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明治維新背後的悲劇

——近代日本的歧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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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8年10月10日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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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推行國家主義,那即需要建立國家主義的意識形態,即建立全民所崇信的國家神話,這是推行國家主義的必要條件,為此方能凝聚民心,可使人民不計代價地為國家效力、奉獻,乃是犧牲生命。沒有人民對國家主義的自願接受、甘心為之效力、奉獻,國家主義則無法有效推行。國家主義的核心乃是凝聚全民之力量,由中央集權所支配。國家主義與民權對立,其將收納民權為國權。建立不起國家主義的意識形態,即不能捕獲民心,使人民甘心情願地服從國家,為之奉獻、犧牲。現代集權國家均建立有相應的國家主義的意識形態,比如希特勒德國的納粹精神,日本軍國的神道、武士道,蘇聯的共產主義,毛中國的「毛思想」等等。

民族國家(單一民族為主之國家)凝聚民心民力最得力最方便最有效的方式乃是鼓動民族主義,以民族主義為國家意識形態。在國家遭遇危難時——如外敵欺淩入侵,宣導民族主義,可以凝聚民心民力保衛國家。這是正義之舉,天經地義。如果孫中山先生宣導三民主義,近現代中華民族百遭欺淩,「民族」自衛、自立、自強無可非議;以蔣介石先生為首的國民政府,高舉「民族大義」之旗幟,組織全民頑強抗日,可歌可泣。前蘇聯是共產國家,以「馬列」為國教,但是在衛國戰爭中,其之打敗德國依靠的是傳統俄羅斯民族主義的愛國精神,而非「馬列主義」。但是民族主義也是危險的,其是基於血緣的非理性情感,如果沒有道義的制約,即是毀滅性的邪惡、盲目之暴力。德國納粹即是民族主義之極端,其將德意志民族主義推至雅利安種族主義;「民族」尚具有文明之歷史、文化元素,而「種族」則是純生物性。

民族主義、種族優越是希特勒興起及納粹德國侵略擴張的精神核武器。十九世紀末,日本發動的一系列野蠻侵略戰爭,原動力也是民族主義,日本是神國,日本民族是神的後裔,天皇是神,由此日本有理由發動戰爭、統治它國。

基於人類生存的現實,民族主義不可否定,但是需有文明之制約,要以天下「仁道」、「公正」為前提,否則其就將走上邪惡。蔣介石先生領導中國民族抗戰八年,但戰後卻以德報怨,放棄日本賠款,此即「仁道」天下;反之,自明治維新,日本喚起的民族主義卻步入邪惡,不斷發動戰爭,掠奪侵佔它國,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

日本傳統主流意識是儒家與佛教之思想倫理。儒家以民為本,佛教乃是棄欲遁空,二者均不能支持國家主義。因此,欲實行國家主義,就需要建立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即建立崇拜日本國家、民族的神話。明治維新運動中,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將日本原始宗教神道,改造為國家、民族神話,作為全民信奉的國家意識形態——國家神道,以鼓動民族主義。

神道本是泛神自然崇拜,是日本本土民間簡樸的宗教信仰。日本神道作為原始宗教,是未發展起來的初級宗教,屬於民間文化。其崇拜的物件及信仰觀念龐雜、混亂——號稱有800萬神,無經典、無宗主、無教義、無戒規,不成系統,無以組織國家、社會。正是因為神道本身之欠缺,日本才需要引入儒家思想倫理與佛教作為國家、社會的主導意識。但是要日本要鼓動民族主義,以外來思想為國家主導意識顯然不行,因此明治新政需要將本土原生宗教神道打造為國家宗教,作為國家意識形態,明治元年(1868年)正月,明治天皇下詔宣佈太政復古;同時即設置「神祇事務科」——後改為「神祇官」,後再改為教部省。同年10月,明治天皇親祭冰川神社並下詔宣佈祭政一致:「詔崇神社重祭祀皇國之大典政教基本。然中世以降,政道漸率,祀典不舉,遂馴致綱紀不振。朕慨之方今更始只秋,新置東京親臨視政,將先興祀典張綱紀,以複祭政一致之道也。」

