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闻禁曲(2)
圣林宗,景阳回转,众弟子于门外相迎。
赵启按捺不住,见景阳远远而来,奔至其前,跪地拱手:“师父!”景阳扶起他,拍拍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同入圣林宗。
“参见师父。”众弟子齐跪。
景阳坐于中堂,令众人起身。
“师父信中交托之事,皆已办妥。” 任长风将武林大会事前、事后等情况讲了个大概。景阳点了点头,道:“诸弟子辛苦了。为师此番游历江南,亦给众人带了礼物。”
“师父带了什么回来?”纪时帆抓耳挠腮。景阳交给许沧海一个布袋,道:“你去分吧。”
“是。”许沧海领众师弟下去。
任长风奉清茶一杯,景阳道:“毒姥姥之事如何?”
任长风道:“此前毒姥姥在藏峰山暗器争评会放毒,弟子正在闭关。随后二师弟分派众人,前往各派帮助解除玄毒。”
“武林中人可知,解除玄毒者是《满庭芳》 乐曲?”
任长风道:“众弟子谨遵师父教诲,淡泊名利,清心寡欲,修身养性,是以连圣林七子名号也未提及。”
沉默半晌,任长风不解,抬眼望向景阳,只见其双目皆闭,眉宇生忧,吐出两个字来:“错了。”任长风心内一紧,想来日前言师叔也曾说过此话,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恭敬道:“恭请师父明示。”
景阳道:“若众人再次中毒,何解?”
“啊!”任长风恍然,道:“弟子竟未料到这点。”
景阳道:“不提圣林宗,是以不求虚名,不算你错。但是,独揽解药,置江湖众人性命于险地,便是你之过了。名不正,则言不顺。现下《满庭芳》 遭污蔑,大谎弥天,若不正名,天下之人再中玄毒,何处可解?”
任长风惊出一身冷汗,道:“弟子这便让众师弟前往教授解毒之法。”
景阳点了点头,任长风便要离去,却被叫住:“慢。”
“师父有何吩咐?”任长风道。
景阳道:“吾亦有耳闻,江湖传言,尔等将七子之名改为八贤。”
任长风神采飞扬,道:“八师弟上山之后,师弟们七嘴八舌,商量出来的名号。”说罢,静等景阳佳赏,却只闻一声叹息:“自古以来,能称‘圣、贤’之人,寥寥无几。为师也不敢僭称,缘何你们能如此不惭。”
错上加错,任长风面色通红,拱手道:“弟子又犯大错。”
景阳安抚道:“虽是小事,但须谨记教训。”
“是。”任长风恭敬道。
“心虚体自轻。飘飖若仙步。[1]”景阳口中吟道,往后山而去。
****************************
荷城。
连云飞密会纳兰庭芳,详言义军近况。
“你说叛军之中,亦有人弹奏禁曲。”纳兰问。
连云飞道:“是也,每天夜里,都能听到琴声。”
“莫不是景阳?”纳兰心道,转瞬之间,心思灵动:“藏峰山暗器争评会之后,各大派均有人中毒,相传解毒之事,便是圣林七子所为。白门柳亦曾言景阳早前救其一命,想来应当初其被哈尔奇追杀之时,身中毒姥姥玄毒。如此想来,《满庭芳》 竟可解玄毒?”遂向连云飞道:“《满庭芳》 可解玄毒,可有此事?”
连云飞一惊:“你怎知道?”
纳兰又道:“我问你,圣林七子前往各派解毒之时,可有提及此事?”
“并未提及。”连云飞一头雾水。
“江湖中人可知那禁曲《满庭芳》 ,是克制毒姥姥玄毒之解药?”纳兰问。
“不知啊,那又怎样?”连云飞如坠五里雾中,被问得晕头转向。
纳兰眉眼皆亮,神采飞扬,道:“景阳既卖如此破绽于我,纳兰庭芳怎能不好好利用。”说罢,交给连云飞一个小药瓶,附耳云云。
****************************
莅日,白门柳正于帐内,商讨部署战策。突然,张宁来报:“禀大寨主,各营人马,均有兵士突发急症,呕吐不已。”
“可有请郎中来看?”白门柳道。
张宁道:“请了,一说是疟疾,一说不是。煎药令兵士服之,不见好转,现下已三日,请大寨主定夺。”
“竟有此等事情。”刀器皱眉道。
剑器道:“此时,非是疟疾多发季节。”忽一转念,道:“白大侠,剑器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剑门主但说无妨。”白门柳道。
剑器道:“昨夜回房之后,随行的小兵告知剑某,那曲子早就有人在弹,已有半月,夜夜得闻。现下兵士罹患异病,莫不是那曲子所致?”
傲霜枝道:“致疾者,均须有实物实像,即便是无形无味的毒药,也须磨成细粉,仅肉眼观之不见。但是乐音,却是触不可及之物,缘何能致人疾病?”
