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學:《路 漫 漫》 (之七)

嚴正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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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日復一日煎熬著,終於有一天,看守叫到我的名字。

卅多天以來,我第一次走出這昏暗的牢房。只見看守所上方的青天下,懸掛著蒼白的太陽,那冷冷的光芒照得我頭暈目眩。林大興局長一個勁地抽著煙屁股,然後狠命地丟在地上,用那只舉足輕重的大腳輾了又輾。「凶多吉少」我有一種預感!果然林局長一開口,就厲聲追問要我交代攻擊的罪行。我故裝糊塗,反問:「揭發貪官污吏還是攻擊罪行?」「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局長接著說:「你罵誰是秦始皇、誰是武則天、誰是秦檜……坦白從寬!不交待,有你的去處!」,局長拍響桌子,立即沖進一幫專政人員,將我摁在地下,釘上了腳鐐;接著又用兩副手銬把我兩手銬到嵌在牆上的兩個鐵環上。此時,我腳尖懸地,一道強烈的燈光射得我眯細兩眼,淋漓大汗順著下垂頭顱下滴。專政人員分班對我「車輪戰」,我被24小時、24小時再24小時地拷問,我思忖著:「有你的去處! 」的含意,而「死!是另一個‘生’的開始」之信念,伴著我渡過了整整的四天三夜。連日審問,我的回答只有一句話:「既然你們比我清楚,那麼,局長你說,我寫! 」那個年代,僅僅復述一遍反革命言論也是現行犯罪,弄得不好,腦袋也得搬家!局長和其他人都不敢這麼做,因此「攻擊偉大領袖毛澤東!」就成了懸案。

1976年,元旦後第八天,總理周恩來去世了。風雲莫測的政治氣候,使看守們變得和氣起來。同監泮錫忠掐指一算,輕輕地對我說:「根據三百年前劉伯溫的《燒餅歌》,今年是‘牛尾燒灰之日’,朱、毛都將要歸天了!」,又過了一些日子,監獄要「吐故納新」,再不能被我們長期佔用,為了解決「人滿為患」,共同相處一個多月的獄友們開始被釋放了。

又過了十三天,好心的H看守告訴我,今天你會出獄了。

終予煎熬到這一天, 我特地用牆上塗畫的磚灰和炭粉,把自己的臉抹得漆黑的。等到看守開門讓我走出牢房時,威嚴的公安局大院爆開了笑聲。我深吸了口氣,慢慢吐著說:「天真黑,碰了滿臉的灰氣,臉是可以洗乾淨的,但被你們沾汙的名譽怎麼能洗清呢?」林局長左臉頰抽搐著,終於沒有再說什麼,交還我皮帶、鞋帶之類的東西,讓我填了個表格結案,一場犯官禍就如此結束。

這一年,東北出現了巨大的隕石雨,唐山大地震又收走了百萬生靈,「4.5」天安門廣場血醒鎮壓,人心惶惶。朱德、毛澤東也相繼升「天」,王洪文主持了全國性悼念毛澤東主席的大會,在現場直播中念完長長的悼詞後,接著就是十幾億人民低頭致哀的時刻,輪船長鳴,列車嗚叫……此刻,人們心情是沉重的,然而這哀痛的情緒非得用這僵硬的程式去表現嗎?

呀!我善良的父老姐妹兄弟們,你們喊了多少年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如今萬萬歲死了,你們是跟著「按既定方針辦事!」呢?還是跟著「你辦事、我放心!」去低頭默哀。在十幾億人民都得低著頭的時候,我偏偏要昂著頭走路,我要做一次真正的「反革命」!可惜此時此刻,(當日我在無錫)街上沒有一個革命派(包括那些員警和專政人員)敢來追捕我,因為他們一移動腳步也就會變成「反革命」!

「你辦事,我放心! 」接著又是「一批兩打」運動,我還是那些當權分子的眼中釘,區黨委再一次把我關進了《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學習班設在育才路小學,每個學員有近十名專政人員輪流看管,連大小便都跟著。逼、供、訊、車輪戰、疲勞戰、殲滅戰!不堪忍受的去上吊、跳樓、觸電!

