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馬:莊稼的質問

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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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7月14日訊】在一個詩人的書桌上,我發現了這樣一張照片:一個老頭傴僂著腰,面色被風沙打得通紅,背負一袋白色的重物,艱難地往山上行走。他兩手粗糙、沉重地壓在膝蓋上,背綁的繩索由於太長而繞前胸幾週。衣服襤褸,發黃的暖帽下是一雙呆滯無神的眼睛。沒有人知道,老人默默地爬行在山道上時心裡想什麼?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詩人只說他家在甘肅隴縣,今年57歲,往山頂一個叫龍門洞的廟上送沙子,每趟只值一塊錢!

這就是紅旗下中國農民的生存處境:背負著飢謹的威脅,忍受著貪官的盤剝,在兵災禍亂、水旱蝗害中苦苦煎熬的結果不過是收穫著無數的歧視和嘲弄。今天,當我面對這樣一張普通的黑白照片,良知的絞架高高豎立,我這樣責問自己:比起這個背沙子的老人,我哪一樣比他更高貴?憑什麼忍受風霜凍餒、背負苛捐雜稅的不是我而是他?城市裡那些衣冠楚楚、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貴族老爺、小姐惡少們,究竟有什麼資格嘲笑這些默不作聲的勞動者?難道僅僅因為他出生在鄉下,你出生在城裡?但那不是他的錯,錯在他的父母,甚至也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他父母的父母。正像你養尊處優,與你自己的智能無關,只說明你的父母恰好是在一堆城市的棉絮裡做愛罷了。

我們無法改變這種狀況,淺薄的同情也不能使老頭肩頭的沉沙減輕,甚至連篇累牘的文章也不會使一個崇尚等級秩序的國家制度從此變得平等,但對一個崇尚自由、生命尊嚴的寫作者來說,我有權說出我在享用糧食後的恥辱。托爾斯泰面對俄國農奴纖草般的生命,曾這樣懺悔:「我們依仗自己的權利去享用人民的勞動而不承擔任何義務,在製作精神食糧時完全忽視了我們的活動所應負的唯一使命」,「我們教會了他們什麼,現在又教給他們什麼呢?他們期待過幾年、幾十年、幾百年…… 而我們總是在閒談,互相指教,互相娛悅;而對於他們,我們甚至忘得一乾二淨!」魯迅因為「一件小事」而將自己置於道德的拱架下烘烤,「甚而至於要榨出皮袍下面藏著的『小』來」,胡風在讀完《生死場》後對農民的命運沉痛描述道:「糊糊塗塗地生存,亂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底血汗自己底生命肥沃了大地,種出糧食,養出畜類,勤勤苦苦地蠕動在自然的暴君和兩隻腳的暴君底威力下面。」

然而,我們的當代作家卻全然忘卻了這一「守望麥田」的寶貴傳統。他們只關心自己的生活。私人寫作是什麼?私人寫作就是作家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露出溫軟的胴體,撫摸著波浪般的曲線、嘴裡發出喑喑嗚嗚的聲音記錄。葉夫圖申科在《提前撰寫的自傳》裡,曾這樣描述他的詩由漂亮的形式轉向對底層苦難的直接介入。他說,他的第一本詩集《探索未來的人》出版後,受到報刊界的一致好評。但當他走進書店的時候,發現他的一排排詩集原封未動:

有一個小夥子翻看櫃檯上的詩集,突然也走到我的小冊子跟前。我懷著一種希望愣住了。小夥子翻了翻書,然後嘆了一口氣,把書放在了大堆上。「不要」,他對女售貨員說,「這些東西難道叫詩——是鼓聲!」

這件事對他震動很大,從此他明白了:「真正的詩歌,絕不是一輛在封閉的圈子裡奔馳的汽車,而是一輛『救急』車,它奔馳的目的是為了救人」。然而我們的詩集被大眾像垃圾一樣拋棄時,卻並沒有使我們的詩人「感到震驚」,他們反而振振有詞地責怪讀者的素質低,然而他們什麼時候問過自己,他們為什麼要花血汗錢買一本與他們的生活毫不相干的「詩集」?

然而,當我們放眼北望、將目光投向那廣袤深沉的俄羅斯文學,卻頓然發現我們的「超脫」不過是自私的代稱,我們的「解構」不過是無恥的變種,我們喫茶喝酒、種花養鳥的小品文不是溫柔惇厚,而是陽痿早洩、陰腎兩虧後的裝腔作勢。

在動盪的莫斯科、在陰霾四布的彼得格勒、在寒冷和冰雪覆蓋的西伯利亞,無數的農奴遭到屠戮,無數的作家被迫放逐,無數的作品被查封,無數的平民被監禁,但俄羅斯偉大的詩魂們沒有一刻停止過躍動。他們的心在滴血,但從沒有放棄抗爭。大詩人謝甫琴科終生行走在烏克蘭苦難的夢中,在伏爾加河上聽完自學成才的小提手的演奏後寫道:

感謝你,戴著農奴枷鎖的帕格尼尼,感謝你,萍水相逢的朋友,高尚的人!你那把可愛的小提琴奏出了一顆受凌辱的農奴心靈的悲咽,它和千百萬顆農奴心靈的悠長、憂鬱而又深沉的悲咽匯合在一起……

勃洛克被人們認為是一個「惡魔般的抒情詩人」,他曾經用相當的篇幅讚美女人「尖尖的鞋後跟」,但正是這樣一個帶有「頹廢」傾向的詩人,卻滿蘸濃釅的悲憫,寫下如此激動人心的詩行:「在飢餓和痛苦的煎熬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什麼時候莊稼才能抽穗/忍受屈辱的人民才能鬆一口氣?」

俄國曾是我們的朋友,也是老師。今天,當我們重新閱讀那片被苦難浸泡的土地、以及棲居其上的人們那淚痕澆透而抗爭不息的心靈時,我們的良知是否會因共振而發生些微的顫動?當有一天,田野大片荒蕪,地裡不再長出稻草和禾苗,我們是否會為每一株莊稼的憤怒而接受良知的最後質問?(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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