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湧:邵飄萍:幸還是不幸?

傅國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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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1年03月20日訊】在邵飄萍殉難80年後,一部磚頭般的大書《亂世飄萍》悄然問世,大概是對這位生於亂世、死於亂世的一代報人最好的紀念。80年的時光不算短,幾代人的時間過去了,人們仍記得邵飄萍慘遭殺戮的那個日子,記得他從容赴死的一幕,當然更忘不了他在報業史上四射的光華,同時代的報人胡政之在他遇難第五天曾寫下一篇《哀飄萍》,對這位文采斐然、才氣煥發、具有採訪天才的新聞同業之死充滿悲傷,認為這是民國以來新聞界空前的慘事。那一年,邵飄萍只有四十歲,正處在新聞事業的巔峰狀態,他手創的《京報》巍然屹立,已是北方輿論的重鎮,受到知識份子、青年學生和各界讀者的喜愛,當然也受到強勢集團的側目。轉眼80年過去了,當我們再次回望新聞史上永遠傷痛的天橋時,仍然會有強烈的在場感,彷彿邵飄萍一直沒有離開,一直在我們的身邊,邵飄萍赴義的那個清晨彷彿與我們近在咫尺。對他而言,這是幸還是不幸?

邵飄萍不幸生在一個動盪的亂世,軍閥混戰,政局詭譎,有槍便是王,新生的共和國徒有國會、總統、憲法,卻不能保障真正的民主,在槍桿子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自從辛亥革命那年開始新聞生涯,15年間,他曾一次又一次地遇險,下獄、流亡、封報、流言的誹謗、權勢的恫嚇……這一切他都曾一一飽嚐。

從杭州《漢民日報》到《申報》駐北京特派記者、再到獨立創辦《京報》,他一路走來並不是一帆風順,路上並不是鋪滿了玫瑰花,而是有荊棘、有坎坷,年輕的邵飄萍正是在不平坦中顯示出了活力,他是新聞的全才,對採訪更是有無與倫比的天才,這一點只有黃遠生可以和他相提並論,連報業巨人胡政之、張季鸞都自歎不如。他的評論也往往是一針見血,鋒利無比,他之所以為有權勢者所嫉恨,就是因為他那支不饒人的筆。他始終熱切地關懷社會,站在一個報人的角色推動社會進步,對當時的醜惡現象,對形形色色的軍閥、政客、無恥議員都進行了毫無顧忌的批評、嘲諷和鞭撻,他不太喜歡用曲筆,他的針砭往往是直截了當的,這是新聞這種文體本身決定的。難怪手握槍桿子的軍閥對他恨之入骨,非殺之而後快。

他的聲音穿透了時代的黑幕,藉助當時最有影響的那些報紙公諸陽光之下。他的通訊、時評因此成為一個可憎時代的有力見證,他本人因此屢遭迫害。先是民國初年,他在杭州,因為直言不諱而得罪當地的權貴,他曾站在被告席上,又因批評袁世凱而被捕,他在獄中過了9個多月,獲釋後只能東渡日本避禍,時在1913年。1919 年「五四」浪潮過後不久,因為公開批評當權的「安福系」,他遭到通緝,創辦不足一年的《京報》第一次被查封,被迫再次亡命日本(一年後因政局變化才得以復刊)。等到「三一八」慘案後,奉系張作霖兵臨北京城下,他面臨的是難以迴避的血光之災,幾路軍閥已合謀將他——這個手無寸鐵的一介書生送上刑場。他走到了生命的終點,但他並不後悔,他就義時是面含笑容的。這一天的來臨對他也許並不突然,在此之前,他拒絕過張作霖的30萬元支票,更早的時候,他還拒絕過袁世凱10萬大洋的收買。他的夫人祝文秀回憶,當時曾勸他不要在《京報》過多地得罪張作霖的勢力,以免遭到不測。他坦然回答:「張作霖的那些倒行逆施,我不講,沒人敢談;就是槍斃我,我也要講!」

具有世界影響的女記者法拉奇去世後,國內許多媒體紛紛報導了這個消息,許多新聞從業者不約而同地談到法拉奇之所以受到尊敬,關鍵在於她作為記者的獨立性,這是值得中國同業學習的。其實,這種獨立性在我們本國的新聞傳統中照樣存在,黃遠生、邵飄萍等人的採訪報導就是有力的證明,他們留下的文字幾乎可以當作信史來看。追根究底,就在於他們堅持了新聞的獨立性,而沒有依附於當時的不同勢力和利益,他們的不幸下場都是因為不願向強權屈服,都是因為忠實地守護了新聞記者、報人的獨立選擇。新聞自由還沒有確切的制度性保障的年頭,我們的選擇注定了他們的命運,這不僅是他們的不幸。

