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志強:「亂說亂動」及其他

浦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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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9月6日訊】伏爾泰有句名言,大意是我可以不贊成你的觀點,但我要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把別人說話的權利奉若神明而且要誓死捍衛,到頭來聽到的可能會是自己不喜歡和不贊成的謬論,這在中國人看來似乎有點不可思議——這不是勞神費力地找罵嘛。在西方人心目中,每個人都有說話的權利,這種權利不因表達內容的荒謬或表達方式的欠妥而可以被剝奪。他們認爲,尊重了別人說話的權利,也就保全了自己表達的自由。西方傳統在這裏居然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東方古訓接上了軌。

與此相反,文化革命期間,我們也有一句耳熟能詳的名言,叫作“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這句話的物件,是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分子。他們既然是人民的敵人和專政的物件,那就只有老老實實的義務,沒有亂說亂動的權利,甚至喪失了說和動的權利。

乍一聽,“不許亂說亂動”,似乎只是說給階級敵人聽的,但細想想,就會發現更是說給階級弟兄聽的。這是因爲在極權統治下,兩者之間其實沒啥了不起的鴻溝。況且獨裁者的秉性就是就與天地人鬥個不停其樂無窮,他們是沒有弟兄的——呂不韋就算不是親爹至少勝似親爹,嬴政收拾起他來照樣毫不手軟。所以在臥榻之側酣睡的,不是敵人就是赫魯雪夫,恰恰是需要時時提防並伺機剷除的物件。彭德懷倒是不把自己當外人,一九五九年他“亂說亂動”地想操老毛的娘,還不是被一筆劃入敵人陣營,直到人民內部矛盾當成敵我矛盾處理了,他才知道馬王爺還真有第三隻眼。幾個回合之後,那些階級敵人早都是死老虎了,所以最讓毛主席擔心的是階級弟兄們的“亂說亂動”。等到他老人家詩興大發,把“不須放屁”寫進《鳥兒問答》,弟兄們就更是連放個屁都得相機行事了。

麻煩在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個毛病,就是老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沒有誰甘願被人當啞巴賣掉還幫著數錢。指望一個人一輩子把尾巴夾緊從不亂說亂動,其實做不到。皇帝的辦法無外乎兩條,誰聽話會說好話,就加官晉爵封妻蔭子;誰不聽話或者說了壞話,就讓他傾家蕩產家破人亡。要做到這一點,除了皇帝足夠兇殘和控制全部資源外,還需要老百姓足夠封閉和愚昧,即僅有秦始皇的時代還不夠,還得由比秦始皇偉大一千倍的領袖來治理。

與領導階級相比,知識份子博聞強記,偏偏最願意掉書袋認死理,所以防止書呆子拿著雞毛當令箭“亂說亂動”翹尾巴,實在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秦國改革大業的總設計師商鞅同志,對制止人們“亂說亂動”很有一套。他非但不許國人說壞話批評新政——犯者流放巴蜀,甚至不容國人說好話讚美時政——犯者同樣流放巴蜀。商鞅的看法很簡單,“農戰”政策既然已經“入憲”,上升爲成就霸業的基本國策,國人就只有堅決貫徹勇當炮灰的義務,沒有說三道四評頭品足的權利。況且“農戰”妙就妙在“利出於一孔”,人若想尊貴就得上陣殺人或者打小報告告奸,想富裕則唯有種田輸粟早生孩子早讓國家得濟,那時候若想搞投機倒把連門兒都沒有。口蜜腹劍的唐朝宰相李林甫在告誡群臣時,曾用食三品官俸草料享受“高幹”待遇的堂前“立帳馬”打比方,指出“亂說亂動”的後果是輕則“一鳴輒斥去”免冠脫帽一擼到底,重則斧鉞加身至少也得“雙規”。這說明,在連說話都成爲不必要的時候,老百姓說好說壞都是不會來事兒,都屬於“亂說亂動”。不把國人手腳捆住耳朵塞住嘴巴封住,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就無法實現,穩定一旦壓不倒一切那可就一切都不穩定了。

兩千多年走過來,中國確實進步了,至少已從好話壞話都不許說,發展到允許說好話和適當容忍說壞話的地步。但若以爲從今往後,可以好話隨便說壞話順便說,那就錯了。別忘了忠言多半逆耳,好話未必好聽,不小心把馬屁拍到馬腿上的倒楣蛋實在太多了。所以即便是說好話,也得看由誰來說、如何說和說到什麽火候兒,最好是“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說,不利於團結的事不做”,至於說乍著膽子由著性子“亂說亂動”的愣頭青,那更是罪不容誅絕對得一刀拿下。

