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臣生隙(3)
王庭。
纳兰换作朝服觐见,朱公公已然恭候。
“不用熏蒸艾草了么?”纳兰问。
朱公公道:“太医院已研得新药方,送与王府饮之,王爷大可放心。”纳兰进入,见各部尚书、将军恭立两旁,行叩拜大礼。
“爱卿鞠躬尽瘁,晕厥于升堂之时,现下可好些了?”皇甫问。
“回禀王上,已大愈。”纳兰道。
皇甫命朱公公呈上一封奏折,道:“这是弹劾你的奏折。”
纳兰不以为意,想来又是禁曲一事。打开来看,登时大惊失色,跪地叩首:“臣万死。”
“其中所写可是真的?”皇甫道。
纳兰额沁冷汗,道:“叛军一夜之间消失,臣曾命人搜山,三日三夜,未有发现,遂班师回朝。”
“大胆纳兰庭芳,竟敢谎报军功!”皇甫喝道。
纳兰道:“未敢谎报,实因众将兵士多次浴血奋战,清剿叛军主力,余者想来望风而逃,消失无迹,诚然已灭。”
忆起血书呈禀,想来也是战事艰难,念及其披肝沥胆,皇甫缓了口气,道:“奏折中所提名单之事,可也是子虚乌有?”
纳兰眉心一皱,不知如何回答。若说朝廷之中隐藏叛军细作,吏部严审、刑部铁腕治下,概率极低;但若说没有,严承义前车之鉴,又作何分说。
“为何不说话?!”皇甫喝道。
纳兰拱手道:“王上容禀,刑部侍郎严承义通敌叛军,已被臣诛杀。后吏部清查各级官员,亦无有发现,想必……”
“朝臣股肱,皆环绕孤之身侧。如此大事,岂可用‘想必’二字搪塞?!”皇甫道。纳兰心内一急,脱口道:“奏折中只言有此一份名单,但未言名单之上有谁,可令上折之人面圣,问明情况。”
皇甫不悦,叹了口气,道:“此人已在家中被杀。”
“什么?!”纳兰惊愕不已,想来从来是自己操弄别人,现下不知何时竟落入别人筹谋之局。如今之计,最好与皇甫单独详谈,厘清误会。抬眼望去,只见皇甫面色惨白,提手扶额,无力挥袖,众臣告退。
纳兰恭立门外,未肯离开。等了两个时辰,朱公公终于出来,道:“王上刚喝了药,好容易睡下了,王爷明日再来吧。”
纳兰眉心一皱,心感不妙。便在此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武平王还在啊?老夫去王后寝殿问安,来回已有两个时辰。”朱公公见人来了,道:“王上手谕在此,速办。”说罢,转身入内。
“是。”郭络罗打开来看,道:“又要吏部彻查,是否有人通敌。”纳兰但要离开,却被叫住。郭络罗道:“日前小儿前去问安,言王爷抱病在床,老夫还在担心,今日见你无事,也便放心了。此事涉及兵部,未知王爷有何见教?”
纳兰道:“尚书大人经验颇丰,该当公事公办。”说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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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宗人府、吏部三方合力,不过数日,六部皆是人仰马翻。哈尔奇快马扬鞭,直入武平王府:“王爷,王爷不好啦!”
侍卫领着进了书房,见永延、莫少飞也在此地,皆是面色铁青。永延道:“名单呢?”
“什么名单?”哈尔奇莫名。
“被吏部清剿的武官名单。”莫少飞道。
哈尔奇恍然,连忙递上,但见书案之上,已有两份名单,该当是永延、莫少飞二人手下。“这些皆是武平王府旧部。吏部此次,哪里是查通敌之犯,根本是郭络罗排挤异己。”哈尔奇忿忿不平。
永延道:“我这边裁下去的,也是将才能臣;莫少飞那边未有大动,不知为何。”
“大概是官职较低,未得入眼。”莫少飞道。
“王爷,现下如何?”哈尔奇急色忡忡。
纳兰阖目道:“我三次求见王上,皆遭推诿,不知何故。”
“难不成,那郭络罗敢挟天子以令诸侯?”永延道。
纳兰摇首道:“以王上的心智,非如此容易控制。”
“那为何不见王爷?”莫少飞道。
纳兰叹了口气,道:“有道是臣不疑君,君不信臣。”
“这可怎生是好?”哈尔奇啊呀一声。
纳兰道:“我亦不知。现下凭空曝出朝臣叛军名册一事,王上有意回避,我意奈何。”
莫少飞道:“听说这份奏报三日前已送达天听,王上扣下未有宣发,直至今日。”
永延想了片刻,道:“昨日王榜所言,今年秋试提前,便在十九日后举行。想来王上此举,乃是先手,以防事后不测之变。”
纳兰点了点头。
“莫少飞,奏报如此大事,你是怎样知道的?”哈尔奇斜睨道。
莫少飞道:“御书房的小太监告诉我的。”
“为何告诉你?还是你事先买通?”哈尔奇急问。
“我哪里知道。”莫少飞心感莫名。
永延道:“此次严查,你莫少飞的人马,动的可是最少的。吏部有意袒护,你可有何话说?”
