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健國:向任仲夷請教

朱健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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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2月15日訊】
1.依然故我
2.前後“書記”不一樣
3.黨章、憲法沒有“常務”職稱
4.可怕的“老闆情結”
5.華國鋒沒有給張志新題詞
6.建議大連建特區
7.平反“廣東地方主義”
8.關於“海南汽車事件真相”
9.將蛇口“放生”
10.以平常心迎千禧
11.“一目了然” ,“偏聽不偏信”
12.於光遠是“五不停”
13.“活動”就是運動
14.我無權干預別人寫我
15.“是是非非”

風雲雖去,青史永在。在改革開放20年來的驚濤駭浪中,有一些改革者的英名將永載青史。

任仲夷,就是其中一個。

是任仲夷,1978年便“擅自”大膽主持了平反張志新冤案,推動了批倒“兩個凡是”;是任仲夷,1984年就制定廣東省委“31號文件”,給深圳“蛇口工業區”四大權力,使之成為中國第一個真正政企分開的企業,將蛇口“放生”為一個名震海內外的“改革試管”;是任仲夷和中共廣東省委,勇於實事求是,1982 年就開始為蒙冤30年的“廣東地方主義”受難者平反昭雪……

1985年,根據中共中央決定:凡是年過68歲的中央委員,一律辭去中央委員及行政職務,任仲夷從廣東省委第一書記崗位退居二線,改任“中顧委委員”。從1914年在河北威縣出生,1935年參加革命,1936年入黨,1943年任冀南五分區專員,1958年任中共黑龍江省委書記兼哈爾濱市委第一書記,1977年由黑龍江調任中共遼寧省委第一書記,1981年任中共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幾乎經歷了中國20世紀的各種風浪。離休14年來,他雖然沒有黨內外職務了,但每年都借出席黨內外重大會議,發表促進改革開放的“未雨綢繆”。

1999 年12月29日下午,我在廣州拜訪了心儀已久的任老。86歲的任老戴一頂工人鴨舌帽,上穿一件黑色工裝夾克,下著一條褪色的舊藍布褲,整個衣著仿佛一個下崗工人。可是他那犀利的目光,清晰的回憶,敏銳的應對,曾經滄海的風採,頓時讓人見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這是一位極其機智而堅定不屈的思想長者。

任老在省委機關早已不設辦公室了,此時借廣東省委一間會客室,回答我請教的若干問題。

兩個半小時的任意放談,人生真諦“大珠小珠落玉盤”。任老時而“烈士多悲心”,“霧鎖濃雲”,“怎一個愁字了得”;時而“壯士不回頭”,“清風兩袖朝天去”,“雪消門外千山綠”,開懷大笑。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一個世紀思想長者的獨特智慧,理當讓眾人分享,正是獻給新世紀新千年的最好禮物。謹據訪談錄音,摘要奉獻任仲夷的14個思維觀點。

1.依然故我

朱健國(後簡稱“朱”):任老,您退下來有14年了,您現在的思想和原來在位時的思想有些什麼變化?

任仲夷(後簡稱“任”):基本沒變化,依然故我。年輕的時候常有所變化,老了以後,特別是文革以後,我的變化不大。“文革”以後跟“文革”以前有很大變化。

朱:聽說您在“文革”中被誣蔑為“三反分子”,戴五丈長的高帽子“駕飛機”?

任:“大走資派”都是這樣的。“文革”頭三年裡,批鬥我的會,幾千人以上的批鬥會有2300多次,最大的一次“批鬥會”有十幾萬人。小的批鬥會就數不清了。凡是我在哈爾濱到過的單位,必然要鬥我一次。

2.前後“書記”不一樣

朱:任老,聽說您對省級領導幹部的稱呼沿革,有些研究?

