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苦難文學國際研討會」會議論文】

袁紅冰:美,我的信仰

——重建唯美信仰宣言

袁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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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4月12日訊】
一、美是最高貴的哲學意境

自由,這是我動盪的心選定的情人;美,則是供奉在我心靈之巔的生命圖騰。

選擇自由就意味著選擇艱難而悲愴的命運,美卻比自由更艱難,更悲愴。因為,同自由相比,美是更接近心靈最敏感之處的標誌——自由之後,美才呈現。同時,在人類普遍喪失理解美的精神能力的時代;在自由被理解為本能的放縱,而美受到放縱的本能侮辱的時代,美就成為超越極致的艱難和悲愴。艱難是由於人世的墮落;悲愴則是因為美自身的艱難命運。

懷特海斷言,全部西方哲學都不過是柏拉圖的註釋。柏拉圖曾講述過哲學王的理念。這個西方哲學之源試圖以「哲學王」的名義,使權力沐浴於智慧之泉,使王冠與真理同生共死。但是,哲學戴上王冠,王權就異化為精神暴君,哲學就異化為思想的屠刀。柏拉圖的睿智不足以理解,「哲學王」不能讓王權更高貴,權力卻弄髒了哲學。

哲學之源被污染了,柏拉圖用王冠貶低了哲學,柏拉圖的難以計數的注視者,便喪失了仰視至上真理的能力。西方哲思奔流數千年之後,也仍然難於呈現出至純至淨的哲學意境——虛無。對於生命,虛無是絕對真理。

在柏拉圖講述「哲學王」理念的數百年前,遙遠的東方,喜馬拉雅冰峰之下,一位王者卻拋棄王冠,讓生命在苦修中枯槁,讓心靈在冥思中化為佛學哲理。

蔑視王冠,這塵世誘惑的極致,是超越世俗的象徵。世俗之上,才會展開真正的哲學意境。那位東方王者拋棄世俗的王冠,卻獲得哲學的王冠,鑲嵌在王冠之巔的絕對真理,正是關於虛無的哲思。

虛無高踞於無限之外,永恆之上;時間以虛無為源泉和歸宿,萬物以虛無為搖籃和墓地;虛無意味著終極的寧靜,又意味著豐饒的內涵;虛無是唯一的自滿自足者,是屬於生命的真理之王——虛無之後不再有真理,即使有,也與生命無關。

佛學哲理止步於虛無。被佛寺酥油燈的金焰照亮的虛無,取消了瞬息即逝的生命成為意義的可能;慾望之火焚燒的生命不過是一片熾烈的痛苦,而是這片痛苦終將化為灰燼,在風中飄散。

生是從虛無中湧現,死是在虛無中的湮滅;生與死都屬於虛無的表述。有鑑於此,佛學哲理為無意義的生命指出一條自我拯救之路:通過冥思,讓虛無的意境在心靈中呈現,慾望則由於對虛無的領悟而凋殘;慾望是痛苦之根,慾望凋殘了,沒有痛苦的生命便逐漸虛化為一縷空寂的心靈,而空寂的心靈與虛無,這屬於生命的真理,是同一個意境。

佛學哲理把領悟死亡之後才能進入的虛無意境,作為脫離生命之苦的生存方式。從這種生存方式間湧現出純潔而寧靜的生命意境。只可惜那是殘雪的純潔,那是枯葉的寧靜。殘雪和枯葉不能慰籍喧囂著海雨天風的自由人格,不能滿足英雄情懷與美女神韻對生命意義的要求。

虛無以真理的名義徹底否定了生命意義的可能;虛無構成對生命價值的絕望的逼問。人類的全部文化活動最終都是在回應這個逼問。

卑俗者在物慾的放縱和本能的狂歡中忘卻對「無意義」的恐懼;宗教則用輪迴的教義,使人們通過對來生的嚮往,抹去與虛無同在的絕望。然而,唯有在虛無的逼問下仍然艱難地創造生命意義的智慧,才能引導人類走一條向上的路;唯有敢於將美置於虛無之上的哲理,才能引導人類走上蒼穹之巔,走向無極之處。

心靈是人類世界的起點,虛無是心靈的歸依。虛無絕對否定生命意義,卻又是絕對自由的象徵。因為,任何「有」,都意味著束縛;虛無之中,自由才能絕對。對於人類,虛無是重迭著愛與恨的真理之王——意義被否定了,自由卻找到了根據。

然而,自由的宿命正是向虛無,這真理之王,這意義的絕對否定者挑戰;自由的終極價值在於,以心靈的名義,創造生命的意義,創造人類生存的理由。否則,人類又何必需要自由。

哲學就是意義。美則是最高貴的哲學意境。

在現象世界中生存的實用主義原則構成理性;理性本質上屬於形而下的世俗範疇。只有當審美激情擊碎理性的鐵幕,心靈才能進入形而上的意義的王國,而美就端坐於燦爛的王座之上。

