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昭(24)

黃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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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志華,與林昭同系同新聞專業同為右派的閩南才子,對林昭傾慕已久,一直默默埋在心裏未說。反右後的第一個冬天,張志華在校外邂逅張元勳,欣喜地告訴張元勳:林昭回來了,今天上大課,竟與林昭坐於比鄰。張志華被送往勞改,卻在茶澱監獄荒蕪的勞改場所逃脫了。他在廣州和新疆喀什之間長途販運打火石賺了一筆錢後,居然跑到上海找林昭,居然找到了林昭,見了面,交談了。

在當時控制萬分嚴格的戶籍制度下,這個逃犯竟敢竟能溜進大上海,找到見到被控制的林昭,交談之後全身而退。這要有多大的膽魄、多大的能耐!驅使張志華、支持張志華如此做的原因和動力除了同道之愛和惺惺相惜外,還有就是長埋心底的傾慕之情、異性之戀。我們不知道張志華是否對林昭訴說了自己的愛,但一位和張志華一起勞改的作家將此作了文字記錄:“不知是不是因為張君也鍾情于文學,他曾流露出對才女林昭的傾心,……我在聽他向我陳述他與林昭會面的心緒時,感受到他對她的真心傾慕。他說:他站在她的面前,感到自愧不安。因為林昭對五七年反右以及大躍進連著的大饑餓,有著十分堅定的立場——他只是以流浪達到苟且偷安的所謂自由;而林昭則在上海不斷上書中央,表示一個中國知識份子對國家前途的憂慮。”

張志華在去上海見林昭之前,曾在新疆伊犁救助了一位賣身的少女。這位俠客,這位肝膽男兒,這位頂天立地的張志華,這位具現代撫曲弔友琴心的俞伯牙,這位有為朋友兩肋插刀劒膽的秦叔寶,堪配向林昭傾訴衷情;只有林昭,值得你示愛;只有林昭,承受得起你的真情、你的摯烈、你的深沉、你的永恆。讓我們來費一點篇幅,轉錄這段人間至情至美的故事吧。這是說書人代張志華獻給林昭。林昭,你有張志華,值了!

(一九六零年)“有一天晚上,我正在伊犁的一個小旅館裏,想著我將來的出路時,有人輕輕叩門。我打開屋門後,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低著頭走了進來。‘你找我?’小姑娘欲言又止。‘我不認識你呀!’張志華說。那小姑娘把頭低得挨近了胸脯,終於說明瞭她的來意:‘我……我是……來賣身的。’我聽出她的口音來了,她是個四川妹子。一場大饑餓,使得天府之國的不少女娃到這兒來謀生。我在伊犁街頭,已經見到過不少,但是不知道她們是以賣身求生的。……在最初的那一霎間,我當真動了男人的情欲。可是當我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時,我的心顫抖了——她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而且那沾滿污垢的小臉上,還殘留著沒有洗淨的淚痕。我是個人,不是個兩條腿的畜生,我這個落難者,怎麼能欺負一個落難到這兒的小女娃呢!她看我又坐回到炕沿上,便說:‘大哥,我求求你了。我啥子都曉得,我是第一次不顧臉面,走到你這兒來的,你就幫幫我,破了我的身吧!你不幹我,早早晚晚我也得走這條路。’說著,這個小姑娘跪倒在我的面前。我把她攙扶了起來,給她拍拍身上的土,對這個小姑娘說道:‘我幫你,你可得聽我的。’‘我聽。’‘按年歲講,我可以當你的爸爸了。那樁事兒,你萬萬不能做!你要是真走這條路,是自跳萬丈深淵。將來大饑餓過去,你還怎麼見人?這塊地方,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怎麼說也得回你們四川,你要是真聽我的話,我給你路費,你坐火車回家去,說不定你爸媽這個時候,正眼巴巴地等著你回家呢!’小姑娘哭得像個淚人一般。