二人针锋相对,莫少飞百口莫辩,纳兰沉默不语。
情急之下,莫少飞拱手道:“王爷,莫少飞何人,王爷最清楚。”
纳兰叹了口气,道:“战场之上,咱们用间,有连云飞;就要防着对手用间,查出了严承义。”莫少飞一听,心内更急,跪地道:“王爷,莫少飞对王府忠心,天地可鉴。”
纳兰眉心一皱:“起来说话。”
“是。”莫少飞起身,低着头,心内好生委屈。
便在此时,红缨端了茶进来,见人都在,放下茶碗。想来上次问纳兰,故事只讲了个大概,再问又不说话了。现下当着人多,王爷碍着面子,总不会又不回答,遂道:“王爷大人,您上回说‘二桃杀三士’,已用了一个桃儿,还有一个是什么?”
“呵。”纳兰轻笑一声,道:“你问莫大将军,他准知道。”
红缨赌气道:“王爷又骗人,哼。”生气着离开了。
“明白了么?”纳兰道。
永延、哈尔奇红着脸色,拱手道:“属下明白。”
莫少飞道:“王爷,现下如此,我等也不可坐以待毙。”
哈尔奇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如我等先下手为强。”
纳兰道:“自外戚萧企乱政以来,王权一直未稳,散于各大权贵家族,未得完全收拢。此次严查通敌之事,只是表象。实际上王上有意收回大权,以致乾纲独断。”
永延道:“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禁曲之事,王上已颇为生气;现下曝出叛军之事,王上对王爷之信任,已不比以往。通敌卖国,谎报军功,罪名非小,王爷实该谨慎为策,切不可还以为是当年总角之交,心存侥幸,失却先机,落于被动受制之地。”
纳兰道:“现下兵部还有多少人马?”
哈尔奇道:“能调动之旧部,不足一成。”
纳兰道:“不能再少了,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一批战力。”
哈尔奇哀叹一声,道:“现下郭络罗掌着尚方宝剑,我等……我等只有任其宰割……”
纳兰道:“可有向王上进言?”
永延道:“我三番上表,王上置之不理,反而认为吏部行事不利,将刑部也卷入此次彻查。”
莫少飞疑惑道:“官员监察一向由都察院负责,缘何刑部也能插手?”
哈尔奇愤恨道:“便是看重刑部铁腕,欲必速战速决。”
纳兰眉心深锁,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但要请王上收回成命。”
“王爷说得容易,现下可还见得到王上?”哈尔奇吐了个槽。
纳兰收起金扇,道:“我不见他,便教他来见我。”
“王爷,小心玩火自焚。”永延道。
“你们退下吧。”纳兰道。
“是。”三人各自上马离去。
午时过后,管家来报:“京城总捕孙严芳求见。”
“他来干什么?!”纳兰心内一凛,道:“让他进来。”
少时,孙严芳入内问安,纳兰命人奉茶:“不知孙总捕亲自上门,有何贵干?”
孙严芳道:“听闻王爷感染伤寒,小人今日得空,特来拜候,送上千年人参一棵。”说话间打开手中锦盒。那人参已成人形,稀罕的很,想来是花了大价钱。孙严芳道:“想来王府中奇珍异宝不少,一点心意,王爷可别嫌弃。”
“收了。”纳兰道。
丫鬟收了人参而去。
送出去的礼,收回来的面子,孙严芳有了台阶下,心下缓了一缓,想来尚书大人交待的事情还得做完,便饮了口茶,道:“小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纳兰摒退左右,道:“讲。”
孙严芳道:“王爷可知北平王是怎样死的?”
“噢?北平王是怎样死的?”纳兰卖了个关子,端起茶饮。
孙严芳环顾左右,确信无人之后,悄声将那日所见讲了:“……朱公公腿上之血迹,便是物证,北平王非是禁曲刺客所伤,而是朱公公干的。”
“呵。”纳兰冷笑一声,道:“你今日就是来告诉我这个?”