1869年6月,明治天皇舉行親祭儀式,宣佈「祭政一致,皇道興隆」。此表明神道為國家宗教,政教一體。明治二年12月,皇宮內建成新神殿,供奉八神、天神地祇和歷代皇靈。1870年1月3日,在新神殿中舉行天皇親祭,並發佈《鎮祭詔》:「朕恭惟大祖創業,崇敬神明,愛撫蒼生,祭政一致,所由來遠矣。朕以寡弱夙承聖緒,日夜怵慯懼天職之或虧,乃祗鎭祭天神地祇八神曁列皇神靈於神祇官,以申孝敬庶幾,使億兆有所矜式。」次月,明治天皇作大教宣佈詔書:「朕恭惟天神天祖,立極垂統;列皇相承,継之述之。祭政一致,億兆同心。治教明於上,風俗美於下。而中世以降,時有汚隆,道有顕晦,治教之不洽也久矣。今也,天運迴圈,百度維新,宜明治教,以宣揚惟神大道也。因新命宣教使,以布教天下。汝群臣衆庶,其體斯旨。」

1872年,政府任命神官、僧侶充任教導職。同年4月,教部省下達下達「三條教則」:一、以敬神愛國為本;二、明天理人道之事;三、奉戴皇上,遵守朝旨。以此作為國家神道的宗旨。顯然「敬神」、「愛國」、奉戴「天皇」,三位一體,為國家之主導精神。

神道被打造為日本國教,這在日本維新運動中,是非常重要之事,其意義不下於立憲。其以天皇為在世神,至高無上,萬世一系,政教合一。神道宣揚,日本是神國,天皇是天孫降世,代表神,大和民族是「神裔子孫」,是世界最優秀的民族,應統治世界。儘管1889年頒佈的《大替本帝國憲法》規定,「臣民有信仰宗教之自由」,但事實上神道仍是國教,主導國家意識形態,直至1945。

自明治維新至二戰結束,神道碑稱作國家神道。「國家神道」這個專用語充分說明,神道為國家宗教。日本學者村上重良先生論述,所謂國家神道,「是近代天皇制國家編造的國家宗教」,「是把神社神道和皇室神道結合起來,以宮廷祭祀為基礎,將(伊勢)神宮和神社的祭祀拼湊起來而形成的。」(引自郭冬梅《明治末期的神社整理與國家神道》)

為保障全民尊崇神道,明治政府將祭奠提升為國家行為,除天皇要主持每年的各種國家祭典外,且實行「一村一神社」制,國民均為「氏子」——天皇之子孫,崇拜神道為日本國民之義務。政府規定,每個教室裡要懸掛天皇的「禦真影」,師生每天清晨敬拜,並背誦《教育敕語》,忠君愛國為教育的主導思想,臣民需要為天皇、國家盡忠。明治維新,日本首次建立國家宗教,以國家力量建議統一的意識形態,並對全民進行強制性國家意識意識形態灌輸。自明治,至二戰結束,日本民眾之所以如此效忠于天皇與國家,日本軍人如此英勇,這是重要原因。

傳統上,日本神社都是民間神社,沒有國家神社。1869年,明治天皇喻詔,建東京招魂社,以祭奠維新時期為天皇捐軀的數千反幕武士。1879年,其改名為靖國神社,以祭奠為國犧牲的軍人。靖國神社由國家管理並支付費用,以天皇為首的政府官員每年都要到靖國神社參拜護國英靈,直至1945年。

為了確保神道作為國家宗教的統治,明治元年天皇頒佈《神佛判然令》,以將佛教從神道中分離出去。其後日本全國即爆發滅佛運動——廢佛毀釋,各地紛紛搗毀寺廟、焚燒佛像、佛經、法器,沒收寺院產業,大批僧侶被迫還俗,逼迫佛教徒寫「誓文血書」,改信神道。造成日本空前的佛教迫害和浩劫。這和中國文革為造毛為神,而爆發全國破四舊運動類似。欲立新神,需搗毀舊神。

1944年,神祇院發佈的《神社本義》充分體現了神道、天皇、國家、臣民彼此之關係,其闡述的國家神道教義:「惟帝國,乃皇祖天照大神肇造之國,其神裔萬世一系之天皇,承皇祖神敕,自遠古至永世而為治。此乃萬邦無比之我國之國體。……歷代天皇與皇祖常為一體,以現世之神統禦世間,垂宏大無邊之聖德,國民浴此仁慈皇恩,億兆一心,奉聖旨,繼祖志,奉戴歷代天皇,發揮忠孝之美德,形成君民一致,無與倫比之一大家族國家,延續無窮不絕之國家生命,蓬勃發展。此乃我國體之精華。基於此萬世不易之國體,肇自太古,通于無窮,施之中外而不悖之道者,乃此惟神之大道也。然以最莊嚴尊貴之姿體現此惟神大道者,惟有神社。以伊勢神宮為首,坐鎮各地之神社,乃是顯現我尊嚴國體,永久鎮護皇國者也。」

