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晴:悼念包遵信先生

人氣 1
標籤: ,

【大紀元10月30日訊】包遵信先生走了。昨天下午。北京。享年70歲。

在朋友中間,多稱他”小老包”——不為身量瘦小,而為他的風格、他的做派:只知道做事,從不端架子;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擺譜”。

1978年以來,他做了多少事啊!那時候我還是工程師,小老包出手的一件件思想啟蒙”小”大事:《讀書》雜誌、《走向未來》叢書……已經在我們中間傳開,已經為我們後來的努力(包括所謂”成績”),鋪灑下第一縷陽光。

他的見識、他的學術成就,會有人撰文論述的。我在這裡只想說,以我親身之經歷,體會最深的,是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毫無感覺地、徹底無私地——幫助別人。

那是1986年,《王實味與’野百合花’》剛剛完成。我手裡攥著草稿,不大有信心,也不大知道該怎麼辦——那時候還沒有互聯網,除了軍方,可能還沒人用電腦。

偶然間,他見到這稿——我那時候還不大認識他,既不是向他投稿,也沒有請他審閱。他什麼都沒說,只拿著這稿,邁著他的鴨步,到他供職的人民出版社,不僅請打字員打了出來,還印了好幾份。三、四份吧,8開,厚厚一大沓。有了稿子在手,我開始找出版者……於是才有在黎澍先生”共同作弊”之下,打”時間差”,混過溫濟澤先生可能的阻攔,險情跌出地出現在《文匯月刊》上的後情。

到後來,到這篇文章已經發表,已經引起不小的轟動的時候,他除了呵呵地笑,從沒提過這事,也沒對這篇文字做什麼評價——他可能根本就忘記了打字那節。因為類似的事,他實在做得太多了。

所有當年受他提攜的小女子、小青年(其中有些眼下真可說名聲赫赫了),你們還記得他麼?

對他的告別,當局定會高抬貴手吧?這裡僅將《王實味與”野百合花”》再次發出,呈現於讀者諸君尊前,一同分享包先生當年的感觸與心懷,作為對它的第一個賞識者、眼光銳利、且永遠無私地幫助別人的小老包,表達深深的敬意與思念。

王實味與《野百合花》

不要哭,不要笑,但要理解。
——斯賓諾莎

我不贊成你說的話,但我拚死擁護你說你的話的自由。
——伏爾泰

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論語》

(一)

一九四七年春,山西。

連綿的土山,風刮著,把綿密的灰吹進每一道密密絎著的衣縫。清明已過,仍不見一點綠意。

興縣,破敗的小鎮。作為晉綏根據地的首府,唯一的標識是間或從這個或那個窯洞式平房的窗口探出的小旗。戰鬥正在幾百里以外的河西進行,這裡的黃昏是寧靜的。

蔡家窯,晉綏行政公署公安總局駐地。

一個手提砍刀的幹部模樣的青年人走進一孔小窯,拖出一個同為幹部模樣的中年人,拉到偏僻的山□,手起刀落……殷紅的血沉甸甸地灑落到乾硬的黃土地上。

死者:王實味。罪名:托派分子、國民黨特務、反黨集團頭目。沒有終審判決和裁定,沒有上訴與駁回,執行的依據是一份批准了的報告。終其四十一歲的一生,王實味所做的頂出名的、也是最早為他帶來厄運的一件事,即毛澤東在一九六二年最高層的會議上還提到的,是他那篇共有四節、分兩次發表在當年延安《解放日報》《文藝》副刊上的雜文——