是的,美是意義之王,是非理性的極致狀態,是心靈深處湧現的天啟。美,是令生命沉迷的魅力。生命在美那令人如醉如痴的魅惑中,找到了抗爭虛無的真理,肯定生命價值的理由;心靈把自己作為神聖的祭品,獻給美之後,生命就昇華為高貴的哲理。

心靈以美為終極追求,只有沉迷於美,只有迷醉於美的非理性狀態中,心靈才能找到蔑視虛無的自信。沒有美,心靈就沒有自信,生命就沒有意義。美的信仰是阻止生命在物慾和本能中墮落的最後根據。

美不受任何道德的約束,因為,美是最高的道德,是道德的立法者;違背美的律令,道德必定受到自由人性的詛咒。

對於人類,虛無是宿命的真理。美以對真理的反叛,使自己成為信仰。當生命的信仰超越對神的崇拜而達到美的意境,當美受到信仰之王的加冕,人類的歷史就拉開了自由人時代的帷幕。

在信仰的聖殿中,有一盞金燈,那便是美。美如果熄滅了,萬古長如夜。而從遠古時代就點燃了那盞金燈的纖纖玉手,正是屬於自由心靈的藝術靈感。

藝術的天職在於領悟和表述美。藝術是關於美的信仰,美構成藝術的至上的原則。只有唯美,才能實現藝術的理想。但是,在我用熾烈的愛戀點燃唯美精神之前,卻不得不首先回顧唯美主義的命運悲劇。

二、唯美主義的命運悲劇

近兩百年前,有一次精神的日出。唯美主義以一句箴言——「為藝術而藝術」,宣示美的至上性,而藝術,這美的信仰,獲得終極價值的桂冠,並成為意義的最後意境。

但是,朝陽很快便隕落了。唯美的追求異化為變態的本能夢囈;藝術被用來表述在腐爛的慾望中撒潑打滾的醉漢和妓女。本能的夢囈或許也應當有訴說的權利,醉漢和妓女也應當有生存的空間,不過,那一切都與美無關。

世間萬事萬物,唯有美的墮落最令人心神黯然。唯美主義的夢囈悲劇猶如一聲百年長嘆,時常煩擾我的靈魂——美為什麼墮落;唯美為什麼悲劇化?為了拯救美,我必須找出答案。

將美命名為意義的極致,信仰的王冠,道德的立法者,這本身就是至上的價值。唯美主義正是以上述命名,撞響崇拜美的時代的晨鐘。最初的一批唯美主義大師,憑藉來自天啟的領悟,創造出流光溢彩的美的概念。雖然他們對美的理解由於缺乏哲學的清晰而顯得朦朧,但那是屬於被陽光照亮的金色之霧的朦朧,那是燦爛的朦朧。

令人遺憾的是,剛剛響起的晨鐘很快就被本能的喧囂撕碎;燦爛的金霧散去之後,裸露出污穢的黑暗,腐爛的慾望如地獄中的幢幢魅影,在黑暗深處狂歡與悲嚎。唯美主義的追求在沒有達到精神的輝煌之前就失敗了。它根本上敗於哲學能力的缺失。

美是最高貴的哲學意境,文學家本質上必須具有領悟哲理的天賦。當你猝然被一朵山間的野花魅惑,你不僅是在欣賞一首詩,也是在理解一個哲理——關於美的哲理。唯美主義的命運悲劇之根就在於,崇拜美,卻又沒有能力將自己的心靈化為哲學智慧之鏡,映出美的容顏。

崇拜美,追求美,卻又不認識美,不理解美。於是,在盲目的激情和瘋狂的衝動中,唯美主義開始演繹美的墮落。對美的理解的錯位和淺薄則構成墮落的主要內容。

美是心靈的奇蹟;美以心靈為依據,沒有心靈就沒有美。美屬於情感的事業;審美激情是情感之王,喪失了情感,美就喪失了精神故鄉。

唯美主義的悲劇命運就起步於對心靈的背叛,對情感蔑視。當心靈和情感被放逐出美的意境之外,追求美就只能以美的墮落為結局。

人由心靈與本能構成。心靈是本質,本能為心靈在現象世界中的存在提供生命形式。美從心靈中湧現,只有服從心靈的聖喻,本能才可能與美一致。但是,在心靈和本能之間,唯美主義卻選擇本能,否定心靈。美的源泉被否定了,本能必定異化為獸性的喧囂;心靈之光熄滅了,本能只能隱入萬年的暗昧,永遠被美所遺忘。