建立民族主義的國家意識形態,是明治維新的重要內容,甚至可以說是明治維新三大政治任務之一,另兩大任務是統一國家、建立中央集權。此三者的完成,標誌日本成為現代集權國家。

將神道打造為國家宗教,建立民族主義的國家意識形態,就操作,日本做得很是成功。其讓舉國民眾欣然信奉,效忠天皇、國家,無條件盡力、奉獻、乃至犧牲生命。特別是,明治前日本人的國家觀念淡薄,因為是封建制,人們效忠的是領主,而非國家。民族主義國家意識形態的確鼓舞了日本國民,舉國奮發,迅速提高了國力,但著眼長久,這是很有害的,是將國家和人民推向毀滅之路。納粹德國、共產國家,也都是人為地打造國家意識形態,將國家帶向災難。廣義而言,其具有政教合一的性質。具體而言,其讓國民之精神、信仰、道德服務於國家之政治。政治則是現實的、暫短的、變化的,此一時彼一時,而且可能是錯誤的;精神、信仰、道德則是民族漫長生存史凝聚、昇華的觀念、準則、規範,是永久的。讓後者服務於前者是自斷民族、國家之未來,以賭博當下。而且,政治一旦成為精神信仰,就會失去現實感,而盲動妄行。我們看到,當日本軍人、國民的民族主義、愛國熱情煽動起來後,就成為不可控的盲目力量,以致政府亦不可抑制。這是日本不斷發動、擴大戰爭,以致瘋狂的原因。如果不是美國、中國之仁義,日本既毀滅。

6

日本是非常善於學習的民族。近代,日本對於西方科學、技術、工業、辦學、現代管理等等,竭力學習,很是到位,加之日本人的勤奮、嚴謹、圖強,許多方面可謂是出於藍而勝於藍。明治維新學習西方,目的是富國強軍,即西學是「用」是「術」,強日乃是「本」。

明治維新,日本將西方的科技、工業、法治作為「用」「術」,但是其在向西方學習中,有一點是作為「本」而接受的,這就是「社會進化論」,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日本將之作為人類之真理,民族圖存之本,其立于世界根本之法則。「進化論」在自然科學中,是一種科學觀;但是挪用于人類文明則是野蠻的,其是動物法則,是反文明的。不幸的是,明治維新將之作為日本民族立世之本。明治維新此抉擇,說明日本文明是不成熟的,未出脫於野蠻。

日本作為一個孤立的島國,在十九世紀中葉之前,基本是與世隔絕,缺少天下意識。當其國門被強行打開,所面臨的又是弱肉強食的時代,因此即簡單地接受了「進化論」,將之作為日本圖存之本。福澤諭吉于《通俗國權論》中言「置身此禽獸世界之中,終須訴諸一道,即決死之獸力也。質言之,戮乎、遭戮乎,前路僅此而已;此語絕非妄言。 一人處世之道是為如此,萬國交往之道亦無甚別」「列國交往之實,無非爭權奪利而已。……百卷萬國公法非比數門大炮,幾冊和平條約不如一筐彈藥。大炮彈藥者,器也,可將萬般有理化為無理也。……列國交往之道,滅乎、遭滅乎,前路僅此而已,此言亦不謬也。」故此,日本必須維新圖強,成為虎狼之國,「滅它」,而免「遭滅」。

《脫亞論》雖然僅是福澤諭吉的一篇短文,但是自明治維新,富國強軍,晉身西方列強之列,一爭天下,稱霸一方,便是日本的主體意識,上至天皇、精英,下至平民,其乃舉國全民族之意志。如《脫亞論》所言「作為當今之策,我國不應猶豫,與其坐等鄰國的開明,共同振興亞洲,不如脫離其行列,而與西洋文明國共進退。 對待支那、朝鮮的方法,也不必因其為鄰國而特別予以同情,只要模仿西洋人對他們的態度方式對付即可。」

福澤諭吉可謂日本近代精神之父。早期,其介紹西方社會、思想、文化,啟蒙日本國民,積極宣導民權:天賦人權、自由、平等、個人獨立。但是隨著日本維新變革的成功及膨脹,福澤轉向國家主義,鼓動對外的擴張和侵略。

作為思想家福澤是短淺的,日人稱福澤的學問是「實學」,也就是福澤看重的是當下之實際。福澤處於人類從傳統農業文明向現代工業文明轉變的大動盪時代,其被西方工業文明的種種「進步」所征服,忽略了道義乃不可顛覆的文明之內核,由而也就忽視人類在現代化進程中野蠻、反文明的一面,以至他將「現代之野蠻」也當作文明與進步。這是他的欠缺。他的代表著作《文明論概略》的基本觀念:「野蠻、半開化、文明」論即屬此誤。