听闻傲霜枝所言,白门柳若有所悟,取出一个小瓶,道:“日前毒姥姥曾出现于莲花峰,我、寒少侠、独孤壮士三人合力围之,被其脱逃,只留下此瓶解药,救寒门主一命。”微一沉吟,命张宁将药丸分成小粒,送予兵士服用。
少顷,张宁回转,喜上眉梢,道:“管用,大寨主,药丸管用,兵士们现都好了,只是身体尚虚弱。”
“好。你先退下。”白门柳道。
“是。”张宁退出账外。
寒锋道:“玄毒甚为霸道,毒姥姥此人,性情乖张。若不早日除之,终是武林祸患,还请盟主早日定夺。”
白门柳道:“实不相瞒,白某一直挂心此事,还有武林悬案。奈何现下无暇分身,不知哪位侠士,愿自告奋勇,除去此人。”说罢,放眼四周,无人出头。傲霜枝但要自荐,却被郑笑笑拉住袖子,不得起身。
但见此状,白门柳道:“毒姥姥狡猾非常,单独一人出马,恐被其所害,此事是白某考虑不周,容我再思。今日无事,烦请诸位各回营寨把守。”
“是。”诸位掌门离去。
回至帐中,傲霜枝道:“方才为何拦我?”
笑笑道:“掌姐,你怎如此心傻,别人都不出头,为何要我们一介女流出马?”
傲霜枝道:“事关武林安危,人人当有责任,岂可因是女流而怯?”
笑笑抿嘴一笑,道:“莫提此事了,掌姐为何亲自来此?”
傲霜枝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担忧你之安危。莲花峰已失,义军……唔。”笑笑剥了瓣橘子,塞入傲霜枝口中,酸得无可复言。
****************************
是夜,光风霁月,萧萧夜风,已含春意。丑时,义军营内,再闻禁曲。乐音飘飘渺渺,似清风一阵,抱怀入梦。白门柳起身走出房外,寻声探求,弹者何人。轻步摒息,至光明顶侧崖之上,此处壁立千韧,若非武功卓绝者,皆不可上去。
月华倾洒,如梦似幻,只见一白衣女子,独坐抚琴。一曲终了,女子收起白玉琴,待要离去,转身之际,竟见有人,不知何时立于身后。女子微嗔,道:“白大侠何以偷听?”
白门柳拱手道:“未免打扰姑娘弹琴雅兴。白某深夜至此,乃因义军营中,屡闻《满庭芳》 ,是故好奇,寻声前来。”
女子秀眉微蹙,道:“我乃一路人,见此深夜美景,独坐抚琴。白大侠如此说话,此处也是祁连山寨地盘了?”
此话说得白门柳面上一红,缓道:“光明顶自是人皆可来。但现下义军与朝军对垒,正值非常之秋,还请姑娘……”
“你看我像朝军?”女子道,白门柳一怔:“不像。”忽一转念,道:“抚琴者,愿就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现下丑时,此地山峦,更深露重,不易行走,不知姑娘为何弃易从难?”
只见那姑娘眼神落寞,忽道:“月皎星稀,清风抚琴。此情此景,最似高楼望月,别处难寻。”此话一出,白门柳心内一动,口中吟道:“独上西楼,待月人归。”
女子心内亦动,眼望其人,秋水盈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2]”
白门柳盯着面纱下的容颜,似有熟悉。女子视线落在寒铁重剑之上:“你怎会有这把剑?”白门柳道:“姑娘可愿摘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女子黯然道:“摘下又有何用。月如往昔,人已非人。”垂下两滴清泪。
“对……对不住。”白门柳拄剑于地:“白门之事,是风轩逸一生之憾。”
女子忽地踉跄半步,抱琴走上前去,似曾相识的人,绝然迥异的面貌。白允儿轻抚其面,欲摘下面具,心内忽然一怒,打了一个巴掌。
凄清冷夜,尤为清脆。
白门柳眼神黯然,道:“这张面具,吾已带得太久,与肌肤共生,难以摘下了。”风轩逸原将以此貌了却余生,岂不料白门惨烈之下,尤有余者生还。登时眼神闪出喜悦:“允儿你还活着,真好。”
“可是你却已心死。”白允儿道。
“哀之至极,莫大于心死。[3]”白门柳道。
“风大哥。”白允儿心殇至极,伏肩痛哭。白门柳轻轻安抚,阖目而悲。白允儿珠泪难息,滴滴打在风轩逸身上:“风大哥,你可知允儿大难不死,回去白门,爹爹、娘亲、哥哥、弟弟、妹妹皆已成孤坟。去寻风大哥,也似人间蒸发,无迹可寻……”
白门柳心头滴血:“都是风大哥之错,不该一时失意,改容易名。”
久别重逢,二人忆诉往事,不觉已是天明。朝霞绚烂,云海翻腾,甚为壮丽。白门柳取下剑上玉佩,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4]”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白允儿抚琴道。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白门柳将玉佩交予白允儿。
白允儿接过玉佩,莞尔一笑,道:“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白门柳大喜,执其双手道:“既然如此,不如随我同回义军。”
白允儿道:“允儿尤有未尽之事,随后便与风大哥团聚。”
白门柳道:“也好。”
“允儿想起一事。此前义军多有中毒者,我在此弹琴,亦是为众人解除毒患。我虽未得景阳先生真传,但先生曾言,我亦可弹奏此曲,为众人解除毒患。”
“那真是,多谢娘子了。”白门柳长揖及地。
白允儿面色一红,抱琴侧身,道:“夫君言重,且请保重,少时再见。”说罢,飞身下崖,轻身如鹤。白门柳望其不见,亦回返义军。(待续)
[1] 语出:晋何劭《杂诗》,节选。
[2] 语出:《诗经·小雅·采薇》,节选。
[3] 用典:《庄子·田子方》,原文:“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4] 语出:此处对话节选自西汉司马相如《凤求凰》。
点阅【天地清明引】系列文章。
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