情感的靈性所照亮的物性,才是屬於人的肉體。正是情感的靈性在肉體間創造並雕刻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美的神韻。如果情感靈性的雕刻刀折斷了,美就將在肉體之上凋謝。但是,在情感靈性和物性之間,唯美主義卻選擇了物性。沒有審美激情的附麗,肉體不過是一塊顫動的物質。屬於情感的非理性是風情萬種的詩,屬於肉體物性的非理性,不過是瘋狂的慾望。唯美主義對肉體物性的狂吻,沒有熾烈的美,只有沸騰的物性慾望。

唯美主義通過崇拜形式追求美的至上地位。形式確實表述著現象世界的基本特質,沒有形式就沒有現象。不過,在精神的領域,在美的範疇內,形式以心靈和審美激情為內涵。唯美主義的哲學暗昧不在於崇拜形式——形式之美常可令上帝都沉醉,而在於對心靈和情感內涵的否定。心靈和情感的靈性是形式美的根據。這就如同屬於萬里波濤的壯麗之美以動盪的大海為根據,大海乾涸了,萬里波濤的美感只能化作乾枯的夢。

唯美主義的形式崇拜或許源於古老的哲學錯失,即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至上論。亞里士多德曾形象地論證他的理念:一塊岩石,經雕刻家加工之後,就昇華為藝術品——岩石的質料並沒有變,改變的只是岩石的外形,但岩石卻從自然存在變成了藝術的存在,所以,形式才是生動的,才是實效性,而質料,即內容則是被動的,呆板的。

亞里士多德創立了形式邏輯,然而,他的上述論證恰恰違背形式邏輯。看來,人確實會在自己最熟悉的領地迷失。

岩石被雕成美神的過程,同時是一種自然存在變為精神存在的過程。自然存在與精神存在顯然分屬兩個性質完全不同的參考系。亞里士多德把自然存在的內容,即岩石的質料,仍然視為精神存在,即雕刻藝術的內容,顯然在同一律的範疇內發生了錯失。

依據與真理一致的邏輯,藝術雕像的形式之美,是藝術家心靈中湧現的美的靈感所創造,是藝術家審美激情的外化。因此,不是岩石的質料,而是藝術家的心靈和情感才構成雕像形式之美的內涵。在這裡,至上的不是雕像的形式之美,而是藝術家心靈與情感對美的領悟與愛戀。

亞里士多德的錯誤是高貴的,哲學本身就意味著高貴。這個高貴的錯誤卻通過千年之後的唯美主義的命運表述貶低了美——對心靈和情感的否定,使美墮落成空洞而誇張的形式,猶如閃爍著酒吧凌亂燈光的吸毒者的眼睛。

唯美主義試圖以藝術的名義拯救生活,抗議平庸的理性主義和世俗的功利主義對生活的毒化。然而,由於唯美主義群體背叛了心靈,否定了情感靈性,屬於唯美主義的生活意境,只剩下縱慾狂歡的本能、興奮顫動的肉體、華麗卻沒有靈魂內在感的形式。於是,唯美主義由對平庸的厭惡走向頹廢,而不是聖潔;由對世俗的鄙視走向污穢的混亂,而不是高貴的非理性。

唯美主義頭頂形式至上的王冠,腳登本能的戰靴,緊摟灼熱的肉體,懷著美的夢幻,訣別理性主義主宰的平庸而猥瑣的生活。不幸則在於,唯美主義進入的乃是因為沒有心靈的星月而陰鬱的生命意境。那是另一種庸俗和猥瑣;那裡甚至沒有能夠感動命運的情感之美。

唯美主義呼喚讓美成為至上的生活信念,但熾烈的呼喚只在蒼白的歷史背景間留下一道絢麗的淺淺的傷痕。唯美主義的悲劇是哲學的失敗,也是美的失敗,而凱旋的只有對美學至上信念的誤解。

無論如何,雕刻在唯美主義殘垣斷壁間的一句箴言,「為藝術而藝術」,終將不朽,即使時間都腐爛了,這句箴言也會超越時間而與虛無同在。因為,箴言中凝結著有資格與虛無對話的非理性的信仰——讓美成為絕對價值,成為意義之王。

與之同時,「為藝術而藝術」又是必須拯救的價值。或者說,拯救「為藝術而藝術」這句不朽的箴言,是中國自由文化運動和中國苦難文學的天職。這不僅是因為唯美主義淺薄的哲學智慧難以承受「為藝術而藝術」內涵的信仰之重,也不僅是因為唯美主義對心靈的背叛侮辱了藝術,貶低了美的高貴而神聖的意境,更是因為一些猥瑣的中國文人,至今仍然以對於「為藝術而藝術」的背叛心靈的理解,為他們猥瑣至極的寫作原則,作美學的偽證。我確信,以心靈的名義拯救「為藝術而藝術」的箴言,就是在拯救美,拯救生命的意義。