福澤的文明觀起碼有三個根本性錯誤:

1、以西方現代文明作為標準,衡量、要求各國家、民族之文明。《文明論概略》有一章,標題即「以西洋文明為目標」。如此,西方現代文明即是界定文明的唯一尺度、標準,如是除西洋現代文明之外,人類即無文明,均屬野蠻,至多是半開化。即使是西方思想家也從不敢這樣說。文明乃是人類族群的共生形態,其是在漫長的時間中,由經驗積累所逐漸形成的,包括語言、信仰、社會組織、行為規範、經濟方式、生活方式等等。不同的地域、氣候、種族、時代,文明體格不同。不能說埃及、瑪雅、中國文明不是文明;也不能說現代歐洲文明是文明,中世紀歐洲就不是文明;再,傳統的自然農業文明與現代工商業文明,根於人類不同的生存形態,為全然不同的文明體系,二者沒有可比性;怎麽可以用後者衡量、要求前者?傳統世代依靠雙手勞作的農人與華爾街的金融家怎麽比較呢?前者是半開化,後者是文明?二者處於不同的時代、不同文明體系中,無比較性。進行此種比較是荒謬,以後者衡量、要求前者本身更是蠻橫。

2、福澤沒有自己的思想體系,只是簡單地接受了現代西方文明的觀念。將人類歷史及文明看作是直線的,不斷發展、進步的,這是歐洲啟蒙主義的思想,福澤接受了此思想,因此才有「野蠻、半開化、文明」之說。「進步」論的思想之要害,在於其對「文明」的否定性與虛無,今天否定昨天,明天否定今天,而等在前面的「進步」則是虛的,尚未驗證的,其可能真是進步,但也可能是陷阱是毀滅。其時,福澤身在落後的日本,前面尚有現代西方文明為榜樣,可學習追隨;但是如果他就是當時的歐洲人,又該如何?他前面的更「進步」更「文明」是什麽?那就是馬克思主義、無政府主義、以後的法西斯主義、納粹主義等等。文明是人類群體共生之延伸,其是自成體系的生命體,有偶然之形成、也有衰亡之宿命;有生長、繁盛,也有衰落、腐朽;其可能勝利輝煌,但也可能挫敗、被消滅。人是宿命的,民族是宿命的,文明也是。文明一旦形成,便有內在文明基因之限定,其發展、進步均在限定之內。比如基督教文明,基督信仰即是其文明重要之基因,歐洲文藝復興之輝煌乃是其中世紀基督教信仰所結出果實,如果基督教信仰所儲備的能量耗盡,對基督的信仰死亡,基督教文明即滅亡。福澤激烈抨擊晚清之腐朽腐敗,就腐朽腐敗本身,他的抨擊是對的。只是他的判斷是錯誤的,當時中國腐朽腐敗並非是中國文明僅是「半開化」;中國文明是自圓的完整文明體系,甚至可以說是工業化之前,人類最好最健全,發展到極致的農業文明體系,以致其再沒有發展、改革、進步的空間,除非全盤打碎它。晚清之腐朽腐敗,一是因為中國文明本身發展到了極致,進入了晚期;二是因為當時清朝已有兩百多年,進入了一個王朝的末期;三是清朝是少數且落後的滿族統治,滿人自身的文明力量不足。作為統治提團,其在人數上,文明素養上——特別是精英階級,均陷入困境無力統治龐大的中國,更不要說領導中國之變革、奮進;其所有的心思和力量均用於如何維持住滿族的政權。

明治維新之成功,意識因為日本文明本身尚未發展充分,尚有較大的改變、發展的空間;二是因為明治政權是新生政權;三是日本是單一民族,處於當時弱肉強食的國際背景,其不團結也可團結,不奮發也必奮發。明治維新儘管竭力學習西方,但是其所維護的終究是日本民族與其文明,這在《大日本帝國憲法》中體現的很清楚,其所以將天皇立為國家之本,即在以西法維護日本民族及文明之本體。明治以來,日本竭力扶植神道為國家宗教,意義也在此。福澤在《文明論概略》中說「唯有汲取西洋文明才能鞏固我國國體,為我皇統增光,這又何必躊躇呢?應該堅決汲取西洋文明。」