任:那有什麼可以研究的?我有一些親身經歷。六十年代我是黑龍江省委書記兼哈爾濱市委第一書記,那時(一把手)都叫第一書記。後來(1981年)我到廣東來,也是叫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第一書記就是一把手。當時有的省還設第二書記,有的省還有第三書記,下邊都是書記、書記……有的還設候補書記。這個職稱曾變化了好幾次,從我退職以後,省委書記就沒有第一書記之稱了,“一把手”叫省委書記,其餘都稱副書記。所以現在報上介紹原第一書記都改為“原省委書記”,這樣報導是不不准確的,因為1985年以前的省委副書記都稱省委書記。

朱:省級黨委這樣設“第一書記”和“書記”,沒有“副書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任:從五十年代初期開始,省委、市委、縣委都稱第一書記和書記,“第一書記”之後都稱“書記”……;1954年以後,“第一書記”,“第二書記”,“書記”之外還設有“候補書記”。我就做過“候補書記”,1958年,我先任黑龍江省委候補書記兼哈爾濱市委第一書記。

朱:“候補書記”是否常委呢?

任:是常委,我先是常委,後是“候補書記”,再後來是“書記”。當時黑龍江省就設有“第一書記”、“第二書記”,後面是書記、候補書記。

3.黨章、憲法沒有“常務”職稱

任:現在黨內新設的“常務副書記”,這個在《黨章》裡是沒有規定的。還有什麼“常務副省長”、“常務副市長”,《憲法》裡也沒有規定。你看《憲法》,《黨章》,裡面都沒有“常務”這個職稱,沒有。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從“十二大”,從陳雲當中央紀委第一書記,王鶴壽為“常務書記”,這時候,在選票上才寫了 “常務書記”。過去黨內外職稱沒有現在意義的“常務書記”。一般分工時,第一書記下面分設幾個書記:有管工業的,叫工業書記;管農業的,叫農業書記;管文教的,叫文教書記;管日常事務的,叫“常務書記”……這個管“常務”的書記和別的書記級別是一樣的。可現在好像是“常務書記”就高了半級,“常務副市長” 就比別的副市長要高半級。

朱:是啊,現在一般老百姓的感覺都是這樣的。

任:這並非人們的感覺,實際情況就是這樣的。過去這個“常務書記”有時排列在前,也不說明這個“常務書記”就比別的書記大,它主要是分工的關係,它是分管日常工作的。在名次的排列上,擔任常務的副職和其它副職並無先後之分,有時甚至還排在最後。黑龍江省委在六十年代設有兩個“常務書記”,其中有個“常務書記”名列在幾位書記之後。
 
4.可怕的“老闆情結”

朱:任老,您到遼寧省委當第一書記,是哪一年去的?

任:1977年。

朱:當時張志新冤案的平反,是您去之前就開始在準備了,還是您去了之後?

任:我去了之後。

朱:當時是您拍的板吧?

任:是在我主持的省委常委會議上決定的。第一書記最好不要用“拍板”這個字眼。“拍板”這個字眼是不准確的。

朱:現在人們常說這個詞,並且以為這是一種領導幹部的改革風採。

任:當“老闆”的都是這麼叫起來的,各級黨委、各級書記都叫“老闆”,為什麼叫老闆呢?因為他能拍板?他根據什麼來拍板呢?應該是“少數服從多數”。按黨的原則,在重大問題上,是不能根據個人意見擅自拍板的。

當然,有些日常工作、日常行政意見,有時個人可以拍板,他是頭嘛。但是重大問題,不應該由一個人,也不能由“一把手”個人拍板。所以現在把這個那個書記叫 “老闆”,我是不贊成的。但是在企業擔任經理、廠長,也就是通常稱為“老總”的,可以叫“老闆”。因為工作性質不同,權力來源不同。我不贊成把市長、省長,特別是把黨委書記叫“老闆”。