在一個為猥瑣文人肆意侮辱藝術的表演提供宏大舞台的可悲時代,美比苦役犯的足步還要艱難。

三、唯美在中國的失敗

當國家和民族的命運遇到嚴峻挑戰的時刻,文人卻背叛自己文化的祖國,摧毀自己精神的故鄉,對民族文化精神掘墓戮屍,挫骨揚灰,並以此為時尚——這正是中國近代史上發生的事。民族文化失敗主義和向西方乞討真理的願望一旦主宰時代的意志,中國的大劫難就不可避免。

從近代到現代,西方文化雨雲間的每一道閃電都在中國得到光怪陸離的折射。唯美主義的呼喚也曾迴響在中國文人精神的廢墟中。如果說唯美主義在其文化的故鄉意味著一次關於藝術和美的悲劇,那麼唯美主義的概念在中國只不過是一項渺小而失敗的模仿。其實,一切模仿本質上都定然渺小,凱旋的榮耀也厭惡並遠離模仿者。中國近現代文人,一群精神乞丐,根本同美和藝術無緣。美和藝術只在心靈的創造中保持自己的規定性。

「為藝術而藝術」是關於美的真理。不過,由於背棄心靈而使藝術本身成為問題的時候,當藝術的概念隱入意識的迷霧之後,真理便朦朧了,對美的追求便異化為生命醜陋的展示。現代中國,「為藝術而藝術」,這關於美的真理,被一顆顆猥褻、虛偽的心當作掩蓋其猥褻和虛偽的裝飾。精神乞討者不僅喪失自己的尊嚴,也弄髒了他乞討到的真理。對於真理,這是最令人肝腸寸斷、黯然神傷的命運。審視關於美的真理的可悲命運,也意味著從一個獨特的角度理解中國文化的悲劇。

世間萬苦歸於心靈;心靈之苦乃萬苦之王。心靈苦難的極致在於自由的喪失,在於自由人性被摧殘,被屠戮。

心靈是美的源泉,苦難的心靈則離美最近,對美最敏感,前提是心靈還沒有泯滅自由的信念。追求自由的激情一旦熄滅,心靈就異化為埋葬美的陰鬱墓穴,那墓穴中凍結著黑暗而堅硬的物性。

當代中國,心靈面臨滅絕的危機,美也是如此。中國苦難文學已經成為拯救美的唯一希望,因為,中國苦難文學是悲愴的心靈獻給自由的史詩。

當代中國心靈苦之源在於馬克思主義的極端極權政治對心靈的嚴酷專制。那是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心靈的大劫難。政治控制猶如生鐵鑄成的天空,低壓在心靈之上,沒有一絲縫隙可以讓人呼吸到自由的風。於是,心靈在窒息中的慘烈痛苦構成一個時代的生命主題,一種歷史命運的悲愴靈魂。而中國苦難文學就是關於心靈痛苦的長詩與悲歌。

「詩人承擔對靈魂的責任」;苦難文學就是當代中國詩人承擔靈魂責任的唯一選擇。背叛心靈滅絕的痛苦就意味著對詩人的良知的背叛。而背叛良知就是背叛藝術。

中國苦難文學是屬於高貴者和勇敢者的事業,中國苦難文學是屬於英雄詩人的事業,跟庸人無關,唯有具備英雄情懷和聖徒獻祭精神的詩人才有資格創作苦難文學。之所以如此,只因為苦難文學在中國,仍然同美和自由一起,承受著最艱難的命運——創作苦難文學本身就是苦難。

流放、黑牢、苦役、貧困的生活、被迫流亡等等,這些淒涼的詞語描繪出苦難文學創作者的現實命運。然而,真正的悲愴還不在於現實的命運,而在於心靈的意境之中。

無論歷史上還是現實中,沒有哪一個民族的知識分子如同當代千萬中國文人這樣,在心靈和自由處於滅絕的危機之際,整體上遠離真理,矇昧良知,讓自己的生命同腐敗官權一起,狂歡縱慾,醉生夢死。當代中國知識分子整體上的專制官權化,使中國苦難文學的創作者成為孤獨者和死寂者。孤獨得如同終生行進在大西北的黑戈壁間,乾裂的黑石上甚至不會留下一絲足跡;死寂得猶如被活埋在鐵鑄的墳墓之內,堅硬而荒涼的黑暗甚至吞噬了心跳蕩的聲音。孤獨與死寂之間,詩人的生命已化作沒有人跡的茫茫雪原。