但是日本文明畢竟尚未充分成熟,特別是其作為島國,在歷史上與世隔絕;因此其突然面臨現代工業化、列強紛爭的世界,即恐慌,更被誘惑,

恐慌及誘惑促發其盲目的民族主義,而貿然、狂妄地投入列強分割世界之爭戰。日本民族被國力的迅速崛起及幾場戰爭的勝利,沖昏了頭。這是日本民族及文明不成熟之體現。於此,明治維新的政治家、思想家們,並不如中國洋務派領袖們;日本文明遠不如中國文明深厚、成熟。如果說,晚清之失敗、滅亡是宿命——命數已到,非人為所能救;但日本最終之敗乃是自找自毀,其完全可以有另外的選擇。福澤的思想顯示了日本文明之的欠缺。

當時,中國學人對日本的明治維新即有批評,如改良派思想家王韜。王韜

18歲中秀才,在家鄉設館教書。其後長期為英國傳教會效力,為其編譯中英書籍,包括翻譯《聖經》。他亦辦報、辦書局、作為主筆撰寫政論,並主持書院。其熟悉中國古籍,亦精通西語。他中年遊歷歐洲各國,並在蘇格蘭居住三年,曾受邀到劍橋大學演講。王韜也曾遊歷日本,並在英制香港居住二十年。其可謂通曉中西雙方文明之學者。其晚年受洗,成為基督徒。王韜主張維新自強,提出「振興中國,提倡西學」。其不僅不僅宣導學習西方的科技、工業、商業、教育、軍事,也呼籲改革中國之政體,行立憲、立議會、君民共主。王韜洞察世事,並不算保守。他贊成明治維新的諸多變革,並認為中國應該學習,但是他對日本「全盤西化」、「脫亞入歐」卻不認同,認為其「似乎不如中國的洋務新政『中體西用』來得穩妥」,他批評之「不能先天性存在『中』或者『西』的區隔,而實在應該以『善』與『不善』作為標準:『法茍擇其善者而去其所不可者,則合之道矣。』」(馬勇《從排斥到模仿:晚清官紳對明治維新的認知》)王韜可謂灼見,這一「善」字點出了明治維新的根本之欠缺。

我不否定福澤對日本於教育、思想啟蒙、學習西方文明中的正面、積極的作用與貢獻。但是他的「野蠻、半開化、文明」論、「脫亞入歐」論、「滅乎、遭滅乎」論,于日本於四鄰都甚有害。1895年,日本於甲午戰爭中大勝中國,福澤喜極而泣,言「自去年以來,在大戰中揚我國威於世界,使大日本帝國佔據重要地位……實為難以置信之幸福,憶古思今,恍然如夢,唯感極而獨自流淚耳。甲午戰爭等,皆為官民一致之勝利,其愉快、感激實難言表。我每每哭泣而言,只因長壽,才能見聞如此盛事……」。但近50年後,兩顆原子彈爆炸於廣島、長崎,喜極乎,悲極乎?由甲午到1945,這是同一條道路。

3、在《文明論概略》中,為文明界定三種形態:「野蠻、半開化、文明」,其界定的標準是能否「知運用自己的智慧去發明創造」,以「開發幸福的源泉」。當然,他也說「歸根結蒂,文明可以說是人類智德的進步」,這是對的,但是他在具體論述中則主要強調「智」——知識,因為「德」是不變得,沒有「進步」所言;而人類的知識、智所發明的蒸汽機、汽車則是不斷創新、進步的,且造福於人類。就「德」而言,東西方不相上下,信基督教的和信佛的,在道德上可達到同樣的境界。但是「智」就不同了。他說「以日本人的智慧與西洋人兩相比較,從文學、技術、商業、工業等最大的事物到最小的事物,從一數到百或數到千,沒有一樣能高於西洋,沒有一樣能和西洋相比擬的,並且也沒有人敢和西洋較量一番的。」「誰能以排子車和火車相比,又誰能以日本刀和洋槍相比較呢?我們還在流行陰陽五行之說的時候,他們已經發現了六十個元素。我們還在以天文卜吉凶,他們已經製造了彗星曆,並進而研究了太陽太陰的實質。我們認為人是居住在不動的平地上,他們已經知道地圓而且是轉動的。我們認為我國是至尊的神洲,他們已經足跡遍於全世界,到處開闢疆土,建立了殖民地,政令商法之齊備,遠比我們優越的東西很多。」「由此看來,目前我國所迫切需要的不是智慧是什麽呢?這是學者應該深刻考慮的。」也就是說,日本從半開化走向文明,就是學習西方「智」——知識、科技、槍炮、商業、法律等等,而無關「德」。但這恰恰是福澤文明論的有害之處,其在日本現代文明化的進程中,抽調了「德」——即文明的內核「道義」。正是由於日本在現代化的進程及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拋棄了「德」——道義,由而失去了文明對「用」、「利」、「器」的制約,而走上現代野蠻之途,肆意發動戰爭,瘋狂擴張,不僅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最終也幾乎毀滅日本國家與民族。

