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162)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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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下)
且說賈璉走到外面,只見一個小廝迎上來,回道:「大老爺叫二爺說話呢。」賈璉急忙過來,見了賈赦。賈赦道:「方才風聞宮裏頭傳了一個太醫院御醫,兩個吏目去看病,想來不是宮女兒下人了。這幾天娘娘宮裏有什麼信兒沒有﹖」賈璉道:「沒有。」賈赦道:「你去問問二老爺和你珍大哥。不然,還該叫人去到太醫院裏打聽打聽才是。」賈璉答應了,一面吩咐人往太醫院去,一面連忙去見賈政、賈珍。賈政聽了這話,因問道:「是那裏來的風聲﹖」賈璉道:「是大老爺才說的。」賈政道:「你索性和你珍大哥到裏頭打聽打聽。」賈璉道:「我已經打發人往太醫院打聽去了。」一面說著,一面退出來,去找賈珍。只見賈珍迎面來了,賈璉忙告訴賈珍。賈珍道:「我正為也聽見這話,來回大老爺、二老爺去的。」於是兩個人同著來見賈政。賈政道:「如係元妃,少不得終有信的。」說著,賈赦也過來了。

到了晌午,打聽的人尚未回來。門上人進來,回說:「有兩個內相在外,要見二位老爺呢。」賈赦道:「請進來。」門上的人領了老公進來。賈赦、賈政迎至二門外,先請了娘娘的安,一面同著進來,走至廳上,讓了坐。老公道:「前日這裏貴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過旨意,宣召親丁四人,進裏頭探問。許各帶丫頭一人,餘皆不用。親丁男人只許在宮門外遞個職名,請安聽信,不得擅入。准於明日辰巳時進去,申酉時出來。」賈政、賈赦等站著聽了旨意,復又坐下,讓老公吃茶畢,老公辭了出去。

賈赦、賈政送出大門,回來先稟賈母。賈母道:「親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們兩位太太了。那一個人呢﹖」眾人也不敢答言,賈母想了一想,道:「必得是鳳姐兒,她諸事有照應。你們爺兒們--各自商量去罷。」賈赦、賈政答應了出來,因派了賈璉、賈蓉看家外,凡「文」字輩至「草」字輩一應都去。遂吩咐家人預備四乘綠轎,十餘輛大車,明兒黎明伺候。家人答應去了。賈赦、賈政又進去,回明老太太,辰巳時進去,申酉時出來,今日早些歇歇,明日好早些起來,收拾進宮。賈母道:「我知道,你們去罷。」赦、政等退出。這裏,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也都說了一會子元妃的病,又說了些閑話,才各自散了。

次日黎明,各間屋子丫頭們將燈火俱已點齊,太太們各梳洗畢,爺們亦各整頓好了。一到卯初,林之孝和賴大進來,至二門口回道:「轎車俱已齊備,在門外伺候著呢。」不一時,賈赦、邢夫人也過來了。大家用了早飯。鳳姐先扶老太太出來,眾人圍隨,各帶使女一人,緩緩前行。又命李貴等二人先騎馬去外宮門接應,自己家眷隨後。「文」字輩至「草」字輩各自登車騎馬,跟著眾家人,一齊去了。賈璉、賈蓉在家中看家。

且說賈家的車輛轎馬,俱在外西垣門口歇下等著。一回兒,有兩個內監出來說:「賈府省親的太太、奶奶們,著令入宮探問,爺們俱著令內宮門外請安,不得入見。」門上人叫快進去。賈府中四乘轎子跟著小內監前行,賈家爺們在轎後步行跟著,令眾家人在外等候。走近宮門口,只見幾個老公在門上坐著,見他們來了,便站起來說道:「賈府爺們至此。」賈赦、賈政便捱次立定。轎子抬至宮門口,便都出了轎。早幾個小內監引路,賈母等各有丫頭扶著步行。走至元妃寢宮,只見奎壁輝煌,琉璃照耀。又有兩個小宮女兒傳諭道:「只用請安,一概儀注都免。」賈母等謝了恩,來至床前請安畢,元妃都賜了坐。賈母等又告了坐。

元妃便向賈母道:「近日身上可好﹖」賈母扶著小丫頭,顫顫巍巍站起來,答應道:「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問了好,邢、王二夫人站著回了話。元妃又問鳳姐家中過的日子若何,鳳姐站起來,回奏道:「尚可支持。」元妃道:「這幾年來,難為你操心。」鳳姐正要站起來回奏,只見一個宮女傳進許多職名,請娘娘龍目。元妃看時,就是賈赦、賈政等若干人。那元妃看了職名,眼圈兒一紅,止不住流下淚來。宮女兒遞過絹子,元妃一面拭淚,一面傳諭道:「今日稍安,令他們外面暫歇。」賈母等站起來,又謝了恩。元妃含淚道:「父女弟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親近。」賈母等都忍著淚道:「娘娘不用悲傷,家中已托著娘娘的福多了。」元妃又問:「寶玉近來若何﹖」賈母道:「近來頗肯念書。因他父親逼得嚴緊,如今文字也都做上來了。」元妃道:「這樣才好。」遂命外宮賜宴,便有兩個宮女兒、四個小太監引了到一座宮裏,已擺得齊整,各按坐次坐了。不必細述。一時吃完了飯,賈母帶著他婆媳三人謝過宴,又耽擱了一回。看看已近酉初,不敢羈留,俱各辭了出來。元妃命宮女兒引道,送至內宮門,門外仍是四個小太監送出。賈母等依舊坐著轎子出來,賈赦接著,大伙兒一齊回去。到家又要安排明後日進宮,仍令照應齊集。不提。