我是很討厭別人稱我“老闆”的。我下來以後,聽說也有人稱呼我是“老闆”的,我很反感。但是現在一些人都好像習以為常了,不認為是個什麼問題。

在國外,如果一個資本家要競選,選省長,選市長,他得先把“老闆”這個職務辭掉,才有資格作為總統候選人,省長候選人、州長候選人。我們呢,恰恰相反,到了政界,當了書記、省長、市長、縣長以後,反而成了“老闆”。大家竟然都習以為常了。1996年10月24日,《羊城晚報》發表了關於我的一篇訪談文章,題目是《幹部決不是什麼“父母官”、“老闆”》,我說,在舊社會,“老闆”是指掌櫃的,是指生意場上擁有資產拍板算數的人。記得30年代有部電影《十字街頭》,其主題歌《春天裡》,唱詞有“哪怕老闆娘作怪模樣”,就表現了窮苦青少年在舊社會中對老闆的厭惡和蔑視的心情。現在搞市場經濟,在一些企業裡,職員稱經理、工人稱廠長、伙記稱店主為“老闆”,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可奇怪的是,在各級黨委、各級政府和政府的行政部門裡,我們一些領導幹部,特別是一些黨委書記、政府領導人,聽人稱自己是“老闆”竟也習以為常。一些鎮長或鎮委書記、縣長或縣委書記、市長或市委書記,明知下面的人稱自己為“老闆”,不但不制止,反而聽之任之。連美國的州長和總統、香港總督都不會認為自己是“老闆”,難道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裡,人民賦予的權力反倒屬於一些領導幹部自己私有嗎? “父母官”概念不對,“老闆”也不對。許多報紙都轉載這篇文章中我的“父母官”觀點,但不轉載我批評“老闆”的意見。難道一些人認為叫領導幹部為“老闆” 就合適嗎?

朱:一個社會若民主法制不健全,傳媒也往往會被時弊污染。在大力宣傳民主法制的改革之年,“父母官”和“老闆官”卻得到歌頌和盛行,這實在是應當重視和研究。一些傳媒現在經常報導什麼“一把手現場辦公拍板”。

任:如果是現場辦公,現場拍板也可以,我不是說日常行政工作,日常行政工作他可以拍板。但凡是比較重大的問題,不能由一個人拍板。一旦形成習慣,“一把手說了算“,“老大難,老大難,老大出來就不難”,不論什麼問題,都得依靠“一把手”出來說話才能解決,那怎麼能行呢?這是個常識。但是大家都忽略了。

朱:18世紀的美國獨立革命是從潘恩寫作《常識》開始,中國的“五四”運動也是從《新青年》開始普及常識發軔。一個社會一旦到了遺忘常識的時候,人們就應當高度警惕了。

5.華國鋒沒有給張志新題詞

朱:任老,您當年怎麼知道張志新這個冤案的呢?

任:是誰先提出來的,我倒不記得了,反正是宣傳部裡的幹部。張志新原來是遼寧省委宣傳部的幹部。

朱:當時您為張志新平反要冒很大的風險啊?

任:那時還是“兩個凡是”盛行。不過,“四人幫”都倒台了,本著實事求是,有冤案,就得平反嘛。

那時在省委常委會上,大家都贊成為張志新平反。我還提議要給張志新在報上登一幀大像片,並放在顯著位置,遼寧最先登,這以後,全國各報也都登了張志新的大像片。

朱:您說出了大家共同的心聲。看到張志新那樣動人的照片,更激起人們對殘酷冤案和專制的悲憤。有照片沒照片,照片大小,效果是不一樣的。

任:正在這個過程當中,當時的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來遼寧視察。我在陪同時曾建議:“請華主席給張志新題個字。”華國鋒當時沒吭聲,只看了我一眼。

朱:您在給張志新平反的決定做出之前,跟中央打了招呼沒有?

任:沒有。有錯就得糾錯,有錯必糾嘛,這是共產黨人義不容辭的職責。當時的冤案有很多嘛,沒有必要就張志新一人的案子請示中央。

那時候幾個幹部問我,華主席不給張志新題詞怎麼辦?我說,他不題詞可能有他的考慮,但我們還要按照省委的平反決定去辦。

把毛遠新永遠開除黨籍,這也是我們省委決定的,建議中央永遠開除他的黨籍,得到同意。

朱:也是您的意見?

任:不是我一個人拍板,我沒有當“老闆”噢。我從來不願意別人稱我是“老闆”,因為我沒有當一個企業或公司的經理。

朱:毛遠新現在哪裡?

任:不在遼寧,也沒有在北京,可能在外地。

朱:您現在怎麼看平反張志新冤案?

