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巢隨筆 (25):姐姐和弟弟

黃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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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子大大咧咧,喜歡熱鬧和騷動;說說寧靜而憂鬱,整日在河上飄蕩,尋覓同大自然實現一次神秘的預約。

這幾天,小烏龜不吃食,秋瀟雨蘭好耽憂。這小瞌睡蟲再也不貪睡了,甚至也睡不著覺,成日關注著她的小烏龜。她疑心小烏龜是否生病了,她喚它的時候,小烏龜抬起頭來,向她張開嘴巴,但是餵它螺絲它又不吃。秋瀟雨蘭這纔發現它痛苦的樣子。小龜龜,小寶貝,你不舒服嗎?螺絲卡住了你的脖子了嗎?她細心地朝它張開的嘴巴望去,感覺小烏龜似乎想同她說話。她又小心翼翼地摸摸小烏龜的脖子,看是不是被什麼硬的東西卡住了。後來她斷定說小烏龜想家了,想它的河流了。這幾天她都在念叨著放小烏龜回去,但又實在捨不得離開小烏龜。現在這隻小烏龜已經成了我們夢巢之家的編外成員了。

小烏龜生氣了嗎?小烏龜發怒了嗎?這幾天連著大雨傾盆,秋瀟雨蘭說小烏龜在呼風喚雨,所以成天雷電大作,我們是不是得罪了神龜?但是她深信小烏龜一定會為她祈福,也為我們逆轉厄運,它決不會降禍在我們頭上。她說小龜龜一定明白,如果一旦她有了個孩子,她愛小寶寶的程度也不會超過愛小烏龜了。小烏龜在她心裏也是她疼愛的小寶寶。

她常常把小烏龜托在掌中,口中念念有詞地同它對話。有一天,她說著說著,發現小烏龜半閉著的眼角濕漉漉的,她感覺它好像在流淚,秋瀟雨蘭好心痛。她覺得不僅它那小模小樣令她喜歡,它那孤立無助的弱小的樣子更令她憐愛。她愛小烏龜勝過愛卡爾,因為同小烏龜比起來,那條可愛的騷母狗祗不過是個獻媚者。

今天曦子來了。穿了一身紫色的西服套裙。這色調特別適合於她,使她顯得很好看。曦子喜歡化裝,她也沒有學過,是按自己的興味化裝。她愛經常變換各種時裝,那些色調和式樣都很美,很入時而有趣味;祗是使她顯得比她實際的年齡大些、成熟些。秋瀟雨蘭一般也不反對穿時裝,但是她覺得如果曦子穿得更樸實一些,哪怕是普通的棉布衣裙反而更適合她的年齡;她覺得曦子穿時裝遮蓋了她身上那種天然的東西。秋瀟雨蘭卻無論穿時裝和一般簡樸的衣裙,都顯得優雅脫俗,都有一種高貴的氣質。她不像社會上大多數少女們隨波逐流,愛趕時尚,她有她獨特的選擇。

曦子本來約好昨天同夥伴一起來的,但是說說哄她說我們進城了,她怕撲空就沒有來。她早就按捺不住要來夢巢玩了。她聽說卡爾被偷了,先是不相信,後是大吃一驚,感到很惋惜。我們向她介紹小烏龜,她根本沒有興趣,她說她喜歡卡爾,喜歡那條一歪一歪地把屁股甩得渾圓的騷母狗,她總不忘從城裏帶來一包心肺餵它。她愛親自餵卡爾,把心肺一塊一塊地丟給卡爾;或者提得老高,逗著卡爾往上跳,她覺得好玩。小烏龜正在睡覺。曦子逗弄它,它也不睜開眼睛,把你的眼睛弄瞎,看你張不張開。說著她用手使勁地去按小烏龜,嚇得秋瀟雨蘭叫了起來,求她快快放手。她用手指去戳小烏龜的嘴,小烏龜伸長脖子不動,把她惹氣了,狠狠地頂住小烏龜的嘴往裏戳。小烏龜大概被弄痛了,不得不把脖子縮了進去,直到完全看不見。現在祗看見一個龜殼,曦子樂得哈哈笑了起來。秋瀟雨蘭求我勸止曦子別欺負小烏龜,但曦子仍然揚起拳頭示意要朝小烏龜揍去。秋瀟雨蘭這下可真嚇昏了,急忙阻止她。太醜了,我真想把它扔出去。忽然曦子又想到如果把小烏龜朝地上砸去會不會砸得粉碎?

