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te logo: www.epochtimes.com

絲瓜忌

人氣: 9
【字號】    
   標籤: tags:

 子規是個善於爲眼前的實物實景而興怡感悅的歌人,他在生命流連最後時刻的歌唱,仍然保持了那份自然樸素的風度。我不懂日語,但是從漢譯中,甚至單單借助於他手書的墨迹,也能深切感受到子規那種隱藏在平淡當中的憂傷。畢竟才三十六歲,生命卻危若懸絲,那種人生無常、來日苦短的悲憫,又怎能不使他的歌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子規的這三句俳句,之所以成爲日本人傳唱不已的名句,原因也就在這裏。由於這三句俳句,子規的忌辰,還被稱爲絲瓜忌,這就更有特別的意味了。

  據說子規得的病是肺結核,在世紀初這種病還比較難治。中醫習慣上把這個病稱爲肺痿或肺癆,民間則直接叫癆病。肺屬金,金本燥,肺燥成病,這是中醫對待肺部疾病的基本看法。按照這一看法,中醫治療肺病主要用藥在滋陰降火、甘涼清潤。不過宋代以前似乎還沒有專門的醫方,直到元末明初江南醫家葛可久《十藥神書》這樣的肺癆專著,專門列出十大方藥,以其全面性、系統性,折服了後世衆多名醫。如果子規生於中國,不知道能不能避免英年早夭的悲劇,因爲他的病情,正是《十藥神書》裏列出的痰征,治療良方當用消化丸,此方“治勞熱痰嗽壅盛者,服之立可”。藥方爲:青礞石二兩硝煆,明礬、橘紅三兩,薄荷一兩,牙皂一兩火炙去皮弦,南星二兩生用,半夏二兩生用,枳殼一兩半,白茯苓、枳實各一兩半。“以上十味,修制畢,並爲細末,和勻,神曲打糊丸,桐子大,每服一百丸。每夜上床時飴糖拌吞,次噙嚼太平丸,二藥相攻,痰嗽掃盡,除根立愈也”。藥方這樣的詳備,療效又這樣能夠得到保證,可惜日本儘管很早以前就崇尚漢醫,卻也未必有此消化丸,所以想來子規竟不能得此良藥吧。明治時代日本已經西化,也許子規在用西法治病,大打配尼西林亦未可知,但他不曾說明,更不曾錄於他的詩句中。何況配尼西林之類,到底也入不了俳句這種優雅的形式。只有秋天初開的絲瓜,既可療病,又是俳句的好題目,於是歌人子規就有了他病中的清吟,有了他一生中最後的短歌,時在明治三十五年九月十八日,東京的秋意已經很深了。

  像中國大多數傳統文人一樣,正岡子規也一定非常相信民間偏方,這大概與他從小在漢籍中受熏陶有關。絲瓜汁,性清涼,民間醫人確是用它來養陰滋肺、止嗽化痰的。子規纏綿于病榻已經長達七年,“濃痰壅塞命如絲”,在痛苦中捱熬。也許就在這一天,他無意中看到了窗外初開的絲瓜花,忽然想到中國某一位文人的著作,或者某一部中國舊籍中關於絲瓜汁治療痰疾的記載,趕緊叫家人如法取新鮮絲瓜汁。絲瓜汁取來了,盛在一隻青花瓷盞裏,碧綠如玉,喝一口,甘涼頓生,久燥的身體似乎也滋潤了不少。但是,子規的病已入膏盲,“清涼縱如絲瓜汁,難療喉頭一鬥痰”,這是很無奈的實情。生命之元已經被痰火化盡了,哪里是一盞絲瓜汁就能夠救正的呢?看著園圃裏鮮嫩的絲瓜,想到生命將要枯萎零落,不知去向何處,感慨歎息,不能自已,連服用絲瓜汁的事兒也忘了,這一忘,其實是對生命希望的放棄啊!

  我對這位東瀛歌人的不幸故事如此感喟是有原因的,因爲我小時候曾經多次取過絲瓜汁。有幾年,每到秋天,院子裏的絲瓜長得正旺盛時,我就會按祖父的吩咐,在傍晚時分,揀一根最粗壯的絲瓜藤,小心地用刀割一道口子,下面放只大口玻璃盞,第二天早晨就會取到大半盞綠綠的絲瓜汁了。絲瓜汁是給祖父飲用的,他老了,秋涼後咳嗽得厲害,常常從下半夜開始直到天明,坐在床上咳個不停。祖父做了一輩子中醫,晚年爲“文革”所迫,棄業回鄉,困頓無聊,貧病在身,他似乎厭倦用藥,僅僅用這些絲瓜汁來苟延殘喘,直至他去世,除了這個偏方外,再也沒見過他吃過其他藥。那時候,我不諳藥理,只覺得絲瓜汁是一味好藥,我將絲瓜汁端到祖父面前時,偶爾也會嘗一小口,說不出的新鮮甘冽和青草的芬芳。看著祖父喝下盞中的絲瓜汁,我滿心希望它能減輕祖父的病痛,甚至幻想它能讓祖父長生。由於小時候有這樣的經歷和往事,讀到子規的“絲瓜”俳句,眼前就浮現出一盞碧綠的絲瓜汁來。

都是一樣的絲瓜汁啊,怎麽不教人生出同樣的“絲瓜忌”的感傷。因爲不能作歌詩,故拉雜爲文,也算是記一段意想不到的醫藥情緣吧。
來源: 編輯:admin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