這時她才說出她們一群女娃,是一塊兒跑出來的。四川本來是個大米糧川,但是在這饑年,餓死了不少的鄉親。於是她們聽說新疆生活比哪兒都好,就偷偷地扒上火車,到這大沙漠中來了——當她們感到中國在哪兒都不易謀生時,就想到邪路上來了。我無力對那一群女娃有所幫助,但對這個與我有苦難緣分的小姑娘,還是不失良知地把她送到火車站,給她打好了車票,並目送她離開新疆。臨上車時,她哭著叫了我一聲‘乾爸’,然後又說要跟我一塊兒去受罪——哪怕是地獄也好。她說的都是孩子話,她連老右是什麼貨色都不知道,她是一朵剛開花,就碰上了這倒楣的饑餓年代——她需要的是母愛父愛,她需要的是學校,她需要的是書本。

“團河農場雖非天堂,但是我聽到的卻是一首天堂的安魂曲。張志華身為逃號,能夠在極度困頓的生活中,自控人性中之惡,張揚人性中之美,以地獄魔鬼的身份,演出一幕天堂裏的美神舞蹈,實在是難能可貴。”

說書人說到此處,不由得眼含熱淚,替那小女娃慶倖,替林昭高興——愛你的人都如張志華才配,更替同為男兒的張志華驕傲自豪——不欺暗室,俯仰不愧於天地!或許只有你的胸脯,纔是林昭不變的依靠;只有你的心靈,纔是林昭歇息的港灣;只有你男兒的氣息,纔是林昭尋覓的人之大倫!
張志華已故世。九泉之下一相逢,堪傾吐無數情衷!驅寂寞,暫收拾憂民憂國、補天心雄,且依傍,願情濃濃、心融融。


譚天榮(右)與俞梅蓀合影。攝于二零零七年。

譚天榮,這位二十二歲就熟讀恩格斯《自然辯證法》致能活學活用的天才,這位欽點右派譚天榮、物理學家譚天榮與林昭的思想交流、心靈相契可謂水乳交融。如果鸚鵡學舌地重復譚林所謂姐弟戀的故事,未免淺薄了點世俗了點,讓譚天榮自己來對林昭傾訴吧。

“你是怎麼掌握辯證法的呢?”“通過物理學的發現。”“你在物理學上有新發現嗎?”“有!”我等著林昭嘲笑我,但她沒有。她的眼睛突然變得陰暗而抑鬱,似乎從心的深處湧現出一種難言的悲哀。過了一會,她問我:“你有沒有過這種感受,痛苦在身體裏翻滾,似乎只要割開一個口子,就會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不僅譚天榮等著林昭的回答,說書人也很想聽林昭是如何回答的。林昭是這樣回答的:

“我相信你將來一定能名揚天下,大有作為。我想那時你的妻子不會是我,我只希望你別忘了我這個姐姐。”

不免世俗的、也有名利慾的回答正是本真的林昭!這才是林昭的回答!林昭,你既是聖女,也是凡夫村姑。人世間,本來就是凡庸的,也具一點高尚聖潔。多麼美的自然啊!林昭,林昭,你本應生活在這中間啊,有美有善,有俗有雅,有遺憾有固執,有痛苦有歡樂,有凡庸有高潔……

譚天榮把我們帶到了他和林昭對話的境界:

“這次談話的時間是一九五七年的春天,仿佛是命定的五月十九日正在大踏步迎面而來。現在想起來,林昭似乎預感到大難將至。五月十九日以後,我倆同時被捲入狂潮,處在風口浪尖上,甚至連見面點頭的機會都很少。直到反右運動晚期,我倆都被劃成為右派,都被孤立,才重新開始約會。記得在一次舞會上,我倆默默無言,相擁跳舞直到曲終人散。

“那以後又發生了種種事情,往事不堪回首。幸運的是,記憶已經模糊,而且,用詩人的話來說,‘心的深處,沒興激起回憶的漪紋。’然而,我還記得我和林昭的如下對話。我對林昭說:‘你知道,在鳴放時,我並沒有說出我的全部觀點。對人們所敬的神,我也沒有少燒香。如果說還有些不敬之處,也不過是對列寧略有微辭,而且也僅限於在學術範圍之內;甚至連史達林我也儘量為他辯護。凡是我自己認為對黨對社會主義可能不利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說過。早知道落下個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虛名,不如早打正經主意。’(“不如早打正經主意”是《紅樓夢》裏晴雯臨死前對寶玉說的話,意謂不早與寶玉有肌膚之親而“枉擔了虛名”——撰者注。)