且說薛家夏金桂趕了薛蟠出去,日間拌嘴沒有對頭,秋菱又住在寶釵那邊去了,只剩得寶蟾一人同住。既給與薛蟠作妾,寶蟾的意氣又不比從前了。金桂看去,更是一個對頭,自己也後悔不來。一日,吃了幾杯悶酒,躺在炕上,便要借那寶蟾做個醒酒湯兒,因問著寶蟾道:「大爺前日出門,到底是到那裏去﹖你自然是知道的了。」寶蟾道:「我那裏知道。他在奶奶跟前還不說,誰知道他那些事!」金桂冷笑道:「如今還有什麼奶奶太太的,都是你們的世界了。別人是惹不得的,有人護庇著,我也不敢去虎頭上捉虱子。你還是我的丫頭,問你一句話,你就和我摔臉子,說塞話。你既這麼有勢力,為什麼不把我勒死了﹖你和秋菱不拘誰做了奶奶,那不清淨了麼!偏我又不死,礙著你們的道兒。」寶蟾聽了這話,那裏受得住,便眼睛直直的瞅著金桂道:「奶奶這些閑話只好說給別人聽去,我並沒和奶奶說什麼。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來拿著我們小軟兒出氣呢。正經的,奶奶又裝聽不見,沒事人一大堆了。」說著,便哭天哭地起來。金桂越發性起,便爬下炕來,要打寶蟾。寶蟾也是夏家的風氣,半點兒不讓。金桂將桌椅杯盞盡行打翻,那寶蟾只管喊冤叫屈,那裏理會他半點兒。

豈知薛姨媽在寶釵房中聽見如此吵嚷,叫香菱:「你去瞧瞧,且勸勸她。」寶釵道:「使不得!媽媽別叫她去。她去了豈能勸她,那更是火上澆了油了。」薛姨媽道:「既這麼樣,我自己過去。」寶釵道:「依我說媽媽也不用去,由著她們鬧去罷。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了。」薛姨媽道:「這那裏還了得!」說著,自己扶了丫頭,往金桂這邊來。寶釵只得也跟著過去,又囑咐香菱道:「你在這裏罷。」

母女同至金桂房門口,聽見裏頭正還嚷哭不止。薛姨媽道:「你們是怎麼著,又這樣家翻宅亂起來,這還像個人家兒嗎!矮牆淺屋的,難道都不怕親戚們聽見笑話了麼﹖」金桂屋裏接聲道:「我倒怕人笑話呢!只是這裏掃帚顛倒豎,也沒有主子,也沒有奴才,也沒有妻,沒有妾,是個混賬世界了。我們夏家門子裏沒見過這樣規矩,實在受不得你們家這樣委屈了!」寶釵道:「大嫂子,媽媽因聽見鬧得慌,才過來的。就是問的急了些,沒有分清『奶奶』『寶蟾』兩字,也沒有什麼。如今且先把事情說開,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也省的媽媽天天為咱們操心。」那薛姨媽道:「是啊,先把事情說開了,你再問我的不是還不遲呢。」

金桂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個大賢大德的。你日後必定有個好人家,好女婿,決不像我這樣守活寡,舉眼無親,叫人家騎上頭來欺負我的。我是個沒心眼兒的人,只求姑娘,我說話別往死裏挑撿,我從小兒到如今,沒有爹娘教導。再者我們屋裏老婆、漢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也管不得!」寶釵聽了這話,又是羞,又是氣,見他母親這樣光景,又是疼不過,因忍了氣,說道:「大嫂子,我勸你少說句兒罷。誰挑撿你﹖又是誰欺負你﹖不要說是嫂子,就是秋菱,我也從來沒有加她一點聲氣兒的。」金桂聽了這幾句話,更加拍著炕沿大哭起來說:「我那裏比得秋菱,連她腳底下的泥我還跟不上呢!她是來久了的,知道姑娘的心事,又會獻勤兒;我是新來的,又不會獻勤兒,如何拿我比她。何苦來,天下有幾個都是貴妃的命,行點好兒罷!別修的像我嫁個糊塗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兒的現了眼了!」薛姨媽聽到這裏,萬分氣不過,便站起身來道:「不是我護著自己的女孩兒,她句句勸你,你卻句句慪她。你有什麼過不去,不要尋她,勒死我倒也是希鬆的。」寶釵忙勸道:「媽媽,你老人家不用動氣。咱們既來勸她,自己生氣,倒多了層氣。不如且出去,等嫂子歇歇兒再說。」因吩咐寶蟾道:「你可別再多嘴了。」跟了薛姨媽出得房來。

走過院子裏,只見賈母身邊的丫頭同著秋菱迎面走來。薛姨媽道:「你從那裏來,老太太身上可安﹖」那丫頭道:「老太太身上好,叫來請姨太太安,還謝謝前兒的荔枝,還給琴姑娘道喜。」寶釵道:「你多早晚來的﹖」那丫頭道:「來了好一會子了。」薛姨媽料她知道,紅著臉說道:「這如今我們家裏鬧得也不像個過日子的人家了,叫你們那邊聽見笑話。」丫頭道:「姨太太說那裏的話,誰家沒個碟大碗小磕著碰著的呢。那是姨太太多心罷咧。」說著,跟了回到薛姨媽房中,略坐了一回就去了。寶釵正囑咐香菱些話,只聽薛姨媽忽然叫道:「左肋疼痛的很。」說著,便向炕上躺下。唬得寶釵、香菱二人手足無措。要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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