任:它對批倒“兩個凡是”起了不小的推動作用。

6.建議大連建特區

朱:前幾個月我聽雷宇說,1980年,您在大連跟華國鋒爭過一次?

任:是。爭什麼呢?我當時提出大連應當辦特區,當時中央要在深圳、珠海搞特區嘛,我向華國鋒建議,大連也應辦一個特區。

朱:他沒有同意?

任:他沒有明確表示。我們就充分地說了很多理由,說香港那麼一塊彈丸之地,現在搞得那麼現代化,大連是有各種有利條件,如果搞特區的話,一定發展很快。華國鋒最後心動了。他前兩年(1996年)到廣東來,他還和我又說起這事。他說:你那時候講得那麼生動,我回到北京後,要谷牧到遼寧了解情況。谷牧是管特區的嘛。

朱:谷牧是什麼態度?

任:谷牧到了遼寧以後,就說還不到火候。說中央只同意在深圳那些地區先搞,現在不能搞那麼多。那時候搞特區,中央意見都不一致啊!

朱:阻力在哪裡?

任:一直到1981年中央開會,有幾個人寫信給陳雲,提出:“抑需求,緩改革,重調整,捨發展”,陳雲很欣賞這12個字。那時候小平同志還沒有講“發展是硬道理”呢!同時陳雲還在這次中央會上提出:特區只能搞那幾個地方,就是指的廣東、福建。

朱:那上海不能搞特區就與此有關?

任:當時認為,江浙一帶是沿海,是帝國主義的熟門熟路,上海當然不能搞嘍。直到1992年“南巡講話”,鄧小平說,那時候上海沒有搞特區是個失誤。

7.平反“廣東地方主義”

朱:任老,您來廣東之後,“廣東地方主義”冤案也很快平反了。算不算是您主持的?

任:是省委提出的,因為到“時候”了。

朱:那您覺得指責“廣東有地方主義”這種現象,還有沒有可能再出現呢?

任:那倒很難說了,但不應該再出現了。有的人愛說“廣東人有排外思想”。

朱:您來廣東20年了,有沒有感覺廣東人有排外思想?

任:我認為,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廣東人沒有排外思想,更不能籠統地說是“地方主義”。比如海南島,過去歸廣東省嘛,海南島有個五公祠,五公祠裡的“五公”都不是廣東人,但是當地人給這“五公”修了廟。後來雷宇到海南工作以後,海南島的人明知雷宇犯有錯誤,仍主要念記他的政績,說雷宇也應當修廟,搞個六公祠。雷宇也不是廣東人。

我的感覺是,地方情懷,每個省份都有一點,比如說在遼寧,遼寧有遼西、遼東、遼南,也有什麼地方的幹部多了少了的議論,都是這樣的。廣東也有,比如說,廣州說潮州人提拔得多了,為什麼省裡的領導盡是潮州人,說有潮州幫。但是潮州人又說,佛山盡出省長。因為有好幾個副省長都是從佛山提拔上來的。

再比如我,我沒有感覺到廣東人排擠我,沒有這個感覺。但是我剛來的時候,我聽到個別人有這樣一句話:怎麼廣東都不出一個第一書記呢?有這種說法,因為以前廣東的第一書記盡是外省來的。你可以說這種思想不大開放,但不能把這種情緒提高到什麼“地方主義”。我認為地方情緒可能有的,但把它稱為一種主義就不大對了。這個“主義”一詞在中國用得最多,中國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但是我曾查了一下1979年版的《辭海》,沒有“主義”這個詞,但是台灣的《辭海》裡頭有。我們近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裡也有。

朱:有些事很怪,用得最多的詞,反而沒有明確的解釋。不過,1999年版的新《辭海》,新增添了“主義”一詞。

任:直到1999年才把用了好幾十年的“主義”這個詞,增入《辭海》,未免太晚了!但還算好,沒有拖到21世紀。

8.關於“海南汽車事件真相”

朱:任老,您這一生難忘的故事有些什麼事情?

任:凡是國家大事我都忘不了。

朱:雷宇當年那個“海南汽車事件”,您現在回過頭來看,有什麼遺憾?

