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流已經流行了有一陣子了，本來沒太放在心上。可是，這兩天連著處理了兩個極重危的患者，我突然感到，甲流已經威脅到了人們的生命。我對它的恐懼，甚至超過了SARS。
這個週日晚夜班。剛上班，白班醫生向我交班，有一個疑似甲流患者，39歲，經產婦，孕38週，發熱兩天，呼吸困難、不能平臥一天，已經胎死宮內，狀態較差，面罩吸氧，氧流量10L/min狀態下血氧飽和度僅為80-85%，考慮為甲流，已經取咽拭子去做相應化驗，還未回報結果。已經請呼吸科會診，給予抗炎對症治療，症狀不見明顯好轉。我去看了病人，很重，完全不能平臥，呼吸困難，咳嗽、咳血痰，無法進食，嘴唇紫紺。心臟PDE已經做了，沒有問題，血氣分析顯示I型呼衰，氧分壓50多，CO2分壓36。昨天的胸片顯示雙肺炎症，今天沒複查。因為胎死宮內，而且為經產婦，本來想讓她病情好轉些，行引產術。於是我讓她試著躺下，她卻拚命地搖頭，喘著粗氣告訴我根本就躺不下。
我想起曾經管過一個肺炎的患者。那個患者27歲，孕34週，一開始患扁桃體炎，抗炎治療後好轉，沒想到2天以後突然出現肺炎的症狀，不能平臥，呼吸困難，也是出現了I型呼衰。因為孕周小，也是先給予抗炎治療，效果並不好。後來請全院會診認為懷孕晚期膈肌上抬，會影響肺臟功能，抗炎治療無效的話，如果剖宮產結束妊娠，減輕心肺負擔，膈肌下移增加肺容量，也許能改善病情，於是急診全麻下做了剖宮產術，術後未脫機直接送入ICU觀察，果然病情好轉很快。當時還想到ALSO裡曾講到過的圍死亡期剖宮產。當孕婦處於圍死亡期呼吸心跳驟停時，如果搶救4分鐘不見好轉，就應在剩下的4分鐘內迅速行剖宮產術取出胎兒，一個是為了挽救胎兒的生命，一個是手術可以明顯減輕心肺負擔，有的病例的確奇蹟般的搶救過來了。
當時我就想，這個人應該做手術，術後轉入發熱病房治療。這麼等下去，病人可能就是死路一條。但是這麼棘手的病例我也不敢自己做決定，於是我請示了主任班。主任班的老師也同意了我的處理方案。接下來，聯繫手術室，聯繫發熱病房，忙著和家屬交代病情。就在這功夫，患者血氧更加低了，在75-80%之間徘徊。我更肯定了自己的決定。連滾帶爬地將病人推到了手術室，手術室的護士剛剛做好防護工作，見病人如此危重，二話沒說，手腳並用地做好一切準備工作。麻醉師也趕緊麻醉。這邊剛給完異丙酚，要氣管插管時，患者血氧突然降到了45%，臉色青紫，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裏默念著：挺住、挺住。幸好經驗豐富的麻醉師臨危不亂，很順利地插管。但是呼吸機純氧正壓通氣下，血氧也只能維持在80%左右。麻醉師說這個人肺實變已經很厲害了，氧氣都壓都壓不進去，能活下來也是奇蹟了。我們這邊也不耽誤，趕緊消毒上台。
術中，我的手一直在抖，停都停不下來。除了恐懼就是恐懼。一邊心裏罵自己笨蛋，一邊鎮定心神趕緊做完手術，準備了2個氧氣袋，我們產科醫生、麻醉師、手術室護士和家屬一路跑著將患者送到了另一棟樓的發熱病房。發熱病房的醫生趕緊給病人上呼吸機、監護，我們也全身癱軟地往回撤。出了樓，才感覺風很硬很冷，剛才冒了一身的汗貼在身上，變成了透心涼。回到病房的休息室，趕緊躺在床上，腿軟的好像已經站不起來，心還在抖。畢竟這麼重的病人我見得不是很多。剛才一鼓作氣地搶救，彷彿耗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要是總有這麼重的患者，我看我也要掛了。
後來的三天，我一直打聽這個患者的情況，據說已經確診是甲流，病情見好，能活過來。家裏特別窮，沒錢交住院費，一直是院裡免費救治著。我聽了也替她高興。生命，是最寶貴的。救死扶傷，不正是我們醫生存在的意義嗎？
沒想到今天，我們又上演了一場生死時速。早上，主任被一個電話叫走了，說有急會診。急診ICU剛剛來了一個孕婦，22歲，孕32週，面罩吸氧狀態下血氧飽和度僅能達到50-55%，全身紫紺特別明顯，患者血氣分析顯示II型呼衰，四肢末端全是紫黑色。主任去了後，決定立即做剖宮產結束妊娠，家屬也表示不遺餘力地要搶救大人。於是，手術室火速做好防護工作，病人很快轉移到了手術室。因為有上回的經歷，主任讓我負責在手術室接應病人、上手術並安排轉運病人。我在手術室門口見到病人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這個病人比我那天的還要重，臉、嘴唇、手指頭都是紫色的，呼吸急促費力，狀態極差。而且，她是那麼的年輕，年輕得讓人心疼。我一邊默念著挺住挺住，一邊二話不說，一路跑著將患者拉進術間，這是個善良的患者，我在給她脫衣服的時候，她雖然喘不過氣來，卻還努力地配合著我。
大家齊心協力，給病人吸氧、麻醉、連呼吸機。好幾個手術室護士和麻醉師都自發來幫忙，還有我們產科的醫生，搶救人員比我們那天晚上厚多了。說也奇怪，平時做手術，和手術室護士還有麻醉師難免有磕磕絆絆的，一到搶救的時候，大家誰也不說廢話，有時就說一個字，對方就能聽懂，配合地特別默契。真是喜歡這種默契的感覺呀。因為有主任在場指揮搶救，我的手也不抖了，心也不抖了，協助主任安排好每一步。術前特意聽了一下胎心，135次，和母親的心跳區分了一下，肯定是胎心。這孩子的生命力真是太頑強了。主任做術者，麻醉主任、手術室護士長全到了。我做一助。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將孩子取出來，孩子居然哇哇地哭了。主任很開心，對我們說，我們爭取把兩條命都救活。關腹膜之前，主任留了一個引流管。她告訴我，在緊急情況下，必須留個引流管，就好像留了個眼睛，放心。可是我那天就沒留，下回就有經驗了。很快做完了手術，我們打電話讓發熱病房把一切都準備好，就把病人轉運了過去。
因為有那晚的經驗，所以一切都很順利。回來的路上，主任讓我寫個甲流病人的診治轉運流程，便於下回的搶救。我暗暗佩服，主任想的真是週全。下午臨下班的時候，我們往發熱病房打電話打聽這個患者的情況，那裏的醫生說，病人一點自主呼吸都沒有，看來是回天乏力了。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雖然我們盡了力，但是，這種遺憾和心痛，卻無法擺脫。在死神面前，我們顯得那麼的無能為力。心裏一下子就黯然了。
於是主任說，一定要將這兩個病人報告到網上，讓更多的人瞭解到這種病。重症甲流病情發展迅速，很難控制。如果遇到重症甲流的孕婦，一定要及時終止妊娠，改善心肺負擔，也許還能挽救一條生命。聽說甲流最流行最猖狂的時期是明年1月份，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準不準確，但是我們醫務人員要做好準備。尤其是產科醫生，面對的是如此特殊的群體，不能姑息等待。否則，留下的就是遺憾。如果兄弟醫院有什麼好的經驗，一定要一起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