智、知識、科技、工業,乃至現代管理、法律等等都是中性的,其可用於善,也可以用於惡。為什麽說「道義」是文明的不可更變的內核,即在於要保障人類的智慧、科技、創造、發明等等,用於善,為人類造福,用於人類的共生,而非彼此的欺詐、爭奪、殺戮。凡新科技、新工業的發明創造,都有的雙面性,即可能為人類造福,但也可能危害人類及人類生存環境,因此當它們產生時,均要以「德」來審視,如何使之造福人類,同時充分考慮到其可能帶來的危害,加以防範。在前工業革命,帶來了現代化武器,當時歐洲的政治家門為之興奮不已,卻全然忽略了其危險性;他們像以往一樣草率地發動戰爭,卻未曾想到現代武器非人類帶來如此慘重的災難,其出乎當時所有政治家、思想家們的料想。二戰結束後,人類才有了對現代戰爭、原子武器的認識,有了對之一定的警惕和防範。因此冷戰期間,世界所幸未爆發原子戰爭。當今,人類文明面臨智慧型機器為代表的一系列新科技的挑戰,人類必需對之有「德」審視、限定和防範,絕不能將之當作文明的飛躍進步,全然接受。

在任何文明中,道義均是其核心價值,因為文明之目的是人類族群之「共生」,失去「德」之內核,「共生」即變為相欺相掠相殺。人類只有這一個星球,或依「道義」原則而共生,或因「滅」「戮」論而共同毀滅。如果是後者,人類的智與創造力再提升百倍又有何益?究兩次世界大戰之原因,即是人類進入工業時代,人的智慧、創造力、工業化、武器空前發展,但卻未能建立相應的人類「共生」之道義原則與規範,反之列強各國卻為欲為利為惡,強制、掠奪、侵佔它國,最終導致彼此之殘殺,並將整個世界捲入其中。在現代化的發展中,人們多見其帶來的方便、利益,但是人們卻忽略了其同時也是毀滅的力量,如果人們喪失警惕,對之沒有相應的道義制約與規範,人類即跌入毀滅的陷阱。這就是福澤「文明論」之要害,也是日本民族在現代化進程中的致命錯誤,其由此走上毀滅之途。

福澤在《自傳》中說「只有人欲才是文明開化的元素,其欲愈多,心之動亦愈多;其欲愈大,其志亦愈大。」這樣說是非常危險的。欲望是生命的動能,當然重要;但是欲望本身是荒蠻的,需要文明的規範和制約。孔子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古往今來,人類任何文明體系,其首要原則都是「禁忌」,此是人類群體共生之前提,否則就將彼此殘殺罄盡。比如,性欲是人的最強大的欲望,乃欲望之根,為此人類各文明乃有對性地種種繁嚴禁忌。否則人類連近親繁衍這一關都過不了。因為人類文明有對性的禁忌與節制,人的性欲望方轉化為創造的動能,如宗教、科技、思想、文學、藝術等等。基督教文明之有如此巨大的創造力,對人欲之禁忌是重要原因,近代歐洲早期科學、思想、藝術產生於教會,文藝復興是中世紀基督教結出的果實。美國國家管理之有效有序、政治之清廉,根於清教道德,對人欲的節制。沒有文明的規範、道義的制約,人的欲望就將野蠻化。資本主義帶來巨大的創造力,但也帶來血汗工廠,販賣黑奴、鴉片,掠奪、戰爭、侵略它國,屠殺、奴役土著等等。人欲如果沒有節制,人即腐敗、墮落,而這正是福澤深惡痛絕的。

福澤「文明論」的要害是其抽掉了文明的核心——道義。「脫亞入歐」,日本自詡是脫離野蠻,走向文明,實則相反,乃是拋棄道義,弱肉強食,走向現代野蠻:發動戰爭,殘酷殺戮,掠奪、侵略、奴役它國它族。於西方文明,日本不僅學到了好的,更汲取了其最壞的一面——現代之野蠻,或說是野蠻的現代化,且變本加厲。悲哀的是,福澤及日本民族卻認為,這就是進入文明。這裡要說明,日本現代的野蠻化是對外的——對它國它族,而非針對本國人民;這是其與共產極權國家本質的不同。