任:我告訴你,當時海南出了這個毛病啊,不能說沒有錯誤,錯誤還是很嚴重的。但是他們那個進口汽車從海南向內地轉賣,是有根據的:當時全國工商總局有一個規定,在6條裡有一條是允許的。他們接到這個通知以後,在區黨委會上都說是大喜事,很高興,主要是這麼引起的。如果工商總局沒有這個6條,海南的錯誤肯定沒有那麼大。工商總局那6條,當時我們的省政府有人專門核實過,一位副省長跟工商總局領導打過電話,當時電話裡答覆是,“那不是我一個人定的,那是我們黨組共同討論的”。但是這件事,在《人民日報》那篇《海南島汽車事件真相大白》報導裡隻字不提,這是實事求是嗎?我認為“海南汽車事件真相”並沒有完全“大白”啊!

其實,改革這麼多年了,要做到“實事求是”四個字,還很難呀!

9.將蛇口“放生”

朱:任老,有人說您一生中的幾個重要貢獻,有一個就是對早期蛇口工業區的大力扶持。

任:那不能這麼說,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朱:袁庚說,他最感激您三件事,一件是“給蛇口放生”的那個“31號文件”,一件是您最終同意他不擔任深圳市長,留在蛇口;一件是讓清華學生周為民留在蛇口。

袁庚前幾天對我說:“1984年下達的廣東省政府31號文件,給了蛇口4個具有政府權力的權力:任何進來投資的商人,蛇口自己可以批,批了之後,報上備案就行了;進人,幹部進戶口,蛇口可以批。還有地界問題也解決了。這個“31號文件”,是省委常委開會定的,會議是任仲夷同志主持的。當時谷牧副總理代表中央來參加。就是這個“31號文件”,解決了我跟樑湘的關係問題,也就是蛇口和深圳市的關係問題,使蛇口真正成為了特區,成為了‘改革試管’。”

任:開始我曾動員袁庚擔任深圳市市長。因為樑湘被我說服,到深圳當市委書記兼市長後,覺得一個人搞不過來,希望再找個能力強一點的,就想到了袁庚,可袁庚堅決不做,不當。他不做,堅決不做,後來我就同意了。

朱:所以袁庚一直非常感謝您。他說:“當時他們要我兼深圳市的市長,中央也討論同意了,但我有考慮,就到北京找組織部長宋任窮,我說我一去,蛇口就會垮的,我自己在那個地方,幹幾年就要下來了。宋任窮說,這個決定不是我們中央決定的,是省裡提議的,你還是回到省裡邊跟任仲夷談這個問題。我馬上坐飛機回到省委,正好任老在開會,知道我來了,在會休時間他還是出來見我了。我跟他講這個問題,他就與劉田夫省長商量。終於同意了我的意見。然後,中央就宣布,把我當深圳市長的決定解除了。否則,我後來在蛇口的一些‘試驗’就搞不成了。”

此外,您支持蛇口接收清華學生周為民,也叫袁庚至今難忘。

他說:“周為民是清華大學很有名的‘四五’英雄,1976年天安門‘四五’運動時,周為民就率領清華學生去紀念周總理,到後來‘四人幫’把他抓到青海去了。直到胡耀邦出來才給他平反。平反之後就到蛇口來了,我把他招到蛇口來了。到蛇口之後,周就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同學,說蛇口這裡有民主、自由,如何如何……說蛇口今後的前景怎麼怎麼樣。不料這封信落到公安局手上,因為周在1979年北京‘民主牆’寫過大字報,有過這樣一個不良記錄。所以周到了蛇口之後,又被抓住不放。但是,這個問題任仲夷一直另有看法。任仲夷一直支持為周為民平反,反對公安局抓周回去。後來,周為民終於在蛇口留下來了。這對蛇口吸引高級人才,堅持改革開放,起了很大作用。”

