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從父母官到公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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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6年10月04日訊】我有一個朋友,在縣政府當秘書。縣長高昇,他用駢文撰成一篇頌詞,令我幫忙潤色。我讀後直言:大作用典太多,如宋廣平作梅花賦,只怕貴領導不知所云,不過如果通篇都是「一方父母,愛民如子」這樣的大白話,則接近老幹部體,難以顯出兄台的才華和苦心,所以這是兩難……後面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要破解這個難題,其實非常簡單:不寫也罷。

那邊廂,想必他在雅俗之間糾結。這邊廂,從文中拈出的「一方父母,愛民如子」八個字,卻令我怔怔出神,浮想聯翩。

「一方父母」指父母官,父母官即地方長官,正適合用在縣長、市長身上。當然這是古時的說法,而今似乎不大常見了。現在的官員,往往自稱公僕。從立意上講,公僕顯然迥異於父母官,儘管實質上可能是一丘之貉。

如果要找出一個詞語,來表現中國古代政治的特色,「父母官」應是選項之一。它的起源,一般追溯至漢朝,其實知識考古的工具,還可以向前挖一挖。《詩經·小雅》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大學》引用此詩,並解釋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可參《荀子·王制》:「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總也,民之父母也。」此外如《孟子·梁惠王上》敘述更為詳盡:「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把官員稱作「民之父母」「為民父母」,已經奠定了父母官的雛形,只不過這裡的官員,尚未限於地方官。

西漢有個召信臣,在南陽太守任上,以為民興利為宗旨,「……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歸之,戶口增倍,盜賊獄訟衰止。吏民親愛信臣,號之曰召父。」東漢有個杜詩,巧合的是,他也是在南陽太守任上,政績卓著,「性節儉而政治清平,以誅暴立威,善於計略,省愛民役。造作水排,鑄為農器,用力少,見功多,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廣拓土田,郡內比室殷足。」時人將他與召信臣並論,稱之為「杜母」。南陽流傳民諺:「前有召父,後有杜母。」「父母官」之說由此而生。

至宋朝,「父母官」已經漸漸叫開了。北宋王禹偁(元之)一生三遭貶官,曾作長詩《謫居感事》,敘其行事與心志,其中「萬家呼父母,百里撫惸嫠」一句,自注「民間呼令為父母官」,可為佐證。而且,「父母官」流行之後,作為詞源,繁衍甚廣,如「老父母」「老父台」以及「老公祖」等,都是這根藤上的葫蘆(「公祖」比「父母」高一輩,故而明朝人「稱州縣官曰父母,撫按司道府官曰公祖」,由此可見官階與輩分之分明)。

民眾視官為父母,或者官員自視為民眾父母,就我所見,大抵是中國特產,舉世無雙。這背後,則是專制政治與父權主義的媾和。「君為臣綱」與「父為子綱」,同屬三綱,不僅並列,而且互通。君與父並稱,正如臣與子並稱。當君主與父親一體化,事君便如事父,甚至事君要重於事父。在此政治結構之下,家與國、私與公的界限被融化、打碎,家庭與家族,不是獨立於,而是內嵌於國家,家庭倫理淪為國家倫理的附庸(當然有人會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據,聲稱國家倫理只是家庭倫理的延伸)。換言之,權力者可以像治家一般治國,像對待兒女一般對待百姓。這則構成了「父母官」的制度土壤:從名目上講,「父母官」源自召信臣和杜詩;從根源上講,「父母官」源自家國一體的政治文化。

不論事君如事父,單說愛民如愛子,這麼親切的父母官,這麼溫馨的官文化,難道不該讚賞麼?我們千萬不要為其字面之義所迷惑。官員自然要愛民,這是他們的本分,然而愛民與愛子之間,卻不必畫等號。因為一來並非所有官員都會愛自己的孩子,二來愛民的邏輯與愛子的邏輯完全是兩碼事,後者的主旨是「愛」,前者的主旨是「敬」,後者之愛基於血緣與情感的召喚,前者之愛基於契約與責任的約束,二者之間,終歸有些分別,不可混為一體。

以愛子的方式來愛民,縱有錯位,譬如混淆了家庭倫理與國家倫理,誤用了齊家術與治國術,就其初衷而言,尚且情有可原,至少官員在愛民,而非害民、殘民。父母官的真正毒害在於,依託「家天下」的政治結構,把公權力私有化,把公共事務家務化。如果說在公共關係之中,民意、民心尚可對公權力構成一種虛弱的制約,那麼一旦轉化為私人關係,民眾變成了父母官的子女,制約功能則消失殆盡,民意、民心的武器,盡數失落於家庭關係的深淵。與此同時,官員的權威得到強化,權力公有化與私有化,哪個更有助於官員作威作福、予取予求,答案不言自明。

最可怕的情形,則是官員以民眾的父母自居,卻只享受父母的權利,而不履行父母的義務。這裡可舉一反例。我有一個朋友,江湖人稱「備胎王」,所有的閨蜜都拿他准男朋友,然而他只能履行男朋友的義務,卻不能享受男朋友的權利。人生最大悲哀,莫過於此。如果父母官的遭遇恰恰與其相反,則不難想見,官員獲利有多大,民眾受害有多深。

近世以來,由於政治話語發生劇變,「父母官」的概念逐步退出了政治舞台。不過政治話語的劇變並不代表政治結構的劇變,古今政治依然有相通之處。古時君父一體,今人慣於把國家比作父親,有時嫌父親的形象過於威嚴、粗暴,則退一步,比作親愛的母親,以示國家對人民溫情脈脈,愛心滿滿。不管怎麼擬人化,國家還是人民的父母,國家孕育了人民,而非相反。從國家與人民的人格關係,足見權力的本性與民主的本質,以及「孝順國家」的鬧劇為什麼會發生。

今人嘗試以「公僕」取代「父母官」,主張官員不再為民父母,而是為民僕役,可惜效果並不見佳。孫傳芳曾一語戳破公僕的畫皮:「他看到當時報紙上有關人民公僕的言論時,幾乎笑破肚皮。他說那些爭當人民公僕的人其實都是騙子,他自己要當就當人民的父母,不當人民的公僕。因為當僕人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不是拐騙主人的小老婆就是偷主人的錢財,而天下當父母的沒有一個不愛自己孩子的。」觀其結論,孫傳芳終究是舊時代的人物,不過他對公僕形象的批判,堪稱洞幽燭微,一針見血。如今一些公僕,雖自稱人民的兒子,實則是人民的老子,就連他們的兒孫,都得由人民用血汗供養:一人當官,雞犬升天,所衍生的「官二代」「官三代」,皆可享受「為民父母」的待遇。就此而論,「父母官」的外形固然毀壞,魂魄卻未消散,反而借助中國特色的政治東風,與時俱進,煥然一新。

--轉自作者博客

責任編輯: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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