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杰:徐曉談「半生為人」

張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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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0月19日訊】2005年8月27下午,徐曉女士在三味書屋主講「個人經歷在什麼意義上才有價值?」筆者專程聽講並做了簡單筆錄。現根據頗為凌亂的筆錄整理成文,為了行文的方便,個別話語的前後順序也稍有調整,特此說明。

一、個人寫作與歷史使命

徐曉的講演是圍繞著自己的新書《半生為人》展開的。在這本書的扉頁上,徐曉寫道:「我願將此書當作一束野菊花,獻給愛過我和我愛著的親人和朋友,他們是——周郿英、趙一凡、劉羽……」

趙一凡的父親是一名被打成「托派」的老共產黨員,趙一凡上小學時被壓塌了脊樑骨,從此成為用雙拐活動的殘疾人。行動不便的趙一凡自學成才且知識淵博,家裡成為各路精英聚會的沙龍和各種地下手抄本的中轉站,徐浩淵、王好立、章立凡等人都曾是這裡的常客。徐曉17歲時走進大自己20多歲的趙一凡家中,等待她的是1975年1月28日的牢獄之災,罪名是「莫須有」的「第四國際反革命集團」。同案犯中有北京的趙一凡、徐曉、鄭紅丹,太原的郭海、朱長勝、趙普光、趙鳳歧、張□,東海艦隊的安曉峰、楊建新等數百人。

出獄之後,趙一凡為了讓徐曉走出精神困境,給她介紹了地下文壇的趙振開即北島等人。1978年冬天一個週末的晚上,已經是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一年級學生的徐曉,按照慣例到朝陽門前拐棒胡同看望趙一凡,在人民文學出版社門口見到了正在張貼《今天》創刊號的北島、芒克、陸煥興。隨後,徐曉在三不老胡同的北島家中,認識了加盟《今天》的志願者周郿英、王捷、李南、程玉、陳彬彬等人。在短短的兩年多時間裡,《今天》相繼推出了北島、郭路生、芒克、鐘阿城、顧城、史鐵生、蔡其矯、舒婷、黃銳、嚴力、曲磊磊、馬德志等文學家和藝術家。隨著西單民主牆被強行封殺,《今天》也被迫停刊。幾年後,周郿英成為徐曉的丈夫。1988年,趙一凡去世。1994年,周郿英去世。2004年,作為《今天》發起人之一的劉羽去世。

關於《半生為人》,徐曉介紹說:這部書首先是個人寫作。近來以個人經歷寫作的著名作家,主要是章詒和、高爾泰等人。高爾泰到美國10多年,一共才寫了30多萬字。他的《尋找家園》用很簡潔的文字書寫了幾十年的往事。章詒和從1980年回到北京就開始寫作《往事親不如煙》中的幾篇文章,先後寫了20多年。寫小說遇到過不去的「坎」可以虛構,寫紀實的東西遇到過不去的坎,是不能夠虛構的。

我們為什麼要寫個人經歷呢?章詒和在「序言」裡說過,寫作的動機是尋找繼續生存的理由。高爾泰也說「我把石頭放在地上,總比我扛著推著要好一些」。我正在編「高爾泰文存」,這是他寫在序言裡的話。我的《半生為人》前後寫了10年,10年當中一年寫一篇或兩篇,不可能連續寫作,寫得比較慢。《最後的五月》是我先生周郿英去世後寫下的第一篇,我不梳理過去的生活就不能面對未來,當時甚至沒有拿出去發表的想法,這樣的寫作動因是個人的需要,而不是出於外在的原因。對於我自己來說,不寫是不行的。進入歷史的需要是很靠後的因素,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這才有了使命感。

二、絕對是很重要的

在談到自己的寫作態度,徐曉表示說:我現在的態度是對別人要相對一些,對自己盡可能用絕對的觀點,絕對對我是很重要的。

我當時並沒有想到要寫與《今天》有關的歷史。10年以後我發現我所寫的人物都是和《今天》有關的。今後若干年我也將不斷重複這樣的精神體驗,我願意稱之為我自己的精神生活。有人問我:「你們的生活為什麼那麼有趣,我們今天的生活怎麼就這麼簡單啊?」我說:「讓你去選擇坐牢,你會覺得有趣嗎?」不過當他說到我所寫的東西有意義的時候,我還是挺感動的。

