。其后果非常簡單,少數人的暴富將導致另外一大批人被掠奪,与此同時,整個經濟體系的效率也會因為公平競爭精神的耗損而大幅降低。如果連這种常識性的后果都不能察覺,我們离白痴可能就只有一步之遙,也就更沒有資格去故作高深地侈談什么“效率与公平”之間的關系。

中國金融的這种“負和”博弈可能由于另外一個時代特征而在未來變得格外尖銳。這個時代特征就是,一方面各類競爭性行業的經營變得日益艱難,另一方面各類壟斷行業正在或明或暗的開始開放。這無疑是中國經濟改革的新階段。中國經濟的這种階段態勢決定了,金融等要素領域將是各類權力資本下一場競逐的主要戰場。這不僅是因為其他行業的競爭已經達到白熱化的慘烈程度,更是因為金融具有我們上面描述的那种“速富”效果。權力資本之所以為權力資本,乃是因為它不會或者很少受到約束。由此我們可以判斷,如果輿論開放沒有實質性的突破,未來一段時間將是中國金融融風險的一個加速積累時期。与此相伴隨的將是,中國的貧富分化程度進一步加大。我們身邊突然崛起的富豪越是多,中國金融負和博弈的程度就越是劇烈。這個指數應該成為中國許多主流經濟學家重新學習中國經濟的入門課程。因為在他們的學術幻覺中,富豪越是多,就證明經濟改革越是成功。而現實的邏輯可能要比他們學術的演繹冷酷得多。事實上,中國金融業中的种种跡象表明,這場爭奪戰略制高點的戰役已經如火如荼。一位熟悉內情的朋友說,中國相當多的證券公司已經在近兩年的時間中淪入所謂“民企”之手,金融企業控制權轉移的進程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然而,在沒有經過任何公開、透明的產權買賣程序而能夠“獨享”進入金融領域特權的企業,難道是真正的我們定義中的民企嗎?容易判斷,這其中,周正毅式的企業將不在少數。冷竣的事實告訴我們,中國改革走到今天,在所有制上其實已經只剩下兩類企業:權力企業和非權力企業,不管它們在表面上是挂著國有還是私有的牌子。這种分類可能比國企与民企的傳統分類更适用于分析中國今天的現實。這种分類讓我們想起了一個久已淡忘的名詞:官僚資本主義。如果在這個名詞之后,對應了一种相同而且無可挽回的歷史際遇,那么,我們這一代曾經為改革熱情呼號的知識分子情何以堪?

一位著名的海歸經濟學家在中國轉悠了几年之后,突然惊呼:我們的企業家怎么看上去全都像騙子。是的,這是一個誕生了而且將繼續誕生超級騙子的時代。宛如黑箱的中國金融體系——這個隆隆作響的財富分配机器,是這個超級騙子時代最主要的推手。在這個陽光照不到的黑箱中,一只巨手悄然代替了那只看不見的手,按照自己(權力)的意愿洗錢。這個典型的負和游戲一邊制造了許多我們知道以及我們還遠遠不知道的富人,一邊卻為中國金融系統留下數以万億計的不良資產黑洞。在大部分時候,富豪和不良資產只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富豪慢慢從黑箱里走出來了,但不良資產卻還沒有走出來。從上個世紀70年代末期,中國開始它引人注目的改革以來,一直有一個重要的精神符咒纏繞在中國改革之上,在早期,它叫做“不爭論”,到現在,它變成了“悶聲發大財”。不過,也正是在這种符咒之下,中國曾經生机勃勃的改革精神開始變得灰暗、發霉。一個巨大的黑箱誕生了,金融只不過是這個黑箱的一部分。假設不是這樣,我們就肯定不會對周正毅、楊斌等時代英雄翻天覆地的角色轉變感到如此突然了。這喻示:這個民族對過往20多年發生在這塊土地上的改革神話一無所知。當然也就更談不上去理解它的未來了。

這是一本主要以中國證券市場為題材的書,但很顯然,我要指涉的不僅僅是證券市場,也決不僅僅是中國金融,而是一個時代。我相信,對于一個時代的財富以及財富所反映的時代精神,金融是一面最好的鏡子。

2003年6月于上海浦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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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歷

袁劍,男,1964年生。1990年7月,南開大學社會學系研究生畢業。畢業后任教于南京理工大學人文學院。1994年開始長期從事證券投資工作和理論研究。現擔任專業財經雜志《价值》主筆。發表過各類學術文章數十篇。其中《症結在市場之外》、《全流通革命不容緩行》、《人民幣迷霧》、《券商之殤》、《MBO偷渡》、《并購之禍》、《企業債:离垃圾有多遠》等十余篇學術文章都在業內產生過廣泛和深刻的影響。是中國財經媒體非常有影響的深度文章作者之一。兩篇文章被收入2001年出版的《泡沫与唾沫:重建股市信用与規則》一書(梁晶工作室策划,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出版),并為多部證券及金融著作撰寫過書評。作者涉獵廣泛、學術功底深厚、實踐經驗丰富,對中國之社會現實更保持高度之敏感性。

1990年代早期在南京理工大學任教。后下海,長期從事證券投資工作。十余年來,几乎在中國所有的熱點城市有過生活和工作經歷,現任財經雜志《价值》主筆。曾以本名袁劍、筆名遠山、聞道在中國各類主流財經媒體發表文章百余篇。是中國財經媒體中極有影響的深度文章作者。觀點深刻、文筆优美、視角獨特是其財經、政經文章的突出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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