卡爾丟了,曦子覺得夢巢變得索然寡味,她在屋子裏坐立不安,要她坐下來,靜靜地聊一聊,或者看看書是辦不到的。如果沒有玩的,她就要想到吃的,說無論到哪里她都不能虧待她的肚皮。要不她就嚷著要去看卡爾。去看卡爾的時候,老遠就扯著嗓門尖聲地喊“卡 —— 爾!卡爾!卡 —— 爾!”她說她如果放開食量吃,一定會 吃成一個大胖子,好像她並不耽心她的身材會發胖,她相信她們那一年出生的人都是美食家。她笑嘻嘻地說,根據生辰年月,她應該是屬豬,你說我的屬相能不是美食家嗎?見她閒不住,我們建議她去看花,特別是後牆的薔薇開得好熱鬧。這並不打動她。曦子耐不住無聊,她問我想吃什麼,邀我一道去附近的花溪鎮去。她嫌我們這兒的生活太清淡,說如果同我們在一起生活,她保證一定會減肥。我們一起去採購回來大批食物,全是曦子花的錢。曦子一個穿一個吃這兩者都捨得花錢,逢到她身上有錢的時候更是如此。她每次來夢巢都要帶來食物,不是滷味就是糕點。今天依了她的興致,除了買了餛飩皮和瘦肉包餛飩吃外,她還買了滿滿一塑膠口袋灑其瑪、波波糖、香蕉、香酥花生。

包餛飩的時候,秋瀟雨蘭與曦子一起包,曦子包的餛飩每個都大個大個的,她準備好好的吃個過癮。我瞧著夢巢外面的馬路,逗曦子說來了一支人馬,吃你的餛飩來了。曦子一時手足無措,耽心不夠吃。吃完了,她就坐在那裏化妝,秋瀟雨蘭發現她今天穿的紫色的衣服,畫的是紫色的眼影,認為她懂得化妝。紫色的眼影不僅與紫色的衣服相協調,而且也表示性感。秋瀟雨蘭並不經常化妝,但她對化裝很內行,比如說眼影一般來說紫色的表示夢幻、高貴和性感;粉紅色的表示純情;綠色的表示天真活潑的青春活力;藍色的表示浪漫;黑色的表示憂鬱、深沉、冷峻,在另外一個意義上也表示邪惡與淫蕩。她說一個女人不懂得化裝就會破壞自己天然的美感。

飯吃完了,妝化完了。這裏又沒有電視看,也沒有有趣的流行書刊,曦子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留她在這裏過夜她呆不住,嚷著要回去。

說說很少能在夢巢裏呆下來。對於這個少年來說,他的心靈與夢巢悠閒生活的調子和節奏似乎並不合拍。有別的什麼東西對他更具神秘的吸引力。他在夢巢中常常興味索然。他常常冒著雨來,又冒著雨去。使他感興趣的就是這條河和河中的神秘。他喜歡在河中撈魚蝦玩,然後裝在小玻璃罐裏。他愛蝦子在水中遊動的樣子。說說一來就在河邊呆上幾個小時,他把手伸進河邊的石縫中,有時候碰到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把他嚇得趕忙把手縮回來。偶爾在掏洞時也會被他驚動一條水蛇,但他並不太怕蛇,看著蛇在水中游動的曲線,他祗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直到那蛇在水中消失,他這纔後悔沒有把它用樹枝挑起來打死。