事實上沒有什麼樣的生活可以評價為好的和值得的。比如趙一凡,我認識他時才17歲。我兒子現在也是17歲。如果他認識這樣一個朋友,我會急死的。兩年以前,我兒子認識一個理髮師傅,他被對方迷住了,他跑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去理髮,而且還贈送禮物。我不同意他這麼做,我覺得社會上的這些人怎麼可以放心呢?趙一凡是一個瘸子,沒有工作,我整天跑他那裡聊天,我父母當時要是知道是不會同意的。

前不久有一個研究文革的美國博士採訪我,他總想從我嘴裡得到文革比現在更好的結論。他問我:別人都說文革是荒漠,你們能夠寫出這麼多文章,怎麼能說是荒漠呢?我說那個時代我們能讀到的書,不會超過100本,我個人讀過的書不超過30本。有很多人因為讀書和傳遞手抄本坐了牢,我自己就是因為讀書坐了牢。

從絕對意義上,現在什麼都有豐富了。我們同時又覺得是物慾橫流,生活得很浮躁,這也是絕對的。我小時候不可能說自己要嫁一個大款,現在的女孩子就可以有這樣的想法。有人問我,你們出版《今天》就沒有想到贏利嗎?那時候連擺攤賣花生米都不允許,出版《今天》怎麼會想到贏利呢?

你不能說《今天》的這幾個人就是先知先覺。我希望將來能寫一本書,把橫向的、這一小撮人生長的土壤寫出來。我不僅要還原事件,還要還原背景、還原氛圍。我的書中有一篇《精神流浪者的重訪》,我實際上是想通過這篇文章寫出《今天》的潛意識。像陳加明、多多、芒克都會唱歌,北島是練男高音的。他們就是這樣玩起來的。高幹子弟家裡有西方的唱片,接著又接觸到了西方的詩歌,這些人都是到了農村又從農村跑回來,讀讀書聽聽音樂,然後才開始搞創作的。當時民主牆上有很多雜誌,其中有3個文學刊物,《今天》第一期出來,馬上就引起大家的注意,還在當工人的田曉青從第二期就開始投稿,這說明《今天》還是有實力的。《今天》中的很多人現在都不寫詩了,田曉青現在還在寫。

三、文學界這10多年是最墮落的

有人說我很樂觀,其實我是一個很悲觀的人。孫郁的文章我覺得特別好,其中他提到,我們這些人的影響越來越小。《南方週末》上止庵借我說的「新人的故事」對我進行置疑,說《今天》的朋友們拋棄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去學習車爾尼雪夫斯基也還不夠,我們是面具或者符號式的新人。他對我們這一代或一群人提出置疑,我覺得特別好。包括北島最近幾年在國內出的三本書,讓人們重新關注北島,這些東西特別引起我的興趣。用顧城的話說,《今天》是不可思議的事件。它兩、三年就迅速瓦解,80年代末紛紛出國。大部分人沈寂了,只有幾個人在堅持寫作。其中最棒的是北島,他在海外脫離母語的孤獨中堅持寫作。國內的大部分人都改變了生活方式,還在堅持寫作的只有田曉青和劉自立。

文學界這10多年是最墮落的,日本的諾貝爾獎作家大江健三郎,是有人類關懷的。我編過他的文集,感受最深的就是這一點。中國作家在社會現實面前全部失聲了。有一個很著名的詩人對我說:「蔣彥永很好,木子美也很好。我既支持蔣彥永也支持木子美。」

我認為文學終究是要走向邊緣化的。北島比較倒楣,那時候沒有人給他出詩集。《詩刊》當時可以發行上百萬份,現在連2萬份都到不了。《今天》在海外復刊後,我也幫他們組過稿子,現在已經很難找到好稿子了。

四、要堅持就要付出代價

我認為從來沒有完整的真實。一個杯子,這一邊畫了一個圖案,另一邊畫了一隻兔子,我不能透過杯子看到那一邊的兔子。關鍵要有真誠的心態。

比如我寫的劉羽這個人,他和我們一起辦《今天》,文革期間他說過「所有的人都會犯錯誤,毛主席也是人,毛主席也會犯錯誤」的三段論,因此被關了三年牢。由於恐懼,他退出了這個群體。他生活得非常失意孤獨,出國去過得非常艱難。後來發現得了癌症,他把所有錢用在幾個月的治療上,然後就去世了。他最後什麼也沒有了。