曾記否,聰明剔透如費孝通先生者,在得知人家想聽壞話時,竟以爲毛氏不僅有了聽人說好話的雅量,甚至修成了容人說壞話的正果。哪想到橄欖枝下面竟會是他老人家的“陽光行動A計劃”!自古道百無一用是書生,費孝通輩連“陰謀”都未必能看得出眉眼高低,何況是大氣磅礴的“陽謀”呢!費孝通有理由爲“早春天氣”的到來而得意忘形地“亂說亂動”,但“引蛇出洞”的山人自有妙計讓爾等知道海水是鹹的。你把熱臉貼過來沒關係,但我偏偏連個冷屁股也不給,反正秀才造反三千年了從來沒成過,你這半碗水是既不能載舟更不能覆舟養幾條泥鰍還差不多,但小泥鰍從來翻不起大浪。於是,一篇《事情正在起變化》張開落網,緊接著《這是爲什麽》再加上《工人說話了》,就乾淨利落地把費孝通們這些出洞觀光的蛇蠍一舉全殲,雞和猴子全被嚇破了膽連續二十多年不敢作聲。常言道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殊不知這蛇要是一朝被人給咬了,怕人也得怕上個十年八年的。何況在蛇們看來,漫長嚴冬來臨後,除了冬眠之外也實在沒啥好幹的,“亂說亂動”從生理上講就是毫無可能的事。至於說冬天來了,春天是否就真象詩裏頭說的那樣不會太遠了,蛇們恐怕連想都不敢想。

殷鑒不遠,歷史的教訓值得汲取。正因爲禍從口出見得多了,人們才懂得了理得未必心安,明哲才能保身。不論是否吃過豬肉見過豬跑,結論都是“風聲雨聲讀書聲”最好聲聲全都不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除了家事一概不關心。既然大丈夫能屈能伸連韓信都曾受過胯下之辱,咱小老百姓就更是只能屈死了算,伸不伸的沒多大指望也沒什麽所謂。柯慶施同志只用兩個字就概括出了中國知識份子的特點:“一是懶,平時不肯作自我檢查,還常常翹尾巴;二是賤,三天不打屁股,就自以爲了不起”。看到組織上挑明瞭“翹尾巴”最要不得,爲避免無意中尾巴翹起來惹麻煩,知識份子僅僅做到耷拉著尾巴還遠遠不夠——必須緊緊夾住。毛澤東《詠蛙》詩中有雲:“春來我不先開口,那個蟲兒敢作聲”。於是萬馬齊喑鴉雀無聲,好話壞話全都沒人敢亂說。咱這裏的黎明靜悄悄,而且一天到晚四處靜悄悄。

要想好評如潮馬屁拍到恰如其分,哪怕是幹了壞事蠢事也有人說好,最可靠的辦法莫過於自說自話,臭腳自己捧高調兒自己唱,自己的高帽兒自己戴哪怕號兒大點兒也沒毛病。換算成今天的辭彙,就是要始終不渝地堅持任人唯親,牢牢把握輿論導向,先把禍心包藏在自己肚子裏,再把喉舌硬插進媒體嘴巴裏。廣播電視報紙網站都要自己辦,社長台長主編記者全得自己派。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把治理整頓說成是全面深化改革的前提和基礎,才能把對立的事情巧妙地統一起來,對立統一規律於是乎放之四海而皆準。

在自家人手裏,謊言千篇一律休想推陳出新,媒體千人一面絕對中規中矩,太平天天被粉飾形勢一片大好,真相處處遭扭曲伸手難見五指。你說人民公社好,咱就大辦食堂;你說元帥升帳大煉鋼鐵,咱就在自家屋裏溜門撬鎖砸鍋獻禮;你說糧食畝産萬斤不止,咱就把衛星吹上天跑步進入共産主義;後來餓了肚子又怕逃荒抹黑,咱就只好家家皆淨(吳晗《海瑞罷官》戲詞)易子而食了——反正是餓死活該。要想發展經濟,必然是積極的財政政策好;準備收縮銀根,肯定是穩健的貨幣政策高——兩者照樣可以並行不悖,先對立後統一。股市牛大了,新華社敢發文降溫;轉眼跌慘了,國務院肯開會托市。快過年了,神州大地送溫暖處處感激涕零;該開會了,舉國上下報平安哪兒都捷報頻傳;想駡街了,摳墳掘墓潑髒水口誅筆伐;要捧人了,驢糞蛋也閃金光美輪美奐。歸根到底是只許州官說放火,不許百姓說點燈。在主旋律旋風呼嘯下,假惡醜粉墨登場招搖過市,真善美韜光養晦無影無蹤。九十年前梁啓超評價袁世凱時曾說:“所謂推薦者,皆袁氏自推自薦;所謂擁戴者,皆袁氏自擁自戴;所謂選舉者,皆袁氏自選自舉。”把這句話拿到今天,仍感常念常新處處合身兒得體,仿佛巧婦裁出的新衣裳,後生小子們只能佩服梁任公先生文奇,雖曆百年其猶未朽者也。

