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的月夜裡我想起了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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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天上有一輪晶亮的月,我和朋友漫無目的地走在洛杉磯的大街上,身周是眼花繚亂的車流和燈光.”你看前面那棟樓.”朋友對我說:”是棟老年公寓.聽說有個老人死在裡面,死了三天才被人發現.”

我震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張愛玲,想起了孤獨死在公寓的張愛玲.洛杉磯,張愛玲渡過人生最後歲月的城市.不知道她離開人世的那夜,洛杉磯的上空是否有一輪冷月為她送行–“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

在中國現代文學的殿堂裡,如果我們拜魯迅為王的話,那麼封張愛玲為後也並不過份.並不是非要把兩個人捏成一對,但兩個人筆端之下的冷峻,尖刻,清醒,頗有幾分意想不到的神似.

一篇<<金鎖記>>,一下筆便成了傳奇,至今無人能及.它的美,傅雷說得最透–“仿佛這利落痛快的文字是天造地設的一般.”好一個”天造地設”,真是難為了當年還不到二十四歲的張愛玲,除了稱其為天才,我們還能說什麼?傅雷那篇評論,其實也是一篇難得的美文,我後來再沒有看過比它更好的評論了.只是不太喜歡他對<<傾城之戀>>的誤讀,”籠統的感慨,不徹底的反省,病態文明培植了他們的輕佻.”殊不知張愛玲要的就是這份”不徹底”!她寫透了人性的蒼涼和無奈,這也正是小說寓意標新立異,與眾不同的地方.如果把流蘇寫成了傾城之後的革命女性,那就不是張愛玲了.不喜歡她風格的人,盡可以去看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文學這塊園地,本就該百花齊放,更何況張愛玲這朵花,美得如此綺麗,令人不可思議.

張愛玲曾經說:”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只有和蘇青相提並論我是甘心情願的.”說實話,冰心是我從小就喜歡的作家,在我看來,她的文字晶瑩剔透,莊嚴華美,雖比不過張愛玲,卻比蘇青的語言強多了.

張愛玲之所以不願意與冰心相提並論,大概是兩個人迥然不同的人生觀吧?冰心的思想是徹到底的“愛的哲學”–無論是對兒童的愛,親情的愛,還是對大自然的愛.總之一句話,這個世界充滿了愛.她總是用最美的語言來贊美母愛:“這樣濃深,這般誠摯,開天辟地的愛情呵!願普天下一切有知,都來頌贊它……”再調過頭來,看看張愛玲筆下的”母愛”,流蘇的母親,川娥的母親,長安的母親曹七巧,虛偽而殘忍的骨肉親情,一個比一個慘不忍睹.所以張愛玲要說:”自我犧牲的母愛是美德,可是這種美德是我們的獸祖先遺傳下來的,我們的家畜也同樣具有的──我們似乎不能引以自傲.”

冰心和張愛玲,一個是盡情謳歌世界的真潔善美,一個是不動聲色地詮釋世俗的丑惡冷漠,所以兩個人怎麼也不能歸到一類去比較.有趣的是,張愛玲盡管不願意同冰心相提,卻在長篇小說<<半生緣>>裡引用了冰心的作品–“冰心有一部小說裡說到一個”紫衣的姊姊”,慕瑾有一個時期寫信給她(曼璐),就稱她為’紫衣的姊姊’.”心懷舊情的曼璐,特地換了一件紫色的綢旗袍,站在初戀情人的面前,只是隔著一段彌漫風塵的歲月,再也換不回慕瑾的一點愛戀–可憐的紫衣的姊姊!

<<半生緣>>寫在五零年.當時的張愛玲,面對百廢待興的新中國,一定懷過美好的希望,否則她也不會通過筆下人物世鈞之口說:”你總是鼓勵我。–老實說,我對新中國的前途是絕對有信心的……”同時期創作出來的<<小艾>>,女主人公的眼睛裡更有美麗的憧憬:”新的設備完美的工廠就會建造起來,寬敞舒適的工人宿捨也會造起來,那美麗的遠景其實也不很遠了.”這些文字都是真誠的,也不虛偽造作,並不是說張愛玲在有意討好共產黨,而是她的心中曾有過信心.
但她到底還是遠走異國了,畢竟慧眼遠視,讓自己避過了一場非人的劫難.留在大陸,恐怕又是一出老捨的悲劇,稍微好一點,也莫過於沈從文的結局.再多提一句,老捨和沈從文都是張愛玲曾經喜歡的作家.去了美國的張愛玲,曾經寫了兩部小說,<<秧歌>>和《赤地之戀>>,不管她的這兩部小說是不是反共,我相信她是以一個作家的靈魂在寫作,而並不是為了特別的政治目的,正如她當初寫<<小艾>>和<<半生緣>>一樣.張愛玲其實是一個對政治相當遲鈍的人,在四十年代抗日烽火四起的時候,不嫁抗日英雄也罷,偏偏嫁給了漢奸!這不是自己惹火來燒嗎?婚姻給了她什麼?錦衣玉食的生活?呼風喚雨的地位?除了生前死後的滾滾罵名.後來人在美國,偏偏要嫁給信仰共產主義的賴雅;為丈夫治病,兩岸奔波,熬夜趕劇本直到眼睛出血,不要再責備她的選擇了,也不用同情她晚年的寂寞淒涼,其實誰又走得進她真實的內心?只覺得她是一個特別簡單而純粹的女人,盡管她筆下的女人們一個比一個飽經世故,狡猾精刮.

“現代文學史可以沒有茅盾,不能沒有張愛玲.”這可是痞子王朔說的.前些年,他不服氣現代文學史把金庸排成第四,於是提起筆來把金庸謾罵了一通,惹得金迷們群情激憤,口水不曾淹死他.不管有理沒理,似乎他誰都敢罵,誰都敢批,無論古今還是中外,他說余秋雨是在媚俗,說曹雪芹是在抄<<金瓶梅>>,甚至魯迅的頭上他也敢動土.盡管他對張愛玲也不心悅誠服,說她的語言是在模仿<<紅樓夢>>,心理刻劃又逃不脫英國作家毛姆的影子,但他還是實話實說:”現代文學史也不是個東西,拉了不少閒人廢人,卻排擠了很多正經的作家,包括像張愛玲這樣的人都沒擱進去.”

沒擱進去也罷,你冷月般的文字永遠照在愛你的讀者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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