中隊指令我們交待從政治到經濟,從生活到作風等諸多問題。在強化的無產階級專政下,我早就成了誠惶、誠恐的小民,在同樣是讀語錄開始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上,我一字一頓地說:「本人無黨無派人士,經濟問題是:1972年我趁尼克森訪華之機,從美國購得原子彈販賣給英國,獲暴利一千萬美元;生活作風問題是:16歲那年,夢裏幽會過一個少女,但至今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中隊長陶通友哭笑不得,連聲罵我胡說八道,因為態度問題,第二天我就被送去強制勞動。人們對於是非曲直,往往只是從非本質的表像—-態度上去給你定性,不管你有多大冤屈,不肯唯唯喏喏,就是你的罪狀。因為我在勞動中又頂撞了看守長,第三天我被作為「損害無產階級專政」的形象,去接受更嚴厲的懲罰。

專政的鐵拳對準了我。中午開始,工作人員日夜輪班對我進行車輪戰、疲勞戰和攻堅戰。我被孤立在小方凳上,接受他們永無止休的輪番進攻,不屈辱就滅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和我同排挨鬥的水泥船廠廠長高梓清上吊了!人死後,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抬進了批鬥會堂,高成了死不悔改的現行反革命之鬼,還要被當眾鞭屍批鬥,工作隊逼大家振臂高呼:「高梓清畏罪自殺死有餘辜,永不翻身!」。

夜靜了,空曠的會堂中,除了專政人員,僅留下一直一橫的兩個「反動派」。橫的已自絕於人民,直立的我卻足趾腫脹,腳痛得凸出塑膠涼鞋之外。夜深了,連連打著瞌睡,任憑蚊子的進攻和看守的吼叫,橫、直一樣,都無動於衷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掙扎了三十多年,我掙扎不下去了……

天啊!我活夠了,我活得厭煩了……

我低垂著頭,此刻我的靈魂正離開我的軀殼,飄飄然向閻王殿奔去……青面獠牙的閻王小鬼們怎麼也不肯接納我……值此之時,冥府世界,新鬼啾啾、鬼滿為患。多麼漫長的人生呀!我還得等待多少年呢?唉!我活膩了,我活得實在太累了。鑽不進陰曹地府的我又被推向凡界,當我被死去活來折磨著,正在陰陽世界掙扎,在天堂和地獄裏沉浮的時候;冥冥之中,我被「熱烈祝賀華國鋒同志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的口號聲驚醒。傾刻之間鑼鼓喧天,鞭炮齊嗚,高音喇叭響徹雲霄!

人們永遠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似乎是中國又一次踏上了新紀元,革命派和政治家們連夜組織遊行,又一次振臂高呼:「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夜風從打開的視窗吹進來,帶著五更寒氣;我背著沉重的精神枷鎖,仍僵立在小方凳上,接受輪番轟鬥。我的惡夢還沒有蘇醒,誰知道明天會給我帶來怎麼樣的噩運!

西元一九七七年春天,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自上而下又搞起了《粉碎四人幫》展覽會。又要我去繪製華國鋒的標準像,畫什麼《你辦事,我放心!》之類的油畫,因此又被提前解放了。我已經僵硬和麻木了,我真正懷疑自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藝術曾經是自然的奴隸,後又是宗教和神話的奴隸,現在,藝術成了政治的奴隸。藝術家帶著一顆被鞭笞的靈魂,如何逃脫這種的厄運呢?

到這時,地球繞著太陽又自轉了10000多圈。我們古老的國度,古老的民族,古老的文化!曾經滄海難為水,這人生的沉浮和歷史的深沉積澱。願我的沉思煥發起民族的沉思,人類的沉思。十年動亂和三十年的假共產主義害苦了整整一代人!人們對社會理想和人生信念的動搖和幻滅而產生的精神危機;又有誰能答覆我那費解的疑問而指出我們新生的路呢?

路漫漫……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上文1978年寫于椒江,文中所涉及的名字均為真實姓名,大多仍佐證在人世。)1979年,《星星畫展》在北京「中國美術館「東側的公園裏露天展出,《西單民主牆》和雨後春筍般在全國勃發的《民刊》,象徵著思想解放給中華民族帶來的生機和活力。遇羅克成了照耀在天際的新星,張志新、李九蓮……還有我們台州的蘇恩源,以及千千萬萬個冤死同胞,使五星紅旗泣血……撥亂正反讓禁錮了整整三十載的中國人看到了民主的一線希望。

星星畫家們為藝術和自由的國慶大遊行和演講,拄著雙拐的馬升德代表「時代的形象」走在隊伍的最前列;貴州黃翔等詩人在天安門呐喊,魏京生、《第五個現代化》,劉青、李一哲、民主牆、《四五論壇》、《今天》……沉睡的北京蘇醒了,願諒我敍述的錯位和淩亂,作為一個畫家他對世畀的認知是真誠的、直觀的、感覺的、是缺乏邏輯的眼花遼亂……(待續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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