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雪景！冬日雪景！
啞默攝影照片……
1992.5.3.
夏天適宜於生活。冬天也別有韻味。
啞默說，他特別喜歡秋天，其次是春天和冬天。我卻喜歡一年中的每一個季節。每一個季節都洋溢著生命，都蓬勃著生活的熱情；而夏天卻有一種燃燒的生命感。
夏天陽光燦爛。天空蔚藍。血液流動加速。生命的欲望擴張。夏天特別富於動感。它使生命躁動。
而今天早晨起來，卻有一種生命之涼。
我們這裏居住的地方是雷區。「夢巢」正築于雷區的中心。一年中唯有一百天是晴日。夏天也是晴幾天，接著又是陰沈沈的天氣，或一陣雷雨。
這裏的雷雨天的雷電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是一種可怕的隨時都使你感覺有可能會受到雷擊或電擊的雷電。
下雨之前轟隆轟隆的雷聲會響很久。雷聲會延續十多分鐘甚至一兩個小時以上。當它從山那邊響至夢巢的屋頂上空時，你簡直不敢站在陽臺上，你甚至不敢呆在屋裏或躺在床上，因為雷聲就在你的四周，你被陷在雷聲中，祗消一刹那就粉身碎骨。夢巢孤零零暴露在空曠中。它是這樣脆弱，經不起雷電的強拳一擊。這裏的閃電也是你在城裏沒有見過的，當閃電刷亮天空的時候，整個夢巢通明透亮，居住在屋子裏的人就置身於電光中。這種電光也是持續十幾秒鐘纔會消失的。
當第一道電光消失後，第二道電光出現之前，你的恐懼感簡直是難以名狀的，也許第二道或第三道電光就有可能將你擊斃。誠如人類的生存是偶然的，而人類突然而至的死亡也是偶然的。誰也不能保證你不會在一次雷雨中於閃電中偶然喪生。
當雷聲隆隆、電光閃閃的時候，秋瀟雨蘭常常被嚇得癱軟在沙發上。這時候，她總是這樣弱小，這樣孤立無援，如果我正好站在她的身旁，她就會一頭鑽進我的懷中尋求庇護。
這種情況是常常發生的。
如果雷電不那麼嚇人，而暴風雨卻非常壯觀的時候，秋瀟雨蘭就會站在陽臺上宣召：「雷雨過後必有將星出現」。
我們置於大雷雨的威脅中。我們害怕雷電！
今天早晨起來，卻沒有雷雨。天空陰沈沈的，但沒有下雨的跡象。這種天氣往往是太陽出得很遲，太陽一旦出來，天氣就突然變得暴熱，是游泳的好日子。
夢巢的水泥道上是潮濕的，顯然昨天夜裏下過雨，也許是可怕的暴雨，祗不過它降臨於睡夢中，你全然不知；現在已經過去了，你突然有一種愜意的涼爽和安全的感覺。
我祗穿了個褲衩起來，全身赤裸，風吹得皮膏涼浸浸的，很舒服。夏天我總愛穿個短褲衩或一條游泳褲，以後就一直不再加衣服。我無時不置身於游泳感中。我游于水中，游於雲中，游於房間裏，游于陽光和鳥聲中，游于女人的視覺中。遠離拘謹的禮儀和文明的修飾，全身心地融入空闊的藍天和水的原野，我的生命感到一種空前的自由！
人生正是一場游泳，一場無形的搏擊。
看不見的波浪隨時簇擁著你，
你是生命的水手。
起床後，站在陽臺上做個深呼吸，然後放眼四周的群山和空遠的水面，眼睛像個玻璃球，感覺很清亮。趁河邊游泳的人群還沒有出現，趕忙清理痰盂和爐灰，去河的上游提飲用水，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情。我喜歡把每天必做的事情提前做完，然後安安靜靜休息、看書或聊天。
秋瀟雨蘭起床了，把房間收拾乾淨。她是個懶覺蟲，像艾青詩中所說的，永遠的“貪睡的少女”。她從讀大學到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起，給我的一個特殊的印象一個字就足以概括：睡。她一起床，房間的面貌就煥然一新。桌子打掃了，現在一塵不染。床鋪收拾整潔了，於是她到戶外去，總是採回來一點什麼：一束蘆葦、一片樹枝、一把花或一小束三葉草，要不就是狗尾巴草。她會把它們很精緻和巧妙地作出安排，把它們很恰當地插在一隻簡樸的花瓶中（常常是玻璃罐頭瓶），或一隻燒制的砂陶酒壺中。她佈置的房間真是別出心裁，沒有花的時候，她隨意拾回幾枝枯枝在瓶罐中也會別有韻味。記得冬天的時候，她從戶外帶回幾枝末梢帶球狀的枯枝插在乾瓶裏，簡直是一幅寫意畫或大書法家隨意塗抹牆頭的枯筆，它們的形態襯在藍白色的牆壁背景上，如意味無窮的天然書畫。啞默說他不喜歡枯枝，我卻很喜歡，我感覺它枯而不枯，其中深藏潤濕的綠意。春天來臨的時候，秋瀟雨蘭會在夢巢周圍發現各種各樣的花。每天上午她都要從戶外採回來幾朵。除了河邊、魚塘邊在春風中盛開的花樹，她會在草叢中、牆角甚至牆外的某處發現一些異常好看的花。有天早晨，她出乎意外地採回兩朵紅色的薔薇和一朵葵花狀的小黃花，她把它們養在一隻黛色的仿古小杯中。整個房間裏就突然充滿生氣。她整整高興了一個早上，偶爾來人她就要指給人家看她的得意之作。她有調配花朵和佈置房間的興味和才能，她自視為第一流的插花藝術家，她能插出一種天然的韻味。如果大雷雨過去以後，房間裏有一朵花，你就會有一種異常寧靜和溫馨的滿足。一朵花會讓你依戀生活。讓你愛上時時遭逢夏天雷電威脅和風雨襲擊的夢巢那種動盪的寧靜。
昨天看魚塘的人給我們送來了一塑膠袋的雞蛋。不知什麼時候，秋瀟雨蘭已經煮好了兩碗加糖的雞蛋。這是我們難得的早餐。我幾近赤身裸體地站在門窗全開的房間中，風從幾面門窗裏吹進來，陽光從幾面門窗裏照進來。潮濕的風和潮濕的陽光揉動著你富於彈性的赤裸的肌肉，使你有一種生命感。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生命之涼。你覺得你還會在這個世間活上許久許久。青春纔剛剛出現。生活還沒有開始。碗中的雞蛋晃動陽光的蛋黃和月光的蛋白，一會兒卻完全變成了一片金光燦爛滿地朝霞，你迎風敞開生命，啜飲著大高原之顛山水的清氣和又一個降臨夢巢的生命的早晨。
雪韻！ 雪韻！ 雪韻！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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