但即使這樣做了也還是不過癮和不保險。其一,若老是自賣自誇始終無外人喝彩,久了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找不到成就感,君不見幾十年來的表揚稿和批判稿,水準都在一日千里地下降不止,捧人罵人早都沒了新花樣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奴才幫閒們的選秀,同樣需要吐故納新唯才是舉又紅又專,如此方能保證站在時代潮頭永遠代表著先進文化的發展方向。其二,高崗同志早就說知識份子像個雞巴,動不動就硬起來一不留神就捅漏子,必須時時敲打。何況萬一有人眼斜嘴歪把好經念歪了,或者個把害群之馬揣著明白裝糊塗暗地裏使壞,豈非蠱惑党心軍心民心。其三,眼下不比從前了,那時候還只有驛站快馬揭帖奏摺,雖然家書抵萬金,但老百姓還大都不識字,現在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再加上天外有天敵對勢力亡我之心好像還沒死,借助高科技咱這裏的好事不出門壞事轉眼就能傳千里。唯一可行的辦法,不必要求人們不說不動,而是威逼利誘人們不能“亂說亂動”。

用科學秘方把馬克思主義、法西斯主義和東方專制主義勾兌到一起,共產黨統治中國的秘訣就是決不能允許國人“亂說亂動”——只要說和動都按照黨的要求令行禁止,那就一切盡在掌握!中宣部頤指氣使惱羞成怒的背後,其實是共產黨體制的本性使然,沒有了這一點,固若金湯的鋼鐵長城轉瞬就將土崩瓦解。於是,堵死“亂說亂動”的路,打開遵命說謊和奉旨行動的門,成爲中宣部貫徹落實“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主要工作。

在中宣部和各級宣傳部門耳提面命下,媒體的選題如何定,記者的文章如何寫,美工的版式如何劃,乃至字型大小大小廣告多少所有的雞毛蒜皮蒜皮雞毛,都成了關乎社稷安危的頭等大事。實在沒的可說又不能開天窗不說,只好在重大題材上噤若寒蟬,奉命拿新華社通稿塞責便是。於是禽流感不許報、口蹄疫不許報,薩斯復發就更加不許報。丁肇中楊振寧獲諾貝爾獎是華人的光榮,可以年年講月月講哪怕天天講,達賴喇嘛高行健獲諾貝爾獎就變成民族的恥辱,最好是只字不提。孫志剛不能說,孫大午不能說,喻華峰程益中的事情就更加不能說——天知道他們是不是因爲“亂說亂動”才落到這步田地的!

計劃經濟時代,人們吃飯憑票喝茶憑票娶媳婦憑票幹點啥都得憑票,現在是讀書看報看電視都得吃套餐,你想看什麽不重要,還得看媒體能給你播什麽;媒體想播什麽不重要,關鍵得看上邊允許播什麽。數位時代到了,報紙版面無窮大電視頻道無比多,但喜歡的東西少了。新聞沒消息,常年都是狗咬人;評論沒觀點,天天奉命鬼打牆。足球常有黑哨,彩票難得直播,選舉全靠操縱,任免只憑黑金——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清官戲不能多演,怕發思古之幽情;貪官戲更不許多演——至少要壓縮40%,恐覺昨是而今非。思想解放二十多年了,計劃經濟已成過街老鼠人人懶得再喊打,但這計劃文化卻穩如泰山,而且被包裝成了最先進的文化。新聞人既然無事可做有事也不能做,不如沒事找事拿良心來換口飯吃得過且過。於是有償新聞泛濫,無良報人橫行,謠言緋聞滿天飛,小道消息撲面來——大道不行也,天下何以爲公!竊以爲吾友焦國標雄文《討伐中宣部》所指,僅爲冰山出水之一角,個中奧妙各種齷齪,絕非吾輩小儒所得而知也。

仿佛爲印證高崗、柯慶施的科學論斷,中國知識份子中的確還有一些又懶又賤偏偏又臭又硬的害群之馬,幾十年來雖歷經無數鞭笞敲打,卻始終不肯低眉順眼地把尾巴夾起來,找個機會就硬起來,起早貪黑地跟黨和政府叫板,不斷捅出大大小小的漏子。歸根到底,他們要求的不僅是說和動的權利,更主要的是“亂說”和“亂動”的權利。@(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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