李南也是當年參加《今天》的人物。20多年到今天,一直沒有改變,現在穿的衣服還是20年前的,只是汽車月票由原來的4塊錢換成了40塊錢。朋友們送她衣服,她說你送我10年前的,不要送我兩年前的。

對我來說,書寫回憶是特別現實的事情。這些事情標誌著現在也標誌著未來。我不是當成職業寫作,我特別害怕職業寫作,我寫得很少也很慢。所有這些寫作都面臨著真實的問題,一方面是客觀的真實,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發生在北京還是上海,是冬天還是夏天,這是不能改動的。另一個是內心的真實或者是本質的真實。

有人寫過一本《文化大革命的地下文學》,我看了特別震驚,裡面說我在監獄裡聽說「四人幫」倒台了,振臂高呼「打倒四人幫」。……紀實類的文字第一要做到準確,做到准確並不難,第一是誠實,第二要有責任心。

我比較一根筋。我17歲時肯定不知道這樣走的結果是坐牢。別人告訴我被盯上了,我當時覺得盯上就是要辦學習班,因為我在學校裡也給別人辦過學習班。我沒有想到被盯上是要和公安人員打交道而且要坐監獄的。到了辦《今天》的時候,只有我是清楚的,因為我已經走過一次了。

人一輩子可以自己選擇的很少,更多的是迫使你不得不面對的生活。從另外一個意義上說,你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與眾不同的生活,既有年輕人的激情,又帶有很大的盲目性,從這個意義上說還是有選擇的。只是我們沒有像12月黨人和職業革命家那樣,自覺地選擇清教徒式的生活。

我坐監獄的結果,是給我自己帶來了正面的思想資源,有些人包括參加民運、六四的人,坐牢後沈淪消極的更多一些。

前些年我當編輯做得還不錯,出版社為了收買我,給我一個副主編。對於我來說一切都沒有改變,也沒有多上班,只是收入多了一些,但是我內心很不舒服。辭掉副主編以後就自由多了。李慎之去世我寫了一篇文章。如果沒有辭職我就不可能那樣寫。人總會有一個個人角色和社會角色,如果不太在乎社會角色,就有可能在另一個地方生長出一些東西來。

我寫作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合理的心態,這個問題一直在解決著。我覺得我還是一個能夠接受新東西的人,超級女聲我可以和年輕人一起看。不能說那個時代好還是這個時代好,關鍵是如何面對現實和如何認識自己。那個時代真的比現在困惑多了,我們整天都在寫信寫日記,現在騙騙自己能夠混過去就行了。要堅持就要付出代價,那個時代是要坐牢的,這個時代一般是沒有人理你,你要能夠忍受孤獨和寂寞。

五、周國平和曹天予的案子

不知道是什麼由頭,讓徐曉談到了周國平和曹天予的案子。她說:我很希望有更多的人關注周國平和曹天予的案子。我覺得周國平與我的寫作基本上是一樣的。他在文章中寫到了郭世英。郭世英這個人物很值得寫,還沒有人作為專著寫過他。郭路生作為詩人出現與郭世英就有關係。張郎郎聽說郭世英被捕後開始逃跑,逃跑前寫下「相信未來」4個字。郭路生接著寫了一首詩「相信未來」,後來就發表在《今天》上。

曹天予的夫人給我打電話,說是「我們回北京了,請你來聊一聊」。見面一聊,談的是告狀的事情。我說我可以約一些記者採訪你們,通過媒體逼迫有關方面拿出當年的檔案來,但是我不贊成告狀。

像這樣的一個案子,法院竟然就給立案了。法院要是證明確實是曹天予陷害了郭世英,那麼他就是殺人犯,應該怎麼處理他呢?我們內心是應該有一個標準的,誰是一個壞人,誰是一個無聊的人,看了相關的回憶就清楚了。用個人經歷寫作,是一個特別危險的事情,你可以隨時面臨尷尬。如果你是真實的人,你就不能迴避這些事情。我說個人書寫是個人的精神生活,自給自足,自己滿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如果他同時得到了別人的承認,自己也就有了一種使命感。

--轉自《北京之春》2005年10月號(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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