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謊言時代(1)

曼弗烈.呂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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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似乎總被一種感覺糾纏,好像自己所熟悉的世界會突然被證實是一場騙局,而我們也害怕那些理所當然的事會在一瞬間不再那麼理所當然,就像是被迫玩一場看不清的遊戲。這之中當然也有無傷大雅的例子,像是為人稱道的普譚金(Potemkin)侯爵,他在女沙皇凱薩琳二世(Katharina die Große)前往克里米亞(Krim)途經的鄉村營造出華麗繁榮的假象。然而,如果連如此位高權重的女皇都被愚弄,那麼我們這些尋常百姓――無論是被誰、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理由――又怎麼可能不受到矇騙呢?

事實上,我們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感覺是基於簡單的生物學理由。曾經熬夜工作的人都認得一種稍獲解脫又迷濛的感覺,世界在那些時刻裡會變得很陌生、顯得相當鮮明立體,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科學上稱這種感覺為「失實症」(Derealisation),是一種有可能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的正常現象。我在大學時, 有一次為了完成最後幾頁的報告而熬夜趕工,第二天上課時竟然心情愉快地打斷教授的講課,幸好當初我及時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並在最後一刻以帶有道歉意味的說詞收場。不過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時的想法:有些什麼不太對勁。

除了突發性的失眠,長期的權力掌控顯然也會讓人對於現實的意義產生混淆。沒有人忘得了羅馬尼亞獨裁者壽西斯古(Nicolae Ceausescu)臉上那無以名狀的震驚表情;當他登上陽台面對廣場上群聚的民眾,卻突然驚覺迎面而來的不是以往熟悉的組織性歡呼,而是憤怒的抗議時,這位獨裁者還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不可置信地凝視著他的人民。
同樣地,當希特勒在地下碉堡體認到自己即將滅亡時,想必也有如此身處異境的感覺。那時他甚至以為已經消失的部門仍然存在,仍亟力想維持他自己虛構世界的運轉,即使那個世界早就和現實脫鉤已久。

相同的情境也曾發生在昂奈克(Erich Honecker)和他的夫人、海珊(Saddam Hussein),以及格達費(Muammar al Gaddafi)的身上,他們也都在最後全面失去與現實世界的連結。此外,還有那個謀殺了成千上萬人的梅爾克(Erich Mielke),他在兩德統一前夕的前東德人民議會(DDR-Volks-kammer)上已然無法掌握現實,竟無計可施地對著那些被他偵查與監控的人呼喊著:「我明明愛著所有的人。」

奇怪的是,偏偏是那些權力在握的人特別容易陷入脫離現實的險境,甚至在民主體制中,也難得有重要的政治家會在自身權力嚴重衰退之際,選擇有尊嚴地退場。他們長久以來佈局埋樁、一手打造的權力世界是如此真實,真實到他們認為這就是世界原本的樣貌。只要回想施洛德(Gerhard Schröder)在二○○五年敗選後,出現在電視畫面上那讓人無法忽視的神態;他是如此地狀況外,彷彿不管是誰、或是發生任何事都無法將權力從他手中奪走。歷史上幾乎沒有像羅馬帝國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或是神聖羅馬帝國的查理五世(Karl V)這樣自動遜位的統治者, 有的多是一些手握大權的老者,他們被拘禁在一個留戀已逝過往的非現實世界裡, 因而作出了致命性的錯誤決定,像是為希特勒開啟毀滅之門的興登堡(Hindenburg)便是其中一例。那些無法察覺自己身處錯誤世界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讓自己置身於危險的處境。

身為精神科醫師的我,也會接觸到危險程度較低的失實症狀,像是精神分裂症和憂鬱症。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因為受到自身錯亂的干擾,會在瞬間將自己推進一個天馬行空、充滿瘋狂妄想與幻象的繽紛世界裡,那是一個除了他自己沒有別人可以瞭解的世界。然而,在病癒之後,卻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如何踏進這個一輩子都不曾如此確信的陌生世界中、而最後又是以什麼方式幸運地逃脫出來。絕望的憂鬱症患者則是活在一個晦暗的世界裡,沒有顏色、沒有生氣、沒有出路;在那個世界裡,時間的齒輪沉重如鉛、停滯不前。而當他擺脫陰影壟罩、重獲健康時,也同樣無法理解當初生病的自己。許多其他精神疾病的患者也都有類似的經歷,在他們人生中的某段時間裡,世界突然變了樣,變得難以承受,然而卻沒有人能理解他們。不過,有誰能夠斷言,患者們的世界是假的,而我們健康的世界就是真的?說穿了,不過就是基於民主制度中的多數決原則,多數人所認同的就是真相;或是我們應該信服權威,由主治醫生來決定怎樣才叫做真實的世界?

患有毒癮的人反而會刻意追求這些編造世界中的迷眩之處。有需求的時候,他們就想製造滿足自我的幻覺和五花八門、多彩繽紛的現實;隨著時間的增長,他們也會變得更貪得無厭。當然,他們並不想在這趟恐怖旅程中體驗其他陌生世界所帶來的任何驚喜,而只是想當個劇場導演,永遠沉浸在嘉年華會所營造出來的狂歡氣氛中,追求可被製造的快感,直至最終沉淪為上癮的奴隸,永遠追逐著自己一度編寫的美好戲碼。每種癮頭也都是一種途徑,讓我們得以逃離共同生活的這個世界,有時候甚至是一種永遠的逃脫,如同一種慢性自殺。癮君子最後身處的情境和我們所認知的現實已經沒有任何關連,但這就表示他的世界是錯的,而我們的世界就是對的嗎?

和精神疾病患者相比,孩童的情況則完全不同。眾所皆知,他們的思想被馴化的程度不若成年人,因此可以同時在各式各樣的幻想世界中輕鬆地獲得歸屬感。有時候他們會幻想自己是國王的子女或某個知名的人物,但基於某個祕密協定所以不得洩漏真實身分。至於他們所置身的幻想世界是不是真實的世界,對孩童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們不用簽訂合約,毋須工作賺錢,也不會作出任何關乎人生的重大決定;世界對他們來說仍是一場大型的遊戲。一件事情是真是假,只有對成人而言才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如果一個成人無法確知自己是否活在真實的世界裡,那麼這就不再有趣,反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摘自 《大謊言時代》 商周出版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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