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雲飛:觀察成都茶館的十三個角度

冉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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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3月19日訊】沒有都江堰,成都將不復存在;沒有茶館,成都只是一座死城。我們可以仿照蘇珊.朗格「疾病的隱喻」,來言說一下茶館或暗通成都款曲,或明達成都內裡的地方;當然我們也可以用芝加哥學派的城市社會學家帕克的觀點,來給成都安裝我們的籠頭;進而我們還可以用城市建築專家林奇將城市建築分為路徑、邊沿、地區、樞紐、地標的做法,來看看茶館在成都城市生活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自然我們還可以從本雅明的角度來審視一番成都與閒漢、遊蕩者、詩人的瓜葛。經由如上的整合,再通過與茶館有關的諸種語彙,勾勒出成都茶館政治的大致面貌。

四個動詞

近現代成都茶館雖可稱全國之冠,但可考歷史並不是想像那般的久遠,在清末以前的歷史中並未見得有關茶館的影子。關於成都茶館的第一手資料,無非是傅崇矩的《成都通覽》和一些當時的報刊雜誌而已,而實際情形之研究一直付諸闕如。王笛的《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與地方政治,1870—1930》一書對茶館多有探討,但現在所得成都茶館的資料依舊非常有限,於是舍學術探討而就印象評說。擬從一些大家習焉不察的語彙中切入,以便明了茶館與我們諸多生活包括政治生活的關聯。

泡(茶館)。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被說成貪污和浪費是其他大隊,這典型的四川人消解高強度語錄的方式,真可謂百練鋼化為繞指柔。時間多堅硬啊,一生對於不夠進取的人來說太過漫長,一天對於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來講也實在太多,一個人像西人一樣kill time,固然也不錯。但對成都人來說,好像這樣悄悄的「kill」不夠隆重,於是上茶鋪裡,大家打伙著集體泡,就像北京人進澡塘裡泡澡一樣,已經成為一門行為藝術。泡妞是誰都知道的,但泡茶館雖不及此事浪漫,在成都卻也是經久不息。

擺(龍門陣)。「龍門陣,龍門陣,龍王老爺在害病,打發烏龜去檢藥,龜兒子在聽龍門陣。」這則成都民謠是許多成都人從小都知道的,從小就知道自己周圍的人愛聽龍門陣,但依舊常聽不休。這民謠在對龍門陣的調侃中,雖不乏批評式的調侃,卻也不無得意。擺龍門陣,如果用閒聊、嘮嗑之類北方話中意思相同的說法,來做註釋,那麼喪失的精髓,是無法彌補的。擺字與泡字,都是極有趣味、極有殺傷力、極有比喻性的動詞,遠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真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只有在能「泡」的環境裡,才能做出「擺」的動作。龍門陣是天南海北、雲山霧罩的東西,無所不包,加之無所不談的閒擺,因之閒適態度盡出。

吃(講茶)。吃講茶有點公議性質,即產生利益誤會與衝突的兩家或者多家,不用法律的方式或者在進入法律解決之前,請雙方都信得過的各行業頭面人物,或者當地有名望的士紳,來主持一個公道的調解行為。這樣的事,在民國的報紙裡,在李劼人、沙汀的小說裡都有完整的體現。吃講茶就像辦紅白喜事一樣,成都人一律可以搞出娛樂精神。死了人可以請人哭,紅白事不免有混飯吃的,吃講茶的時候,也不少了混著喝碗茶的,付茶錢的也不去計較這一切。茶菸酒,四川人都是喜歡用「吃」來搭配,還有年輕人去繞某個女孩子,亦即故意去討好某個女孩子,常說的就是把她「打來吃起」。這個吃字的妙用,堪與「打來吃起」等量齊觀,無限之意,盡在言外。

掏(耳朵)。成都人在茶館喝茶有許多附帶消費,看報紙、擦皮鞋、聽戲、打麻將、打望乃至吃飯,都是有可能的。但最能代表茶館的附帶性消費動作的則莫如掏耳朵,這在全國其它地方似乎並不多見。掏耳朵並不只是舒服那般簡單,掏耳朵可看報可交談,甚至可以偷聽很遠的談話。而更直接的隱喻是,掏耳朵是使自己對各種信息的探聽更為便捷,能聽得更遙遠的風聲,順風耳就是這樣煉成的。