中國苦難文學的艱難還不止於此。一些自稱尊奉「為藝術而藝術」原則的自由寫作者,竟然以藝術的名義否定苦難文學。

此類人由於諸種個人命運的偶然性而沒有進入暴政御用文人群體,便選擇自由寫作來展現其存在的價值。但是,他們並不準備為自由而承擔苦難的命運。如果說近代史上崇尚唯美主義的中國文人還有幾分對美的理想的虔誠,那麼當代中國文人所炫耀的「為藝術而藝術」,只是屬於猥瑣者的渺小的道德陰謀。此類中國文人根本沒有道德勇氣,去直視迸濺在暴政鐵幕上的重重血跡,也沒有迷戀心靈苦難的詩意靈性。不過,他們精於利害權衡的心完全明白,由於對暴政的畏懼而無視心靈苦難意味著卑鄙。

用聖潔的理由粉飾卑鄙,這是卑鄙者的本能。「為藝術而藝術」恰是怯懦的中國文人為自己找到的無視心靈苦難的理由。他們試圖讓歷史相信,他們是基於藝術的潔癖才遠離中國的苦難,因為中國的苦難來自於政治,接近苦難就意味著接近政治,而政治會弄髒藝術。

然而,歷史不會相信卑鄙者偽善的詭辯。

藝術屬於心靈的意境,美是藝術之王。為自由人性的實現而承受的心靈苦難同時也是熔鑄美的王冠的聖火。聖火熄滅了,生命就平庸了,美也平庸了——平庸者的王必然乏味。在一個心靈的苦難成為生命主題的悲劇時代,遠離心靈的苦難,就意味著遠離心靈。藝術背棄了心靈,美便凋殘了。

政治確實會污染藝術,專制政治則是藝術的終結。因為,政治的實用主義理性違背藝術的非理性原則;專制政治則窒息藝術之魂,心靈的自由。不過,以棄絕政治為理由棄絕心靈的苦難,則顯示出道德的偽善。

當代中國心靈的苦難源自暴政對自由人性的嚴酷摧殘。心靈的痛苦和悲愴恰是對政治的抗議,對自由人性的肯定。所以,關注心靈苦難並不是走近政治,而是走近高貴的美。高貴是由於美與自由的痛苦命運同在。

相反,基於對暴政的恐懼,基於避免激怒暴政的思慮而背棄心靈的苦難,則意味著以一種消極的方式使藝術政治化——政治的黑手通過人性的怯懦控制了藝術關注的目標。因此,不是別人,正是當代中國某些自命唯美的文人,在遠離中國苦難的同時,用政治弄髒了藝術。

偽善者由於其偽善或許可以獲得世俗的榮耀與利益,特別可能從不明中國真相的西方文人那裡騙得幾聲傻乎乎的喝彩,但是,最終卻必定受到精神性懲罰。對於當代中國某些自命遵奉「為藝術而藝術」的文人,命運的懲罰就表現為美拋棄了他們。背叛心靈的苦難,這些文人的生命所能關注的就只有陰鬱的本能。於是,在他們「為藝術而藝術」的作品中,藝術淪落成為只配在褲兜裡講述的故事,而美異化為在生殖器之巔顫抖的直覺,在私慾充溢的心頭縈繞的焦慮,在庸男俗女空洞而朦朧的生命中飄動的呻吟。

此類中國文人用他們猥瑣的心弄髒了藝術,侮辱了美。他們意識到了自己的醜陋,便通過對高貴之美的貶低,即把苦難文學稱為「政治小說」,來證明屬於他們的醜陋才應當被稱成為美。

構成中國苦難文學的,乃是自由人性被屠戮時的哀慟,乃是審美激情被窒息時的淒慘,乃是心靈滅絕時的千古悲愴,乃是生命被迫獸性化過程中驚心動魄的痛苦。中國苦難文學是心靈苦戀自由的詩篇,是高貴而悲愴的生命追求極致之美的藝術表述。摧殘自由人性的暴政不過是一座浴血的祭壇,中國苦難文學則是祭壇之上燃燒的美的太陽——忠實於自由的心靈獻給人類命運的史詩與聖歌。

滅絕心靈的極端極權政治是當代中國苦難的根源。半個世紀的中國苦難中湧出的血海淚滔可以淹沒人類萬年文明的歷史。面對鐵血政治催生的當代中國的苦難,即使生鐵鑄成的心也會被悲愴撕裂,即使頑石的心也會被痛苦擊碎,即使冰雪雕成的心也會在熾烈哀慟中燃燒起來。

