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个很喜欢劳动的艺术家，他除了常常拿笔画图，也爱使用各种劳动的工具。
童年住的大杂院有一条共用的水沟，那是一条日日夜夜接收十户人家排放废弃物的地方，凡是水沟经过有水泥覆盖的地方，因为不好清理，常常堵塞发臭，爸爸定时就会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子去清理。有一次，发现了一只死老鼠被堵在水沟深处，爸爸就说：“你们谁敢去抓出来？谁长大就会有出息。因为连死老鼠都敢抓了，就表示将来不怕脏不怕苦的精神。”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也为了讨好爸爸，我当下毫不犹豫地趴在水沟旁，把手伸进去，将很大只的死老鼠拉出来。从此，爸爸逢人就爱炫耀着我敢抓死老鼠的英勇事迹。
我的初中导师金远胜先生是一个好强好胜、自律甚严的人，他对我们的要求不仅仅是学业成绩，也严格要求我们的生活习惯。他要我们在整洁、秩序比赛都要拿第一。他有一套打扫教室和照顾花圃的方法，教我们要如何扫地、如何擦玻璃、如何浇花，连垃圾桶要如何摆放，都有一套“标准流程”。
我当了两年班长，替他执行这些任务，我的表现甚至超过他的期待。我带领同班同学去学校附近南机场挖草皮，移植到我们教室外面的花圃，推动了绿化校园运动，为此，连校长都当众表扬我一番。金老师赞美我说：“孩子，你真是一个奇才啊！善用你的这种能力，一辈子受用不尽。”当时我的学业成绩退步很多，爸爸非常怨怪金老师，他说我是个被老师利用的大傻瓜，不是奇才。我为此还和爸爸吵了一架，因为他总是否定我的一切。
女儿从上小学不敢上公共厕所，到成为班上的卫生股长，从此便走上了每天都要带队去扫学校的公共厕所之路。因为学区的因素，她去读一所明星国中，继续当卫生股长，继续扫着更大的公共厕所。这所明星国中有一半以上的学生是越区就读，家长大多非常重视升学，甚至还有送藤条给老师要求体罚的疯狂家长。相形之下，我们这种原来就住在附近，偶尔提出全班去旅行的想法的家长，还会背负着影响其他同学拼联考的罪名。到了最后关头，天天都要留下来夜读后，女儿竟然每天晚上将班上所有吃完的便当盒带回家，她说学校没有做垃圾分类，也没人在乎环保。她的行为在别人眼中是神经病。
我看在眼里除了心疼外，还真想抱着女儿说：“你怎么和我一样傻？”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初中同班同学来信，他说，他意外地从一个档案中找到了我们导师金远胜先生的联络方式，想约几个初中同学和老师相聚。在那次小型聚会来的同学中，有部长级的、有交通运输大亨级的。发出这份动员令的同学摸着他常常被媒体报导的招牌八字胡，对金老师说：“其实我的公司经营和治理都是向老师学来的，如何浇花、如何整理环境，连垃圾桶放的位子都要严格要求。哈，很有用的。”
原来符合金老师所说“善用这种能力，一辈子受用不尽”的人不是我，而是高科技界的成功典范杜书伍。不过后来我大学读了生物系，去医学院教书做研究时果真杀了不少白老鼠，这点倒是和爸爸赞美我的“敢抓死老鼠”扯上点关系。
我到底是个不世出的奇才，还是稀有的大傻瓜呢？到了这般年纪会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了。奇才或是傻瓜，都是透过别人的眼光和价值判断决定的。我相信自己是一个很特立独行的人，一再努力摆脱世俗的价值和眼光，找出自己的价值和志业来。@
摘自 《世界虽然残酷，我们还是……》 圆神出版社 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