野 百 合 花
‧實味‧

前記

在河邊獨步時,一位同志腳上的舊式棉鞋,使我又想起了曾穿過這種棉鞋的李芬同志——我所最敬愛的生平第一個朋友。想起她,心臟照例震動一下。照例我覺到血液循環得更有力。

李芬同志是北大一九二六年級文預科學生,同年入黨,一九二八年春犧牲於她底故鄉——湖南寶慶。她的死不是由於被捕,而是被她底親舅父縛送給當地駐軍的。這說明舊中國底代表者是如何殘忍。同時,在赴死之前,她曾把所有的三套襯衣褲都穿在身上,用針線上下密密縫在一起。因為,當時寶慶青年女共產黨員被捕槍決後,常由軍隊縱使流氓去奸屍!這又說明著舊中國是怎樣一個血腥,醜惡,骯髒,黑暗的社會!從聽到她底噩耗時起,我底血管裡便一直燃燒著最猛烈的熱愛與毒恨。每一想到她,我眼前便浮出她那聖潔的女殉道者底影子,穿著三套密密縫在一起的襯衣褲,由自己的親舅父縛送去從容就義!每一想到她,我便心臟震動,血液循環得更有力!(在這歌囀玉堂春、舞回金蓮步的昇平氣象中,提到這樣的故事,似乎不太和諧,但當前的現實——請閉上眼睛想一想罷,每一分鐘都有我們親愛的同志在血泊中倒下——似乎與這氣象也不太和諧!)

為了民族底利益,我們並不願再算階級仇恨的舊帳。我們是真正大公無私的。我們甚至盡一切力量拖曳著舊中國底代表者同我們一路走向光明。可是,在拖曳的過程中,舊中國底骯髒污穢也就沾染了我們自己,散佈細菌,傳染疾病。

我曾不止十次二十次地從李芬同志的影子汲取力量,生活的力量和戰鬥的力量。這次偶然想到她,使我決心要寫一些雜文。野百合花就是它們底總標題。這有兩方面的含義:第一,這種花是延安山野間最美麗的野花,用以獻給那聖潔的影子;其次,據說這花與一般百合花同樣有著鱗狀球莖,吃起來味雖略帶苦澀,不似一般百合花那樣香甜可口,但卻有更大的藥用價值——未知確否。

一九四二年二月廿六日

(1) 我們生活裡缺少什麼?

延安青年近來似乎生活得有些不起勁,而且似乎肚子裡裝得有不舒服。

為什麼呢?我們生活裡缺少什麼呢?有人會回簽說:我們營養不良,我們缺少維他命,所以……。另有人會回答說:延安男女的比例是”十八比一”,許多青年找不到愛人,所以……還有人會回答說:延安生活太單調,太枯燥,缺少娛樂,所以……。

這些回答都不是沒有道理的。要吃得好一點,要有異性配偶,要生活得有趣,這些都正經地義。但誰也不能不承認:延安的青年,都是抱定犧牲精神來從事革命上,並不是來追求食色的滿足和生活的快樂。說他們不起勁,甚至肚子裡裝著不舒服,就是為了這些問題不能圓滿解決,我不敢輕於同意。

那麼,我們生活裡到底缺些什麼呢?下面一段談話可能透露一些消息。

新年假期中,一天晚上從友人處歸來。昏黑裡,前面有兩個青年女同志在低聲而興奮地談著話。我們相距丈多遠,我放輕腳步凝神諦聽著:

“……動不動,就說人家小資產階級平均主義;其實,他自己倒真有點特殊主義。事事都只顧自己特殊化。對下面同志,身體好也罷,壞也罷,病也罷,死也罷,差不多漠不關心!”

“哼,到處烏鴉一般黑,我們底××同志還不也是這樣!”

” 說得好聽!階級友愛呀,什麼呀——屁!好像連人對人的同情心都沒有!平常見人裝得笑嘻嘻,其實是皮笑肉不笑,肉笑心不笑。稍不如意,就瞪起眼睛,搭出首長架子來訓人。””大頭子是這樣,小頭子也是這樣。我們底科長,×××,對上是畢恭畢敬的,對我們,卻是神氣活現,好幾次同志病了,他連看都不伸頭看一下。可是,一次老鷹抓了他一隻小雞,你看他多麼關心這件大事呀!以後每次看見老鷹飛來,他都嚎嚎的叫,扔土塊去打它——自私自利的傢伙!”