兩個形容詞

嘴巴狡。人的嘴巴除了吃飯、接吻外,生來就是為了說話,為了表達意見,與其他人溝通、談判,以確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我們常說,重慶崽兒砣子硬,成都妹子嘴巴狡,很好地表達了這兩座城市在針對利益訴求時的應對方略,前者以武力與實力為基準,後者以談判與溝通為前提,所以才有兩個城市的人不同的情狀。嘴巴狡,是有閒,愛擺龍門陣的必然結果。講道理裡面也暗含著一些狡黠和機關,需要你切實的面對,不然嘴巴狡的一方必是注定的勝利者。

很滋潤。活水生香,對於茶來說是很重要的,我們不必像張又新的《煎茶水記》、田藝蘅的《煮泉小品》那樣講究,普通人也沒有這個講究的能力。滋潤既是飲茶的實際功用,也是飲茶後的一種享受狀態。上茶館的因素很多,但解渴只是一個附帶的功能,因為解渴的方式與地點不少,不擇地之牛飲固多,就算是解渴也不必非得上茶館不可。上茶館本是有閒者的選擇,但成都因為生活成本低廉造就了眾多的有閒者,因之成都人泡茶館的熱情,空前高漲,為其他城市所不及。故對成都的生活有一種比較流行的說法:除了已到茶館的,剩下的都是在去茶館的路上。滋潤作動詞的時候,是茶館的初級,作形容詞的時候,也就是上茶館的最高級別了。成都對一個人生存狀態的最高讚美,便是「你活得太滋潤了」。因為你有權、有錢、有閒,都有可能是活得滋潤的要件之一,但這還不是滋潤的全部內涵。

三個名詞

行業茶館。現代商業的發展,做生意形成了各個行當,社會造就了各個階層,各個行當和階層都需要聚會與交流之所,因之行業茶館應運而生。鶴鳴茶館是教師茶館,因為民國以前教師實行聘任制,故大家於此交換信息,尋找教書的飯碗,其競爭還比較激烈,謂之「六臘戰爭」。因為六月和臘月都是發放下年聘書的集中時間,故有此稱。中山公園的惠風茶社是雀鳥交易市場、中山街的茶園鄰近鴿市,百老匯茶館為鳥市等。行業茶館變成解決行業利益之所在,也算政治之一端。

公口茶館。公口茶館主要是袍哥組織所需,袍哥因派別的不同需要有不同的公口,便於談生意、做交易、聯絡以保護兄弟、從事秘密政治等,1949年以前成都有袍哥公口130個,他們的茶館一般以「某某社」為招牌。每個公口一般三天要議事一次,聚會的茶水免費,為之「茶哨」。這一點對四九年以前成都的政治形成過一定的影響。為了接頭,其中公口茶館還有「茶碗陣」,是為了預防探子告密,同時為了使活動更加保密。

杯水風波。茶館裡的茶客當然可能談國家大事,也可能有重要人物來接頭,但多半是忙碌階層(藉此做點小生意)、有閒階層的民眾,他們所聊雖然沒有什麼限制,但多是家長裡短,類同於花絮的社會趣事。若其間不經意談到稍微像樣點的政治話題,未必不淹沒在眾多對日常生活的閒聊中。茶館裡的政治多半隻是杯水風波而已。

三種人物

包打聽。這種人在江湖上一定得有些人脈,相當於一個信息發佈與傳播中心,這中心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是家長裡短,另一部分則是某些稍微有名之人的行蹤以及某政策出台之始末,至於這消息是否可靠,很多時候是無法證實的。但談言微中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因此他不會毫無信譽可言。這樣的人,是茶館政治中被官方控制的人物,也是一定意義上各方面人士爭取的人。包打聽的另一個說法是長舌婦,雖然他有可能不是婦女。

坐莊茶客。茶館的忙人我們估且不說,有閒的人,一定是有一定收入的,比如祖上所遺,或者開有鋪子或有其它房屋出租,這些都是雷打不動的固定茶客。這樣的茶客在今天依然有一定的普遍性。之所以謂之坐莊,表明其到哪些地點喝茶是有一定穩定性的。

探子。民間的這種探子,或可採風;官方像這樣的探子,或者是藉此整肅公共揚所之言論風氣;而各行業的探子,是為了探尋競爭對手的虛實,以使自己對某事處於不敗之中。在公口、行業喝茶的閒客,切莫等閒視之,因為他們是茶館政治裡的直接發起人和深度參與者。探子在四川稱呼,另外還有鉤鉤針、屁眼蟲、線人、崇奸婆等,某種意義上講是個與發人陰私有些瓜葛的職業。