福澤在早曾高呼民權、平等、自由、個人獨立,但是當其看到這於現實相距甚遠,即轉向「國權」主義。如前所引,其言「日本政治之至大至重者,無外乎帝室。」「天然的自由民權論是正道,人為的國權論是權道。……現已無暇顧及正道, 故而我敢從權道」,人民要以「國權為重」,「拿出全心全意,拋棄個人利益,甚至生命。」

進而,福澤鼓動國權對外擴張、對中、朝進行的侵略戰爭。1874年,日軍侵入臺灣,迫使清政府簽訂《北京專條》,並向日本賠款50萬兩白銀。福澤諭吉為之讚頌「終於迫使支那人拿出50萬兩白銀的賠款,這對於國家來講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此次勝利,使我國國民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第一次有了明確的內外之分,鞏固了國家主義國體的根基,憑藉這種國權擴張的餘威,就可以平等地與西洋諸國打交道。」1882年,他在《兵論》中言:「如果支那最終不能獨立而落於外國人手裡,我日本人不可袖手旁觀,也應該奮起共同逐鹿中原。」1883年,中法在越南爆發戰爭,福澤為之撰文《東洋的波蘭》,演示日本與列強對中國的瓜分,其言「今天佔領臺灣全島和福建省的一半,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特別是福建、浙江沿海地區,在支那大明的末葉,一時為日本兵侵略之地,這是歷史上鮮明的事實,這次在故地插上日本的國旗使之飄揚,可使日本國人得以滿足。」1884年,他在《戰爭一旦發動就應有必勝之信念》中說「如支那的戰爭若不能取勝,我日本人自今後不但永遠受支那淩辱,也會被世界各國所輕侮欺淩,最終不能保持國家的獨立;如果打勝的話,則我日本的國威不僅可以炫耀於東方,也會令遠方的歐美各國所敬畏。取消制外法權不必說,作為萬事平等的文明富強國,會永遠被東方奉為盟主。」「為了實現這一希望,我們的身家性命不足貴,願直接進軍北京決一死戰;我們的財產也不足愛,願全部充作軍費。舉日本全國之力即可達到目的。此次朝鮮事變若果真引發日支兩國的戰爭,則我輩可以斷言:日本必然勝利。」(《戰爭一旦發動就應有必勝之信念》。1894年甲午戰爭爆發,福澤撰文稱「今天的戰爭雖是日清兩國之爭,實際上卻是文明與野蠻、光明與黑暗之戰,……此非好戰,乃是世界文明大勢賦予日本的天職,是不得不為之也。日本的太陽旗儘早在北京城迎著晨風飄揚,四百余州的全圖盡在文明的陽光普照之下,此等快事,我輩翹首以盼。」

侵吞朝鮮、征服中國是日本精英階級在早既有的謀劃。16世紀末,豐臣秀吉初步統一日本後,即提出「必圖朝鮮、窺視中華」。德川幕府末期,佐藤信淵在《宇內混同秘策》亦設計先佔領滿洲,再征服中國,西侵東亞大陸與南侵東南亞並進的路線,1853年美國「黑艦事件」後,吉田松陰提出「失之于歐美,補償於鄰國」的「海外補償論」。但這些尚是設想。隨著明治維新的成功,國力的增長,其成為日本既定國策,更重要的是天皇新政通過鼓動民族主義,使之成為日本全民族之意志、之精神、之理想。國家政治一旦被打造為民族精神、意志,其便被無限放大,以致失控。因此,日本發動了戰爭,即不能停止下來,而是隨著軍隊、人民「愛國熱情」的高漲,戰爭不斷升級擴大,甚至是軍隊、人民綁架政府,將戰爭推向毀滅的極端。問題是,福澤諭吉作為民權思想家,怎麽會成為對外侵略戰爭的狂熱鼓動者?他的愛國精神又是怎樣「幫助」國家、民族走向毀滅之途?作為思想家、愛國者,福澤於此是很失敗的。

太人,以防和猶太人通婚。。」希特勒的思想是建立在社會達爾文論基礎上的,1923年希特勒在慕尼克的一次演說中說「大自然的全部工作是強者與弱者之間的劇烈鬥爭——強者統治弱者的永恆勝利。如果不是這樣,整個大自然就只有衰亡。違背這個基本規律的國家也將衰亡。」因此他認定「國家的安全不能寄託於別人的恩賜上,歷史總是在軍刀上前進,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要生存、要尊嚴,就需要有強大的軍備。」「我們的鬥爭只可能有兩種結果:要麽敵人踏著我們的屍體過去,要麽我們踏著敵人的屍體過去。」當時,德國民族之擁護納粹,原因之一是民眾普遍接受了社會進化論。國家主義、民族主義加之社會進化論即是納粹主義,這與日本軍國主義是一致的。