“林昭對自己在鳴放中的表現似乎很滿意。她說:‘當我加冕成為“右派”以後,我媽媽用驚奇和欣賞的眼睛端詳我,好象說:‘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成熟了。’我現在才真正知道“右派”這一桂冠的份量。無論如何,這一個回合我是輸了,但這不算完。‘他日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他日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是《水滸》裏宋江在潯陽樓酒後題的反詩——撰者注。)

“事情就是這樣顛三倒四:我從小看《水滸傳》,卻用《紅樓夢》中的詞句來為自己作結論;林昭似乎整天沉浸在《紅樓夢》的虛幻世界裏,卻用《水滸傳》中的文字來表現自己的抱負。我這個七尺鬚眉,在反思自己或許是最輝煌時期的所作所為時,竟聯想到某個苦命丫鬟臨終時的哀訴;而在同一時刻,大家閨秀林昭卻在吟一位山大王的反詩。”

一九五八年毛澤東號召除四害:蒼蠅、蚊子、老鼠、麻雀。黨令全中國人在規定的一個時間一齊上街上房上山上樹敲鑼打鼓、敲響凡能敲響的所有響器,包括臉盆之類以嚇落震落天上飛的麻雀。心驚肉跳的麻雀在萬物之靈的嚇唬下一頭栽下來時,人們就歡呼黨的英明、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北大的學生高智商,一個一個拍打蒼蠅蚊子嫌未能“多快好省”,發明瞭用塗滿肥皂沫的臉盆去批量消滅蚊子的新辦法新生事物。林昭在響應黨的號召不斷地用肥皂製造肥皂沫塗在臉盆上,不斷地用滿是肥皂沫的臉盆如此這般地消滅了一天的蚊子後對譚天榮說:“我一整天心裏都感到好笑,笑這瘋了的黨。”譚天榮則在五十年後,本真地說自己“當時只感到痛苦,從來沒有象她這麼去想這個黨瘋了。”

林昭的早熟、成熟還表現在“淡於情欲”和“富於情感”上。與譚天榮的姐弟戀使林昭在與譚天榮的交談中吐露心扉。譚天榮今日關於這一點的回憶記述對於林昭個人情感的內涵和演化是所有回憶文章中僅有的,對於瞭解林昭是有很重要意義的:“在‘淡於情欲’和‘富於情感’這兩方面,林昭也表現出典型的走極端的特徵。‘淡於情欲’表現在凡是與‘性’有關的話題,她都深惡痛絕 。

有時候實在不能回避,她就巧妙地用隱語來替換,這時,她總能順口說出優雅而又確切的代用詞句,不留絲毫轉折的痕跡,別忘了她同時還得照顧到讓我能理解,這就不能不說是一門高超的藝術了。至於‘富於情感’,對她卻似乎是災難性的。她斷斷續續對我說了許多她在新專時的痛苦的往事。按照我現在的理解,那時她還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女,可是思想的成熟卻往往達到甚至超越中老年人,這種差距使得她感到非常孤獨。於是,‘富於情感’的她就難免與一些思想比較成熟的男性交往。不言而喻,這些男性至少已經是中年人,從而早已有了妻室兒女。在那個年代,這種交往理所當然地會引起非議,甚至難免惹是生非。當時我太年輕,對她說的諸如此類的往事完全不理解。”

--待續

註:

本回參考文章:孫文鑠“血濺羅裙直道存”。彭令範“姐姐,我心中永遠的痛”。
張玲“幽明心語——憶林昭”。彭力一“我和林昭”。譚天榮“一個沒有情節的愛情故事”,載“譚天榮博客”http://www.unicornblog.cn/user1/235/13786.html
張元勳“北大往事與林昭之死”。叢維熙“逃號張志華回來了”,轉自亦凡書庫
http://www.bwsk.com/xd/c/congweixi/zouxhd/012.htm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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