然而,那些自稱信奉唯美的當代中國文人卻借遠離政治之名,遠離當代中國的苦難——他們的心不會被別人的苦難感動;他們的心是一片死人皮膚般蒼白的霧,是一片乾枯的陰影;他們冷漠的心中流著蛇的黑血。從此,我將他們稱為偽美者,因為,他們幹枯而冰冷的心缺少能夠感動美的熾烈,他們污穢而陰鬱的心只配去研究小男女的本能與私慾——當他們假借政治潔癖的藉口,掩蓋他們因怯懦而遠離中國的心靈苦難時,我不能不將他們稱為卑鄙的偽美者。

自命「為藝術而藝術」的當代中國偽美者在否定苦難文學時已經否定了藝術,在肯定本能與私慾構成的生命時,便肯定了猥瑣與醜陋。唯美主義失敗了。不僅敗於中國文人對心靈苦難的背叛,更敗於道德的偽善。

由於對美的忠誠,唯美主義的先驅者雖然盲目於心靈,卻仍然創造出璀璨華麗的形式之美。那是美對於忠誠者的悲憫和獎賞。當代中國文人則因為道德的偽善而被美徹底拋棄——他們連形式之美都沒有能力達到。

唯美主義在當代中國失敗了,而且敗得很醜陋。但那不是唯美主義信念的失敗,而是中國文人的人格失敗。許多無眠的漫漫長夜之中,我都聽到唯美主義在呼喚高貴而又詩意豐饒的英雄人格。

四、重建唯美的信仰

唯美主義失敗了,敗於對心靈苦難的背棄。但我決意重建唯美的信仰。因為,面對茫茫的虛無宿命,自由的心靈只能在唯美中找到信仰的家園;唯美是自由人的信仰。

重建唯美的信仰,意味著美成為至上者,成為絕對價值,成為精神之王,成為生命意義的極致——意味著美成為心靈唯一的神。

為了不死於醜陋,必須唯美;為在平庸的時代拯救美,必須重申美至上的原則;為讓生命回歸神聖感和高貴感,必須重建美的權威;為自由免於異化為本能和私慾的放縱,為使自由與美一致,必須讓美走上神壇。

文學是關於美的學說,文學以美為靈魂。所以,重建唯美的信仰屬於文學的事業。不過,信仰又是生命哲學的範疇,因此,重建唯美的信仰要起步於哲理,回歸於文學。既然如此,就讓我首先開始唯美的哲思。

柏拉圖曾以一句話寫出一個關於人的真理——人是追求意義的動物。然而,虛無構成人類的終極宿命;人類從虛無中湧現又回歸虛無。對於人類,虛無是殘酷的故鄉。虛無否定一切意義,從而否定生命,而且以終極宿命的名義否定。

所有信仰,無論其來自宗教或者來自生命哲學,都是為了應對虛無的挑戰。唯美的信仰化意味著生命意義哲理的一次英雄悲歌式的崛起。唯美的信仰如淡金的晚霞飄落在超越永恆的無限的虛無之巔——這是唯有英雄人格才敢於為之沉醉的意境,這是堅硬的心才能理解的意義。

唯美的信仰只屬於自由人。因為,那信仰中有對非理性的肯定,有對心靈的崇尚,有對燦爛瞬間的嚮往,有對美麗凋殘的苦戀;最後,唯美的信仰是對神的超越。以上所有這些,構成唯美主義的哲學原則。

人的精神分為理性的大地與非理性的天空。

理性是精神的理解客體規律的能力,這種能力的價值表現為保障人在現象世界中的生存。對於理性,生存即真理;生存實用主義是理性的最高原則。

非理性之魂是從心靈深處湧出的審美激情。審美激情只屬於心靈,而與客體世界無關。審美激情來自心靈的天啟,是人的生命特權,是人追求意義的原因。

非理性因超越理性邏輯而自由,因超越生存實用主義而遠離世俗,而美。對於非理性,生存不是真理,美的生存才是真理。唯美的信仰以非理性的名義自由,並高於世俗。人為了生存而理性;為了意義而非理性。對於萬物和庸人,生存至上;對於自由人,對於英雄,對於唯美的精神聖徒,意義至上。

心靈與本能共同構成人的生命。

本能是人與自然接觸的粗糙的邊緣;是人在客體中存在方式。人由於心靈而高於萬物,並獲得獨立的精神命運。本能不懂信仰,也不理解美,只服從慾望的誘惑。信仰是心靈的需要;心靈通過信仰使生命超越本能而神聖。

過去的唯美主義由於背棄心靈,熱戀本能而失去了美。重建唯美的信仰之路,必然是回歸心靈之路,重建生命神聖感之路。

許多先知都意識到本能與私慾——私慾至上是本能最強烈的呼喚——是罪惡的生命根源。千百年來,眾多精神修煉者常採用苦行僧的方式來摧殘本能,實現生命的淨化。不過,這種宗教式的對本能的否定,是通過生命自殘,即閹割本能的方式達到的淨潔。生命的淨化以生命的自我枯萎為代價。這違背生命美學的原則。