沉默了一下。我一方面佩服這位女同志口齒尖利,一方面惘然如有所失。

“害病的同志真太多了,想起來叫人難過。其實,害病,倒並不希望那類人來看你。他只能給你添難受。他底聲音、表情、態度,都不使你感覺他對你有什麼關懷,愛護。”

“我兩年來換了三四個工作機關,那些首長以及科長、主任之類,真正關心幹部愛護幹部的,實在太少了。”

“是呀,一點也不錯!他對別人沒有一點愛,另人自然也一點不愛他。要是做群眾工作,非垮臺不可……。”

她們還繼續低聲興奮地談著。因為要分路,我就只聽到這裡為止。這段談話也許有偏頗,有誇張,其中的”形象”也許沒有太大的普遍性;但我們決不能否認它有鏡子底作用。

我們生活裡到底缺少什麼呢?鏡子裡看罷。

(2)碰《碰壁》

在本報”青年之頁”第二十期上,讀到一位同志底標題為《碰壁》的文章,不禁有感。先抄兩段原文:

“新從大後方來的一位中年朋友,看到延安青年忍不住些微拂意的事,牢騷滿腹,到處發洩的情形,深以為不然的說:’這算得什麼!我們在外面不知碰了多少壁,受了多少氣……'”

“他的話是對的。延安雖也有著令人生氣的’臉色’,和一些不能盡如人意的事物,可是在一個碰壁多少次,嚐夠人生冷暖的人看來,卻是微乎其微,算不得什麼的。至於在入世未深的青年,尤其是學生出身的,那就迥乎不同了。家庭和學校哺乳他們成人,愛和熱向他們細語著人生,教他們描摹單純和美麗的憧憬;現實的醜惡和冷淡於他們是陌生的,無怪乎他們一遇到小小的風浪就要叫嚷,感到從來未有過的不安。”

我不知道作者這位”中年朋友”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我認為他底這種知足者長氏的人生哲學,不但不是”對的”,而是有害的。青年是可貴,在於他們純潔,敏感,熱情,勇敢,他們充滿著生命底新銳的力。別人沒有感覺的黑暗,他們先感覺;別人沒有看到的骯髒,他們先看到;別人不願說不敢說的話,他們大膽地說。因此,他們意見多一些,但不見得就是”牢騷”;他們的話或許說得不夠四平八穩,但也不見得就是”叫嚷”。我們應該從這些所謂”騷”、”叫嚷”和”不安”的現象裡,去探求那產生這些現象的問題底本質,合理地(注意:合理地!青年不見得總是”盲目的叫囂”)消除這些現象底根源。說延安比”外面”好得多,教導青年不發”牢騷”,說延安的黑暗方面只是”些微拂意的事”, “算不得什麼”,這絲毫不能解決問題。是的,延安比”外面”好得多,但延安可能而且必須更好一點。

當然,青年常表現不冷靜,不沉著。這似乎是《碰壁》作者的主題。但青年如果真個個都”少年老成”起來,那世界該有多麼寂寞呀!其實,延安青年已經夠老成了,前文所引那兩位女同志底”牢騷”,但是在錯黑中用低沉的聲音發出的。我們不但不應該討厭這種”牢騷”,而且應該把它當作鏡子照一照自己。

說延安”學生出身”的青年是”家庭和學校哺乳他們成人,愛和熱向他們細語著人生……”我認為這多少有些主觀主義。延安青年雖然絕大多數是”學生出身”,”入世未深”,沒有”嚐夠人生冷暖”,但他們也絕大多數是從各種不同的痛苦鬥爭道路走到延安來的,過去的生活不見得有那樣多的”愛和熱”;相反他們倒是懂得了”恨和冷”,才到革命陣營裡來追求 “愛和熱”的。依《碰壁》作者底看法,彷彿延安青年都是嬌生慣養,或許因為沒有糖果吃就發起”牢騷”來。至於”醜惡和冷淡”,他們才到延安來追求”美麗和溫暖”,他們才看到延安的”醜惡和冷淡”而”忍不住”要發”牢騷”,以期引起大家注意,把這”醜惡和冷淡”減至最小限度。

一九三八年冬天,我們黨曾大規模檢查工作,當時黨中央號召同志們要”議論紛紛”,”意見不正確不正確都儘管提”,我希望這樣的大檢查再來一次,聽聽一般下層青年底”牢騷”。這對我們底工作一定有很大的好處。

這篇雜文發在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三日《文藝》副刊第一○二期。屆時《三八節有感》剛剛發表,丁玲已不再主編《文藝》副刊,但這篇稿子的這一部份,還是經她的手發的。

──原載《新世紀》

(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相關新聞
反右運動50週年國際研討會將在洛舉行
中外各界籲改善大陸人權
中國知名文人簽公開信促尊重人權
中國著名異議人士包遵信在京病逝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