說說愛這條河,也愛河中的一隻船。他白天孤零零地去河中划船,晚上卻從不在夢巢過夜。他帶上一點糖果、一瓶香檳酒,就一個人上了船,整日在河中飄蕩,唱著美麗的《梭羅河》,這是他從我學會的唯一的一首往昔的歌曲。他常常登上河心灌木叢生的小島,那兒有許多鳥窩,但他從不去侵犯鳥們寧靜的家居。他發現島上飛來幾隻潔白的雪鳥,他總是躲在樹叢背後偷看這些來自異地的流浪者。他長時間地凝視著這幾隻鳥的不同於人的舉動,卻小心翼翼地從不驚動它們,更不會想到用槍口或彈弓去對準它們,或者把它們抓來養在籠子裏。他覺得這些灌木和天空就是它們天然的家屋。遇到雪鳥不在的時候,他就撥開蘆葦叢去尋訪野鴨,因為他總感到一種幻聽,分明聽見野鴨嘎嘎的叫聲。但他從來沒有找到過野鴨家族的蹤跡,祗在葦叢中發現過被啄空的螺殼。

一天, 少年說說划船回到岸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水色紫紅的河灣。他仿佛在期待著什麼。他感到他與大自然之間有一種天然的默契;有一次尚待某日變成現實的心靈神秘的預約。

一樣什麼東西在水面活動。從那邊的蘆葦滑入這邊的蘆葦。

這是野鴨!

他分明看見綠褐色的翅翼在紫紅落照中的反射;他分明看見受到驚攪的平靜的水面粼粼劃出的波紋;他甚至感到暮色中兩叢蘆葦先後動了一下。

說說一天在戶外一無所獲。卻高高興興地給我們的房間捎回了一束蘆葦和幾枝紅籽。我們喜歡這簡單的禮物。

說說因為雪鳥和野鴨而迷戀夢巢。

他每次來這兒,並不是悠閒的家屋吸引他。他是來與大自然約會,與河流、灌木、蚌殼、魚蝦、野鴨和雪鳥約會,與漲水後從河裏爬上草叢和小徑的螃蟹相會。

有一次,他在清澈的淺水中看見一團類似娃娃形影的東西,當他伸手去抓它的時候,那娃娃形的東西竟動了起來,在水中消失了。原來這是雲霧高原上罕見的珍奇水生動物娃娃魚。

孤獨少年說說祗有在大自然中纔不感到孤獨。

這個弟弟和作姐姐的曦子性格截然相反。曦子大大咧咧,喜歡熱鬧和躁動;說說寧靜而憂鬱,偏愛孤寂的沉思。

送曦子上車回來,秋瀟雨蘭突然迎面奔來撲進我的懷裏,我感覺她剛纔似乎受到什麼驚嚇,直到現在還喘息不止。

原來剛纔她從河上游提水回來,站在後陽臺上休息。猛抬頭感到什麼東西一閃,似乎發現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撂在陽臺的欄杆上。正當她驚疑不定的時候,她看見夜雲密佈的天空突然裂開一道深縫,峽谷般深長的裂隙中射出一股令人心驚肉跳的來自地獄的冥光。這是月亮。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哪怕瞬間的孤獨中,突然明光四射的月亮也是令人害怕的。她嚇得不敢呆在外面。

當她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不再懼怕夜色、懼怕月亮了。我們重又注視夢巢後面的山崗。感到黑暗中巍峨的山崗的輪廓竟是這樣觸動心靈,有一種遠非寧靜、嚴峻、肅穆、莊嚴這些平凡的字眼所能說明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它是文字難以言傳的心靈感應。也許這些矗立黑暗的巍峨的山崗勾勒出的不僅是山的輪廓本身,而是過去與未來、運動與靜止、生存與死亡凝聚的存在的神秘肖像;我們從未見過的外星人長久凝視我們的肖像;偉大的宇宙遺留於世的自我塑造的肖像。

而當我們注視天空月亮的時候,我們感到夢巢的月亮,今夜仿佛精心化過妝。它的周圍有一圈藍色的月暈,仿佛在冥冥中回視夢巢的卡爾眼睛四周的那一圈藍色的眼影。

夜雲密佈的天空突然裂開一道深縫,裂隙中射出一股令人心驚肉跳的仿佛來自地獄的月亮的冥光

1992.5.16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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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57-8221-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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