達爾文進化論是自然科學,但是將之挪到人類社會即是災難;因為人類不是一般的自然生物,而是「人為」的結果。比如武器,是動物沒有的,其是人的創造。因此動物間的生存競爭是有限的;而人握有武器,如果對之沒有相應的「人為」制約——道義與規則,人類即會彼此殘殺毀滅。更重要的是,

社會進化論強調的是「生存競爭」,這與早期資本主義的野蠻掠奪與擴張是一致的。而大自然生態的大法則是平衡、共生、彼此依存;競爭法則從屬之。平衡、共生、彼此依存的生態一旦破壞,即毀滅之災難即來臨。近代以來,由於人類獲得超自然的能力,且而唯圖自身之欲望、利益、競爭、發展,而破壞了這個星球的生態平衡,大自然被人類掠奪摧毀殆盡,人類已是這個星球的災難。自然生態的毀壞,最終將毀滅人自身。自然生物的演變、進化史以萬年十萬年為單位進行的,而人類要在「吾生」之年,人為地幾何級數地推動人類的「競爭」、「進步」、「進化」,此乃是加速推進世界毀滅。

自然生態之平衡、共生、彼此依存是天道,「進化」「生存競爭」也對,但是寓於天道之中的小道,而「社會達爾文進化論」是人之妄道。人為欲望所驅動,欲望不可否定,其可創造文明,但前提是需有道義之制約,規則之限定,舍此人類生存之競爭即是彼此掠奪、殘殺與毀滅。中國文明「仁道天下」、「天人合一」之道統合乎天道,為人類終極之「大真理」,可謂天不變,道亦不可變。

8

二戰後,美國作為勝利國佔領日本。麥克亞瑟作為統治者,強力改造日本,主要包括:

1、審判戰犯。向世界宣示日本戰爭之罪,伸張道義,確立公正。

2、解除日本武裝,遣散其軍隊。立憲,保障日本永不能發動戰爭——日本不得有軍隊。

3、打掉天皇是神、日本種族優越的神話。讓裕仁天皇發表《人間宣言》,宣佈自己不是神而是人,日本民族不優越於其它民族。

4、清洗右翼骨幹。開展「公職追放」運動,將20萬右翼骨幹從政界、經濟界、文化界、報界清洗除去。

5、解散財團。明治維新後,政府扶植起一批大財團,以在經濟、金融上推行國家主義。麥克亞瑟解散了這些財團,以斷日本再鼓動國家主義的財路。

6、政教分離。明治後,日本政府將神教打造為國家宗教,鼓動民族主義。麥克亞瑟廢止了神道為國家宗教,實行宗教自由,政教分離。讓神道回歸民間,政府不得對之保護、資助,天皇亦不得參拜靖國神社。

7、改革教育。頒佈新教育法。廢除對學生進行民族主義、忠君愛國的思想灌輸,以美國為榜樣,以自由、和平、人權思想教育學生。

8、頒佈和平憲法,確立民主制度。包括:A、改革天皇為本的國體,取消天皇總攬國家統治權。天皇僅為虛位。B、改革議會制度,取消貴族院,議會不再對天皇負責,民選參眾兩院議員。C、改革內閣。內閣官員不再由天皇任命;內閣由議會多數黨組成。D、實行地方自治。地方官員由當地民選選出。E、給予婦女選舉權。

麥克亞瑟的這些改革可歸納為五大項:1、使日本永遠不能發動戰爭。2、解散中央集權。3、廢止國家主義。4、解體民族主義。5、推行民主制度。

此五項正是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立國之根本國策的反動。翻過來看,如果當初明治維新不迷信「弱肉強食」和戰爭,不對外侵略、擴張;不強化天皇制的中央集權;不鼓動擴張的民族主義;不搞國家主義;切實推行憲政,那麽這也就是麥克亞瑟的日本道路了。與其現在,何必當初呢?

麥克亞瑟改造日本之成功,關鍵所在是保留天皇,這也是他對日本、對文明的一個偉大貢獻。不僅未審判天皇,而且維護了其榮譽,保留了其皇位,此於這場戰爭之災難,於受害各國及人民——特別是中國,是很不公正的。但是,就當時之戰爭、政治之現實 。

--原載《議報》

責任編輯:任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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