唯美的信仰崇尚心靈,卻不摧殘本能。讓本能在情感的附麗中昇華為詩意的表述,昇華為生命的華彩——唯美的信仰因此從粗俗中拯救了本能。是的,當人與豬狗同享的性慾本能由於心靈的召喚而書寫出愛情的詩篇之時,本能就美化了。

亙古以來,永恆與無限就構成人類最熾烈的嚮往。人似乎總把熾烈的嚮往獻給自己沒有,也不可能得到東西。

生命是虛無的瞬間的外化;屬於生命的只有瞬間,儘管心靈具有思索永恆和無限的能力。只有硬起心腸,斬斷對永恆和無限的萬年情絲,讓愛戀的目光,如醉如痴地凝注於瞬間,人才能理解自己的命運。永恆和無限是死亡的意境,瞬間才是生命。

唯美的信仰肯定瞬間,肯定瞬間的意義化,燦爛化——因美而意義,因美而燦爛;唯美的信仰確信,美只在於瞬間,瞬間的美便足以超越永恆與無限,在峻峭的虛無之上迸濺為生命意義的血跡。那染紅虛無的血跡是唯美信仰用以感動人類的魅力的極致。當然,或許只能感動英雄的心。

訣別以往人類對永恆和無限的萬年追求,並確認生命只屬於瞬間,這就從根本上確認了悲愴是生命的本質。因此,悲愴美是美所能達到的極致,而「美麗凋殘」的意境構成悲愴美的棲息之處。

「美麗的凋殘『是情感豐饒、詩意燦爛、哲理深遠的死亡方式——既然生命的本質在於瞬間,就讓無可規避的死成為極致之美。當生命以流光溢彩、風情萬種、魅力無限的死亡瞬間,作為呈現在虛無前的最後一笑,生命就贏得對虛無的終極勝利。

「美麗的凋殘」的意境,構成唯美信仰的美學哲理之一。正是基於人類命運悲愴本質的領悟,「美麗凋殘」的意境才會以唯美的名義獲得如此崇高的美學地位。「美麗的死是生命意義的故鄉;生命之藤上怒放的死亡之花,恰是盛開的生命詩意之美」——這句話將被奉為唯美信仰的箴言。而晚秋漫天飄舞的紅葉,和春風中如初雪般飄落的杏花,乃是「美麗凋殘「意境的象徵。

唯美成為信仰,意味著美獲得至上的精神權威,意味著美將主宰人類的命運。

美是自由心靈的創造。自由被囚禁,心靈就枯萎了,美的源泉便乾涸了;心靈之光被強權或者物慾遮蔽,自由就喪失棲息的地方,美便隱入無邊的黑暗。所以,美與自由,與心靈同生共死。重建唯美的信仰同自由的心靈登上精神的王座是同一個生命的慶典。美至上,就是自由心靈至上;美主宰人類命運,就是人類只聽從來自自由心靈的召喚。

芸芸庸眾需要神來主宰命運,並從來世或者天堂的幸福中,得到神所賜與的終極安慰。他們是神的僕人,不是自由人。

自由人聽從心靈的召喚,以美的名義主宰命運。美是詩人的神,自由的心靈是詩人的宗教。「美,我的信仰。」——只有承認並遵守這個誓約的人,才配成為詩人。

信仰是哲學的範疇,但文學離美更近。文學的天職就在於表述美。重建唯美的信仰,就是在過去唯美主義的廢墟間,重築文學的聖殿。中國苦難文學將成為重築文學聖殿的奠基禮,成為重建唯美信仰的第一縷詩意。

生命的悲愁是文學靈感的源泉;心靈的苦難是高貴文學的永恆主題。對心靈的苦難麻木的時代,不會有文學。

當代中國半個世紀的歷程中,由於長久囚禁在精神地獄中而趨於滅絕的心靈,正絕望地同命運作最後的抗爭。屬於當代中國的心靈的慘烈痛苦是人類萬年悲愁的總結。在生與死的鋒刃上悲歌行進的心靈,對苦難最敏感。而敏感的心靈中正悸動著對自由的熾烈渴望,對人性的深刻理解,對生命意義的遼遠的沉思。中國心靈的苦難以人類苦難之王的名義宣示,他要為一個輝煌的文學時代揭幕。

中國苦難文學是心靈的藝術。如果以重建唯美的信仰作為目標,中國的苦難文學就上了通向蒼穹之巔的路,在路的盡頭,在超越永恆與無限的無極之處,中國苦難文學創造的極致之美,將俯視虛無,並吟誦生命意義的詩篇。