孙严芳见其玩世不恭,收紧神色道:“王爷不可再犯君怒,小心为上。”
纳兰道:“此事我早已知道了。”孙严芳一愣,纳兰续道:“你是奉命而来,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王好得很,无须其多管闲事。”
“是。”孙严芳悻悻而去。
回返刑部,铎克齐仍坐中堂,等待消息。孙严芳转述纳兰之话,铎克齐面色一沉,道:“皇甫小儿对纳兰庭芳,当真如此推心置腹?”
“大人,现下吏部、兵部斗得火热,咱们怎办?”
“怎办?”铎克齐阴笑一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是观风望火,看看谁是赢家。”
孙严芳想了一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关切道:“若作壁上观,小姐如何自处?”
铎克齐先是一愣,随口道:“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若有命活着,回来侍奉老夫终老也可;若一心挂念纳兰小子,死活老夫也管不了。”
“是。”孙严芳告退,想来那宛月,自是铎克齐之掌上明珠,宝贝得很,缘何现下突然冷血起来,当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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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郭络罗严查官员,裁撤下去不少武平王府旧臣。论及王府用人之道,自是赏罚分明,选贤任能。此次严审之事,遭打压者多是刚直不阿的勇将志士,闲赋在家,颇多牢骚。郭络罗打着督导之名号,亲自上门,挨家挨户的拉拢。
是日,访至蒙疆家中。蒙疆乃是永延手下一名前锋,勇猛无匹,校场操练,有时连莫少飞也会败下阵来。蒙疆见礼,请尚书大人上座。郭络罗令左右退去,道:“刘武官这几日,可还好?”
蒙疆道:“回尚书大人,某日日操练,未敢荒废武艺。”
“满朝文武,吾王竟不能用之,弃之如敝,唉……”郭络罗叹息一声,竟然老泪纵横。
蒙疆见状,连忙拱手道:“尚书大人慎言。”
郭络罗抹干眼泪,道:“刘参领果然未令老夫失望。”
“此话怎讲?”蒙疆道。
郭络罗道:“都察院御史大人,知已故蒙老夫人乃是荷城生人,遂欲将你革职查办。”
蒙疆大惊,道:“家母去世已有十年,如此怀疑,岂非栽赃?”
郭络罗道:“参领有所不知,王上治下法规,乃是宁杀勿放。对禁曲之人如此,对自己人,唉……也是如此。”
“真是岂有此理!”蒙疆骂了一句,忿忿道:“我等冒死进忠,浴血杀敌,缘何落得如此下场?!”忽地转念,道:“日前武平王遭贬黜之事,只怕也是王上听信谗言所致。”
郭络罗叹了口气,道:“可怜你们还蒙在鼓里。唉,天色已晚,老夫告辞了。”蒙疆请其留步,续问:“究竟如何缘故,还请尚书大人示下。”
郭络罗摆了摆手,饶有深意笑道:“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不信的。”
蒙疆道:“某今日遭贬,已是待罪之身,现下兵部人心惶惶,不知何日大祸临头。还请尚书大人明示,也让兄弟们知道是如何死的。”
听其言此,郭络罗叹了口气,道:“可知武平王缘何屡次对禁曲之人手下留情?”
“为何?”蒙疆急切道。
郭络罗道:“可知武平王之侧福晋是何许人也?”
蒙疆急道:“尚书大人别卖关子。”
郭络罗定了定神儿,似是终于坚定决心,道:“这本是你们兵部之事,不在老夫职责之内,实不该插手。但念你们也是朝廷之臣,此次罢黜,武平王却未出一言……唉,老夫但说无妨。武平王之侧福晋本是京城鹤亭书院,昭鹤亭之女,其父母因禁曲一案斩首抄家,其女昭雪无处可去,流落青楼。”
“再说哈尔奇在兵部已有十余年,尔等可曾听闻其有内妹,尚未婚配?”郭络罗问道。
蒙疆即刻明白:“原来武平王之侧福晋,乃是禁曲一案的漏网之鱼。”恍然之间,双拳紧握,目眦欲裂。
郭络罗道:“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侧福晋遭禁曲蛊惑,再来蛊惑王爷,实是国之败类。”
蒙疆怒然起身,喝道:“这便去找王爷理论!”
郭络罗冷笑一声,道:“既是中毒已深,岂能听尔等忠言?参将不怕杀身之祸,老夫可不舍国失良才啊!”
“唉,此事如何是好?”蒙疆扼腕,忽地抬首,跪地道:“但请尚书大人,救救我家王爷!”
郭络罗道:“唉,老夫已让小儿多番劝阻,均无奏效,束手无策。天色已晚,告辞。”
“尚书大人慢行。”蒙疆亲自送其出门。心下不安,当晚便召集几个熟识战友,商量对策。(本章完,全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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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