一條告示

莫談國事。茶館裡有許多展示性的東西,如茶聯,如禁止賭博之類,等等。但其中最著名的一條便是「莫談國事」,國事乃肉食謀之,小民又何間焉?因為言論不自由,所以言多必失,禍從口出,絕對是前輩和父母教導自己小孩的首選格言。

但正如禁止賭博,其實很多人都在賭博一樣,你越是不准談的事情,越容易在人多嘈雜的地方,混水摸魚地談。民眾是你越不准他談的,他越有興趣談。比如不准讀禁書,他越有興趣偷讀;不准看毛片,越有人看;不准你偷食禁果,越有人以此為樂。凡是被禁止的,必被人挖空心思地去實行,因為凡被禁止的,那裡面有絕大的樂趣與利益。

茶館之所以喜歡貼「莫談國事」,一來是給當政者一個幌子,意謂我告誡過他們,出了漏子,與我無關;另外也在制止談者的雅興,如讓你在那裡聚談無礙,便會招徠更多的大嘴巴,非但不是茶館之福,說不定還有連帶責任。因之,官家也用這種近乎連坐制度的方式,將茶客與茶館捆綁在一起,所以茶館一定會恭貼如儀,從而減輕自己受懲罰的程度。

生活樞紐中的雜碎政治

小道消息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也有可能成為事實真相,但我們不能保證每次的小道消息都變成事實真相,因為你無法保證小道消息變成真相的百分比。就像謠言和正式消息的發布渠道畢竟有所區別一樣,茶館裡的議論話題,政治閒談,只是有觀察風向的作用罷了,連現代意義的民意都說不上。民意之展示得有民調之分析,而且得有茶館階層樣本分析,且因調查樣本格式的不同,亦有所不同。要言之,我們不可誇大茶館的政治作用,有時茶館裡的談論,相反倒是個洩洪閘,是個沖淡人民政治熱情的處所。但不管怎麼說,茶館裡的議論也是言論自由的一部分,哪怕是謠言,也不可去禁絕。要讓謠言沒有市場,只有言論充分競爭與透明,讓民眾有選擇的權利,它才會沒有市場。我們不可把制止謠言,建立在「謠言止於智者」的古老模式上,這樣的模式是緣木求魚,乃至南轅北轍的,因為要求所有人是智者,這本來就是不智的。

茶館雖是公共議事空間,但多是閒散,互不關聯的信息,沒有整體感的談話與議論。不像有代表的議事那樣可以爭出個子丑寅卯,爭出個議案,可以集中喊話,能達成各方利益在博弈之後的相對均衡,而茶館議政一般不具備這樣的功能。當然你可以把茶館搞成個露天聚會,搞成一個類同於群眾運動式的喊話行動,但這更像廣場政治,與茶館分散、切割、閒聊之類的議論無涉了。

茶館對成都人來說,是他們的情感與態度之所繫,也是他們習俗和傳統得以傳承的道具。芝加哥學派的社會學家帕克在《城市》一書裡教導我們說:「城市……不只是一群人和社會設施(街道、建築等)的聚合,……也不只是一組制度和管理(宮庭、醫院、學校)。……城市毋寧說是一種心態,一套習俗和傳統,一套有序的態度與情感,它們內在於習俗中,通過傳統而傳承」。喝茶在成都不僅是現實的生活,是習俗的一部分,而且還與悠閒的心態匹配。再者若以林奇的眼光來看,茶館是成都人生活的樞紐,以它為生活半徑,獲得了生活的樂趣,形成了成都生活與其他城市不同的一種特質。作家老舍雖然寫過《茶館》,但泡茶館並不是他的愛好。其子舒乙經過數學統計出老舍的十一種愛好裡面並沒有喝茶(《老舍的關坎和愛好》),可見包括北京人在內的其他地區的人,對茶館的熱愛遠不及成都。我曾說過,茶館是成都人的空氣。魚離開水後能存活者並不多見,像鯰魚這樣的是少之又少。你不可想像成都沒有茶館,成都會變成什麼樣子。

由於政治涉及許多人的權益,其嚴苛程度以及它的不好玩,使得大批的成都人對政治本身並不感興趣。即便感興趣者,也多從遊戲態度出發,這就使得茶館政治閒散到本身就是一種瑣碎的聲音,常常淪為一種談資。這樣的生活場景,倒是很能誕生本雅明意義上的浪蕩者、閒漢與詩人,這也是成都既不是文化之都且僻處西部,卻以中國詩人的重鎮著稱的因由。

2007年8月於成都

──轉自冉雲飛博客(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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