過去的唯美主義因為背叛心靈而失敗。不過,唯美主義對形式之美的苦戀,卻是中國苦難文學回歸心靈的過程中必須繼承的遺志。

心靈是文學藝術的根據,但心靈並不等於文學藝術。縈繞於心靈間的詩意,只有通過美學的形式,才能昇華為藝術的存在。在此意義上,可以說沒有美學形式,就沒有文學藝術;沒有得到豐饒的美學形式的附麗,而只有簡單的記述,中國的苦難不可能成為生命的史詩和自由的長歌。

必須記住,中國苦難文學不是簡單的訴苦,而是以心靈的名義追求至美的藝術。簡單的訴苦,或者簡單地記述苦難,那只是缺乏詩性靈感的人的事。

為重建唯美的信仰,必須創造出風情萬種的美學形式——或奇麗華貴,或清韻如風,或白衣飄逸,或濃妝豔抹,或流霞萬里,或金葉飄落——總之,要多樣化,要風情萬種。我堅信,五台錦繡山花海般繁富多彩的美學形式湧現之日,便是重建唯美信仰的事業凱旋之時。

當年唯美主義強烈關注形式之美還有另一個原因,即為了超越平庸的生活。就這一點而言,唯美主義與真理同在。藝術的天職就在於創造高於世俗的精神意境,如果藝術與日常生活一致,藝術就沒有必要了。為了超越世俗——為了人的心靈不窒息於平庸化、世俗化,藝術必須創造出魅力豐盈的美學形式。中國苦難文學也必須如此。

中國新體詩問世百年,至今尚未形成值得被歷史接受的美學形式。美學形式已經成為新體詩的死結;不能創造出了具有感動歷史魅力的美學形式,新體詩的藝術價值就將受到命運的質疑——命運已經開始質疑了。

當代中國,戲劇由於只是在歷史的廢墟間激盪的鬼魂而日漸衰敗。對於戲劇,求生不僅取決於創造新的美學形式,更取決於重新尋找戲劇的美學之魂。

由於新體詩尚未形成能夠說服歷史的美學形式,由於戲劇的衰落,小說已經成為最主要的文學藝術的載體。但是,屬於中國苦難文學的小說必須創造出獨特的美學神韻,才能實現唯美的理想。小說是語言的藝術,也是情節的藝術。以中國苦難文學的名義創作的小說,一定要超越當代中國小說中已經成為時尚的精神的世俗性,情節的媚俗性,語言的平庸性。小說應當成為高貴而美麗的藝術品,應當成為無韻之詩,應當成為情節驚心動魄的生命歷程。創作詩化小說——這正是我對重建唯美信仰承擔責任的一種方式。

唯美的信仰給中國苦難文學注入藝術至上的靈魂,同時也決定了中國苦難文學的個性——即中國苦難文學將更深刻地展現出詩意與哲理的結合,即美與智慧的結合。因為,信仰之根紮在哲學之中。

詩意因哲理而高貴,哲理因詩意而俊美。詩意之美與哲學智慧的深刻結合本身就意味著一種文學藝術載體的創生。屬於中國苦難文學的「小說」應當成為超越傳統小說的美學形式。

古羅馬人說:法是關於正義的學說。我說:哲學是關於自由的學說;文學是關於美的學說。美以信仰的名義進入哲學的最高範疇,自由便被美化了,而美成為自由的表述——一個新的學科由此湧現,她的名字就叫作:中國苦難文學。歷史將發現,中國苦難文學不能夠按照以往的範疇來歸類,她是具有獨特藝術魅力和智慧魅力的美學形式,而且,她是一個偉大文學時代的揭幕人。

重建唯美信仰實質上是在創建高於神的宗教——以美的名義超越神。具有聖徒情懷的詩人才與唯美的信仰有緣;忽視一切,超越世俗,只虔誠於美——這是唯美聖徒的最高生命原則。

昨夜風狂雨驟,海雨天風之際我進入夢境:

金色的雷電撕裂我的胸膛,剜出我的心,置於高山之巔。我驕傲地發現,我的心竟是一塊殷紅的巨岩。

浩蕩的萬里長風將那巨岩雕成一座祭壇。祭壇的中央,供奉著一片被我迸濺的血點燃的虛無。

我凝注祭壇,不知過去了瞬間還是萬年。突然之間,我領悟到——美和心靈都是一片燃燒的虛無,一縷熾烈的燦爛。

就在那一刻,我聽到從無極之處傳來的吟詠之聲:「以心靈的名義使美成為至上者;美是生命意義的萬王之王;美是自由人的萬神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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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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