任:是啊,袁庚這人思想是很開放的。“深圳速度”,首先是來自“蛇口速度”;而後才有建國貿大廈的“深圳速度”。

袁庚同志是一位很有思想,政治上很強的老幹部,他很有能力,很有見解,他重事業而輕官職,在我們這個“學而優則仕”,“官本位”等封建思想傳統極深的社會裡,這種人是不多的。深圳牙科醫療中心的老院長黃銘楷,也是這樣一種重幹實事而不追求當官的人,省委組織部曾想讓他做省衛生廳長,他因熱心牙醫事業而婉言拒絕了。十幾年來,他為深圳和廣東的牙科醫療技術革新,對市場經濟中現代醫院的管理規章研究,都做出了可貴的貢獻。

10.以平常心迎千禧

朱:任老,新世紀、新千年的元旦馬上就要到了,很多人都在隆重準備,您準備怎麼過這個千禧年的元旦呢?

任:怎麼過?沒有這個計劃。我就在廣州,就近過了。

朱:您今年86歲,跨世紀了,也應該是一個很大的事情啊!

任:能跨就跨,不能跨就不跨,我從來不過生日的,但是我也不反對別人祝壽,習仲勛祝壽,我去參加了賀壽。

朱:任老,您現在常讀的書是什麼書啊?最近讀什麼書?

任:雜七雜八,最近讀《魯迅雜文》。

朱:難怪您的思想那麼有鋒芒。往年“兩會”,您雖然話不多,但都說得很實在,一語中的,百姓高興。

任:我是“套話、空話難免,錯話、違心的話少講,假話、大話切忌”。

朱:在政界高位,能不說假話,我就覺得特別不容易了。

任:有時候自己不想說假話,寫東西也不想寫假話,但是不知道是什麼作怪,非得讓人違心不可,難呀!說來說去,還是勇氣不足,膽量太小的原故。

11.“一目了然” ,“偏聽不偏信”

朱:任老,您每天晚上11時睡覺,早上5 點鐘起床,讀書是晚上讀還是白天讀啊?

任:白天,我的左眼睛已經不能看書了,是黃斑症,眼底血管一出血,它就影響視力了。我現在只能一隻右眼看,是“一目了然”。

朱:但我從外表還看不出來。

任:我最近右耳也背了,近來才發現的。現在只有左耳這一邊聽得清楚。所以我是眼睛“一目了然”,耳朵“偏聽不偏信”。還有我的膽早就沒有了,1983年割去了膽,1993年切除胃的五分之四。我過去胖啊,現在瘦了。85年的時候,我得過腦血栓,當時人也不會說話了。

朱:這頗有哲學意味:您耳辨“左”風,眼明“右”路,正好寬容多元,不偏不倚。人家說“千金難買老來瘦”啊!

任:那不能千篇一律的,對於我來說,“千金難買老來胖”,增加1斤都困難。

朱:您現在體重是多少?

任:100斤(50公斤),人家有時說我“越來越年輕了”,我說,不是越來越年輕,而是越來越“體輕”了。

朱:不算少,因為您身高不是很高嘛。

任:我過去比現在高,我過去比現在至少高三公分。

朱:您是在楊尚昆、習仲勛離任後來廣東接班當省委一書記的?

任:我來,他們兩個走。

朱:您後來交班是交給林若了。這種交班是由您個人推薦還是中央定的?

任:中央定的。
 
12.於光遠是“五不停”

朱:任老,聽說前兩天於光遠來拜訪您了?

任:他每年都來。文革以後,我在遼寧開始認識他。他去遼寧調查,我去北京開會,就認識了嘛。我到廣東,他每次來廣東多半來我這裡。

朱:於老現在文化界很受尊重,他老在想新問題。

任:於光遠很博學,他自己說,他是一個“不悔的馬克思主義者”。我自從認識他以後,覺得他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一年四季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工作和想問題。他因病住院動手術,躺在病床上,還用口述的辦法寫文章。他算得當代中國一個少有的思想家。他的著作之多、內容之深是罕見的。特別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站在反對偽科學的前列,與形形色色的偽科學進行了堅持不懈地鬥爭。每次他來廣東,我多半都能見到他。

朱:他比您小吧?