邵飄萍有幸生在一個社會轉型的時期,那是一個王綱解紐、天下未重新定於一的亂世,延續了幾千年的集權專制解體了,辛亥革命將皇帝從紫禁城的寶座上拉了下來,亞洲第一個共和國破土而出,古老社會暫時獲得了自我解放,有了在夾縫中喘一口氣的機會,大學、報紙、書局這些近代的新生事物第一次有了伸展翅膀的空間,從辛亥到「五四」、再到「五卅」、「三一八」,他有幸遇到了一個個重大的歷史事件,這裡有滾燙的理想、有青年的熱血、有澎湃的民族浪潮、有對普世文明的真誠嚮往……也只有在這樣一個時代,他才有可能登上新聞的大舞台,施展自己的全部才華,赤手空拳辦起自己的報紙,並影響了一個時代。可以肯定地說,那是一個不穩定的亂世,一個充滿不安的時代,但是包括邵飄萍在內的許多人還可以在一個沒有路的地方堅持找路,在沒有自由保障的地方享受追尋自由、實踐自由的快樂,在風險莫測的時局中保持自己獨立的人生抉擇,賦予自己的人生以意義。換句話說,即使有性命之憂、有流血的危險,但他們還可以努力、可以奮鬥,可以把自己生命的活力全部發揮出來。

邵飄萍有幸生在那個時代,「人味兒」尚存,當他殉難,北京瀰漫著一片肅殺之氣,風聲鶴唳,他的家屬、新聞界的同行都不敢出面為他收屍、下葬,挺身而出的是幾個戲曲界的朋友,昆曲名角韓世昌拿出大洋兩百元,拜託師傅侯瑞春出面為飄萍收屍,被譽為「義伶」。京劇名角馬連良也親自出面,參與其事。現在保存下來的邵飄萍殉難後的照片,那些帶著彈孔的面容,就是馬連良親手拍下的。「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京劇大師義薄雲天、手葬一代報人邵飄萍的故事不僅值得報業史永久記誦,而且也應該載入戲曲史。還有一個小說家陳慎言寫了三十萬字的《斷送京華記》,在自己辦的《中華新報》上連載,抨擊軍閥暴行,被張作霖下獄,關了三個月,僥倖獲救。

這就是一個時代的真實風貌,嗜血、殺戮、赤裸裸的暴力決勝負遊戲儘管走馬燈一般上演,但是在民間社會,在這個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大地上,畢竟還有溫情、有義氣、有人味兒,這是軍閥的槍彈奪不去的,是貪婪、狡詐的官僚政客們毀不了的。這也是邵飄萍的有幸,所以我們看到,在他身後,雖然北京新聞界被卡住了喉管,在上海、在其他城市,他的朋友、同學、同行包括胡政之、張季鸞、陳佈雷等人都發表了沉痛的紀念文字,社會各界、各團體譴責軍閥殺人的宣言、電文、通告也都刊登在當時的報紙上,如《申報》、《商報》、《民國日報》、《國聞週報》等等。即使在北京,當年《清華週刊》也刊登了紀念他的文章。當時,張學良面對北京新聞界代表為邵飄萍的求情,表示自己無能為力,還說了一句話,「飄萍雖死,已可揚名,諸君何必如此,強我所難。」

《亂世飄萍》不是第一本邵飄萍傳,但這不是一本簡單的人物傳記,作者將邵飄萍放在整個近代中國和新聞史的大背景下,而不是將傳主孤零零地拔出來,這是一個特點。歷史人物都是他生活的時代的產物,幸與不幸都離不開那個時代。對於傳記這不失為一種好的處理,雖然我不太同意作者對一些歷史背景的判斷,比如關於「三一八」的定性,比如對其他一些歷史事件的解釋等。邵飄萍不是完人,不是沒有缺點的,他有才子的瀟灑,有講排場、講究享受的一面,生活消費水準很高,為了維持《京報》和他自己的開銷,他也接受過包括北洋政府、馮玉祥的國民軍在內的各種政治力量的津貼、贈款,他沒有因為收了錢就改變自己的主張,這是軍閥對他惱羞成怒的原由之一。《亂世飄萍》澄清了當年有關邵飄萍的一些流言,為他做了一些辯護,但也沒有迴避他的「私領域」,他的一些缺點。不過,我們不會忘記魯迅的那句斷語,有缺點的戰士終究是戰士。即使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也遮沒不了邵飄萍作為新聞界戰士的光彩。他一生雖短,15年的新聞生涯也並不漫長,但他生逢一個重要的歷史階段,經歷了大時代的起伏煙雲,他終生沒有離開新聞事業,咬定青山不放鬆,最後以身殉報,在近代中國他樹立了一個新聞報國的榜樣。我個人更看重邵飄萍這個特有的個體生命的活力,他在新聞事業中屢仆屢起、披荊斬棘的那股子勁,他在紛亂時局中長袖善舞、得心應手的那種灑脫和豪邁,本書提供的細節還是太少了些。

《亂世飄萍》大概是目前為止關於這位報人最詳實的一本傳記,作者與邵飄萍雖無血緣關係,卻有著特殊的感情,其父親郭根就是飄萍的長女婿,也是一位報人,曾做過《大公報》要聞版編輯、《文匯報》總編輯,受到徐鑄成等人的賞識,儘管作者沒有從事新聞業,卻對新聞史有著濃厚的興趣,小時候他在京報館曾聽外婆湯修慧談論往事,他們一家可以說是報人世家,在精神上也算是一脈相傳。80年來,邵飄萍的身影在邵家後人心中一直佔據著重要的位置,現在這本傳記不光是作者多年勞作的結晶,同時帶著湯修慧、郭根幾代人未盡的心願,這本書因此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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