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銓帶有京劇節奏的武俠片「龍門客棧」,演變到徐克三D武俠片「龍門飛甲」,其間約有五十年,可是觀眾還是愛看。
武俠片(西方有騎士傳奇的小說、電影)是人類投射出的情境:想像奇人義士打抱不平、救助弱小忠良、揭露真相、不顧世俗的阻擾、勇往直前。戲曲小說及文藝作品,就是有此類型,其情其景帶有兒童純真的觀點,細膩、善良、栩栩如生。
這樣浪漫的夢土,卻被共產黨「創新、改良」的消失無縱,它在戲曲裏灌輸仇恨,使作品充滿鬥爭。只有淒厲的控訴,卻沒有伸出援手的溫暖,你壓制我、我打倒你,戲曲從此驟變,人人都成負面角色,表情兇狠、手段殘暴如同鬼魅一般。大陸武戲或武俠片之所以不同於港台,也正在此處。
京劇《白水灘》正可做「正宗武俠」的例子,面貌俊美的俠士莫遇奇(十一郎)與面貌醜陋的俠士許士英,打的棋逢對手、難分難捨。後來惺惺相惜,成為好友。另一齣京劇《兩將軍》馬超戰張飛,也是此一模式的武戲。
京劇武生猶如武俠片中的俠士,武藝高強外,容貌更是英俊,往往得到溫柔女性的青睞。早期武生楊月樓面色輝麗,繼而俞振庭薰香傅粉、衣著華麗(清末俞振庭的《白水灘》曾被拍成電影),再者南派武生李春來氣概軒昂、舒鼻展眼、比黃月山還要俊俏,後來在台灣李環春(李萬春之弟)有漂亮的身體架子;武生他們的英豪之氣,可是天天練功練出來的。
清末曾樸的著名小說「孽海花」第三
十回「白水灘名伶擲帽」,極力描繪這位俊俏的京劇武生:
一霎時,鑼鼓喧天,池子裏一片叫好聲裏,上場門繡帘一掀,孫三兒扮著十一郎,頭戴范陽捲簷白緣氈笠子,身穿攢珠滿鑲淨色銀戰袍,一根兩頭垂穗雪線編成的白蠟桿兒當了扁擔,扛著行囊,放在雙肩上,在萬盞明燈下,映出他紅白分明、又威又俊的橢圓臉,一雙旋轉不定、神光四射的吊梢眼,高鼻長眉,丹唇白齒,真是女娘們一向意想裏醞釀著的年少英雄,忽然活現在舞台上,高視闊步地向你走來。剛剛演到紧要的打棍前面,跳下山来,嘴裏說著「忍氣吞聲是君子,見死不救是小人」两句,說完后,將頭上戴的圆笠向後一丢,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用力太大,那圆笠子好像有眼似地滴溜溜飛出舞台,……。
劇中莫遇奇(十一郎)為母祝壽,路過白水灘,見醜男青面虎許士英與一夥人,倚眾在打官兵,十一郎本想事不干己不用多管,但改變主意,說:「忍氣吞聲是君子,見死不救是小人」,從高處跳下,甩掉圆笠,用棍與青面虎打鬥起來。
李春來演《白水灘》絕技:扔草帽圈、耍水(甩)髮、舞棍、跨棍(下場時,棍子直立台中,左腿「月亮門」跨過棍,再右手反把接棍上肩膀)、扎槍、吊毛。這扎槍、吊毛--槍對槍,然後是拳对拳:翻打、背摔--是李派的獨門絕活,他人學像的可說絕無僅有。李春來武功扎實、腰腿矯健、身段邊式、動作敏捷、翻打跌扑都很精彩。他橫挑禮擔的姿勢、與青面虎對打時「扎搶」的火熾開打,獨特複雜的棍花,成為南派武戲經典。蓋叫天就是李派的一位傳人。
中共統治後,戲曲裏管意識型態的無聊文人,莫名其妙的把《白水灘》與《豔陽樓》混為一劇,叫做《十一郎》,同時毀損《白水灘》與《豔陽樓》,弄成一齣階級鬥爭的《十一郎》。最近因原來的戲好看太多,加之李派傳承有人,使《白水灘》重登舞台。
没想到《白水灘》俊男與醜男打的竟是如此好看,二人幾乎没有對話,在打鬥之間,進退扑跌、招式變化,隨其性格而顯。有趣的是,兩人邊打邊互相欣赏,真是英雄惜英雄。最後,十一郎緩下來,青面虎也没再咄咄逼人。觀眾觀此以武會友,技進於藝、藝進乎道的表演,早就脫落敵我之分際。當然,毫無肚量的中共,不可能讓這種「超乎黨派立場」的戲存在,早期戲改時就故意模糊掉《白水灘》;目前又見演出,這是大陸劇壇文革後唯一可見南派傳統格局。由於京劇影響大不如前,中共只不過假裝沒事而不管。它現在主要管制大宗娛樂項目的電影、電視。
從前京劇武行有句老話:「探莊,夜奔,蜈蚣嶺;神州,武當,白水灘。」這是六齣京劇武戲的開蒙戲,其中神州擂和武當山(武擋山)似乎很少演了。能看到原汁原味的《白水灘》真是非常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