任:只小一歲。他是清華大學物理系的,我是中國大學政治經濟系的,當年我們都在北平,但那時並不相識。“文革”以後,我認識了他。我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叫“五不停”:“書不停讀,腦不停思,口不停說,筆不停寫,馬不停蹄。”

13.“活動”就是運動

朱:任老,您有什麼養生之道,能不能傳授點經驗?

任:我的經驗就是常活動,不斷地活動。人的生命在於運動,這是外國話;用中國話來講,就是活動活動,要想活就得動。人老了,就不能太動了,但是還必須常常活動。散步啊,生活自理都是活動嘛,澆澆花,剪剪枝,打掃打掃衛生,這不都是活動嘛,各種各樣的活動,要用各種各樣的姿勢。你看那些農村老太太、老頭,他們有什麼運動啊,他們打什麼太極拳、打什麼台球啊?還不是每天喂牛、餵豬、餵雞、養鴨、洗衣服、做飯啊,他們不是天天動啊?不動就不能活嘛,要活就得動嘛。我的運動就是“活動”,“活動”就是我的運動;我的“活動”包括看書、看報、寫信、寫字,人的腦子的思想活動也是一種很重要的運動。

朱:您每天的起居生活是什麼規律?

任:早上我5點鐘起床,就是不起,也在那躺著。晚上11多鐘睡。午間, 吃完午飯,躺一躺,一個來小時,白天晚上加在一塊,一天睡6個多鐘頭。

朱:早上做不做鍛煉呢?

任:我沒有定時,我只是不斷地活動,頭幾年早晨我還做做保健操啊,現在沒有定時,也沒有一定的什麼時間散步啊,什麼時間幹什麼啊,做什麼操啊,什麼打這個球、那個球,我現在跳舞、打球一概沒有了。我從不打高爾夫,在職時也不打。但我也不反對別人去打。我現在最支持打門球,我是全省的門球協會名譽主席,但是我並不打門球,也不打別的什麼球。我當門球協會主席,只表示我支持老同志運動。昨天我還參加了南海市組織的全市的門球比賽,給冠亞軍、頭幾名發獎。為什麼這個運動參加的人最多,很普遍?它花費不高,不像高爾夫,一般人打不起。

朱:您雖然不打高爾夫,但我看您身體真好。

任:要想長壽、長活,就得常活動,你不想活,就不要動了。

我跳舞、打台球很早,1946年、47年、48年在大連,那時我就會跳舞了,也會打台球了,但是到哈爾濱以後,我就不幹了,因為工作太忙了。我游泳是1961年冬天學的,那時,哈爾濱有一個室內游泳池,我練了一冬,第二年夏天,我就橫渡松花江了。

朱:是什麼原因促使您學游泳的呢?

任:毛主席有一次講話,他提倡游泳。文化大革命開始又停止了。退下來以後,我就練了幾年保健操,是在北京學的,做了有五、六年,以後又都不做了。後來就靠著這個“活動活動”,我不斷地動,家務勞動啊,生活自理呀,有時候掃掃地啊,擦擦地板啊,種種花啊,澆澆水啊,這就是我的運動。我的運動就是活動,沒有幾點鐘應該幹啥,幾點又該幹啥。當然,一個人如果每天能做一些正式的運動,如打球和打太極拳等,那就更好了。

14.我無權干預別人寫我

朱:任老,您寫的文章都出了集子嗎?

任:我寫文章極少極少。

朱:但是每逢什麼黨代會和人代會,經常報導您的開放新觀念,全國都有名啊!

任:那些發言啊、個別的談話啊,他們有的整理以後,人家要發表,我也不能一律拒絕,我只說你得如實,實事求是。他們讓我看,我就改幾個字,他們就拿去發了。

我不寫回憶錄,不寫自傳,不出文選。宣傳部跟我講,要我寫,很多人勸我寫,我還是沒有寫。不過,我自己不寫,但我也無權不讓別人寫我。人家要寫,人人都有著作出版的自由,你沒有權力干涉人嘛。

我覺得,我無權干涉別人寫我,但是我有權要求作者實事求是:既不要吹我,也不要隨便抹黑,更不要無中生有。王廉寫了一本《任仲夷評傳》,寫出初稿時,有很多地方對我評價太高了。說我是這個“家”,那個“家”。我說,我什麼“家”也夠不上。建議他把這些詞句都去掉。該書出版後,我還是感到對我未免過獎了。

朱:但是據我所知,確實很多老百姓對您很崇敬,很想念。

任:最近還有一個廣東作家,過去在部隊的,他寫了一部關於我的書,明年或許出來。這個人把我過去的講話摘了一些,要出書。我無權不讓人家出書。出版自由,言論、結社自由,我不能干涉。但是我有權力要求他如實地記述,要尊重歷史,不要誇大。

朱:任老,您這一生有許多獨到的思想和獨特的探索。我看了黃卓堅、潘東生1998年12月28日在《廣州日報》上介紹您的文章,您有幾個觀點給人印象至深:一個是1957年反右時,當時您在哈爾濱市任第一書記,您提前把中央要“由鼓勵鳴放轉為反擊右派”的中央文件“透風”,使全市副局級以上的幹部及時停止“鳴放”,沒有一個人劃為右派,保護了許多幹部,減少了哈爾濱“反右擴大化”災難。這是與您後來“自作主張”平反張志新一脈相承的獨立思考與探索。其次,您近年對許多人習以為常的“資產階級自由化”一詞,提出了不同意見。您說,“所謂‘資產階級自由化’並不是一個很科學的提法。你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難道允許無產階級自由化嗎?”您關於“封建思想是改革開放的最大障礙”,更是一針見血,說出了當今深化改革的關鍵所在。

您這些獨到的思想,是怎麼來的呢?

任:這只是一些平常的想法和事情,我沒有什麼獨到的思想。

15.“是是非非”

朱:任老,我曾在報刊上看到您的一些題詞,您的落款常有一個“閑章”,刻著“是是非非”四個字。這個“閑章”是什麼意思呢?

任:這個“閑章”早在20年前就刻了。“是是非非”並不是說是非很多,難以分清的意思。第一個“是”字和第一個“非”字,都是動詞。我對這個詞的理解是,凡是正確的就肯定,凡是錯誤的就否定,也就是實事求是的意思。

朱:噢,原來任老這個“閑章”是變名詞為動詞,別有深意。

任:這並非我的發明。“是是非非”這個詞語出《荀子•修身》,版權屬於戰國時的思想家荀況(孫卿)。原文是“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傷良曰讒,害良曰賊。是謂是、非謂非曰直。”意思說,君子應“是所當是,非所當非”,善於識別是非,敢於堅持是是非非,把對的當對的,錯的當錯的。《荀子簡注》和《古今漢語成語詞典》都對這個詞有解釋。雖然《現代漢語詞典》裡只有“是非”這個詞,但是我很欣賞古人荀子的“是是、非非”。先秦諸子百家哲學中有些詞,在2000年後的今天依然是極傳神的。

朱:是什麼具體原因,使您在打倒“四人幫”後用這個充滿現代人文精神的古詞做“閑章”?“雖天子三公問正,以是非對”,這個“閑章”不閑呀!

任:因為我對“文化大革命”和“兩個凡是”(“兩個凡是”實際上是不肯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有刻骨銘心之感。經過“文革”和“兩個凡是”,我深感“實事求是”對於改革開放的至關重要,中華民族的命運,實際上就系於這四個字。要堅持“實事求是”,必須要有些勇氣。要真正做到“是是非非”,必須敢於“實事求是”,有時甚至還要有大無畏的膽識才行啊!

朱:我們今天的年輕人要向任老學習,永遠不忘“文革”與“兩個凡是”之災,牢記“偽現代化”教訓,是民意所是,非百姓所非,真正把中華民族的實事求是精神發揚光大!

 

朱建國
深圳龍華人民北路125#玉華花園玉永閣306# 郵編:518109
電話(傳真):0755-7746908 電子信箱:zaojl@163.net
字數:12193
2000年 1 月 2 日初稿,4日二稿,7日三稿
2003年12月3日加入第十稿15節。

──轉自《新世紀》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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