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祗的笑容──读《苏东坡传》

◎魅力兰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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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曾在故乡网站的“读书吧”看到一位网友转载的一篇文章,题曰《黑色阅读》。说起他酷爱着读陀斯妥也夫斯基、帕斯捷尔纳克、鲁迅、张爱玲等人的作品。陀氏无疑是一个用心灵拥抱黑暗的天才;帕氏可谓最伟大也最卑劣的时代里的哈姆莱特;鲁迅则犹如一个不带一点干粮和饮水进入沙漠的旅者,抱着九死而不悔的决心,又好像是播种煮过的种子的庄稼人,原本就不怀有收获一颗一粒的希望;而张爱玲,则在惘惘的时代背景中,从女子的内心感受出发,洞穿了人性中所有的局限与悲凉。作者说他喜欢“在咬着牙进行的黑色阅读中,不停地与‘黑色天才’们猝然相遇”的痛感,喜欢那种即使在炎热的夏夜里也深入骨髓的阵阵寒意。也许这种“黑色阅读”的方式,有利于我们冷峻地切入现实人生。然而,当我读到林语堂先生所写的《苏东坡传》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某些时候更乐于热爱神祗的笑容。

诚然,无论在哪一个时代,真诚、善良、崇高等高贵的个性品质似乎都难逃被黑暗、丑恶摧残或吞没的厄运。但是,还是会有人,在苦难、悲哀的人生际遇中,以他的智慧、仁爱与伟大的悲悯,冲出了重重黑幕,为我们留下了他灵魂的欢欣和心智的乐趣,留下了一些烛照后世的、不可磨灭的宝藏。这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奇迹,苏东坡的故事或者说经林语堂的目光发现的苏东坡的故事就是这样的奇迹之一。

林语堂先生在序言里说:“苏东坡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实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假道学的憎恨者,一位瑜珈术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心肠慈悲的法官,一个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一个月夜的漫步者,一个诗人,一个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他认为苏东坡比中国其他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正如耶酥所说“具有蟒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厚敦柔。”这无疑是对于苏东坡的最为精妙的概括。苏东坡是中国历史上当之无愧的、极令大众倾心仰慕的伟大文人,这不仅是基于他的诗歌和散文的魔力,更基于他总是英勇地坚持自己的原则和主张的满腔正气,在苦难中寻找乐趣的罕见本领,以及由此形成的明亮的人格魅力。

苏东坡的才华和学问都要高出别人很多,政绩又不错,小人们想陷害他,就想方设法用他的诗文来为他定罪。他们硬说他很多诗中流露了对政府和皇帝的不满和不敬,把他诗中的很多语句和意象上纲上线,促使神宗皇帝在将信将疑之间不得已地判了苏东坡的罪,这就是名垂史册的“乌台诗案”。他因此被关在牢中四个月零十二天,后来以一个近乎流放罪犯的身份来到湖北黄州这样一个荒凉的小镇。他是因了诗文而获罪,可是在从狱中出来的那天晚上,竟然又开始大做诗文:“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这些句子又是可以供御史们拿来告他不敬皇上的,他写完这首诗,丢下笔杆说:“我真是无可救药。”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救药的人,令爱他的人为他担心,却又阻挡不了他。他一路唱歌、作文、评论,只是想表达心中的感受,他说自己生性不耐烦,遇到看不顺眼的事物就“如蝇在食,吐之乃已”。他具有着天然的大无畏的勇气,这种力量也许由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存在于他的身上,直到死亡逼他合上嘴巴,才有可能停止。

他的一生都卷在政治旋涡中,却又始终超脱于政治之上。无论是反对派当权,还是自己的党人得势,他过得都很“失败”。一任一任的皇帝私下都很喜欢他,一任一任的太后都成为他的朋友,可是他却遭到贬官、逮捕,一辈子几乎没能在一个地方住上三年,恰如风中飞蓬,东飘西荡,生活在屈辱中。然而,他以天真无邪的心灵到处捕捉这在常人看来难以忍受的屈辱生活中诗意的片刻,化为永恒,使我们大家都充实不少。

他享受在黄州的惩罚和拘禁生活,写出《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以及“承天寺夜游”等绝妙好文,那两篇月夜记游赤壁的文章流传千古,短短几百字就道出了人在宇宙中的渺小,同时又说明人在此生可以享受大自然无尽的盛宴。我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读到这些文字,都会生出新的人生领悟。

他在人生的晚年时期被贬谪到岭南,爱了这里的“岭南万户皆春色”,他是一个平民,像在黄州时期一样自己建造房屋,并学了酿酒的秘方,刻石为记,藏在罗浮铁桥下,说“只有寻仙的人能找到”。他自以为可以定居惠州,不料60岁的时候又得到了移居海外(海南岛)的命令。热带小岛的夏天湿热难当,他常坐在槟榔树下数日子,等候秋天来临。秋天多雨,船只因为气候关系都不再南行,食物短缺,岛上连米都买不到。“食无肉,病无药”,老人的身体实在吃不消。但他不屈的灵魂和人生观使他从未失去生活的乐趣,也许是真正掌握了自己,至少他从未失去幽默感。他曾经对他的弟弟说:“我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在我眼中天下没有一个不是好人。”他如今和默默无闻的穷学者、农夫交往。家里一天没有客人他就不自在,别人不来他就出去拜访邻居。他缺衣少食,却似乎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有一天他头上顶着个大西瓜,一面唱歌一面穿过田野。一位七十岁的老农妇说他:“内翰昔日的富贵,有如一场春梦。”从此苏东坡就叫她为“春梦婆”。……

我总是容易被一些细小的事情深深吸引,正是这些小小的事情令我对苏东坡充满热爱。我爱他身上所有的那种绝对醇美、完全成熟的人生态度,那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容的幽默感。我始终相信,只有完全舒展、自由的心灵,才可能盛放出幽默的花朵。这是慷慨的天才馈赠给我们的近乎神祗的笑容。我热爱这些,如果有人问起我为什么喜欢,我的回答只能是:“正因为我喜欢。”

林语堂先生作《苏东坡传》,算得上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虽然就品性和才华而言,林语堂先生还够不上苏东坡的风华,但在二十世纪诸多第一流的文人中,他无疑是最为接近苏东坡的人。前不久我在旧书店淘到一本名为《林语堂与廖翠凤》的小册子,看着大受感动。不免想到鲁迅先生,更主要是想到那个凄苦一生的名叫朱安的旧式女子,朱安的人生悲剧令人感叹唏嘘,这样的故事也许不可能发生在秉性接近苏东坡的林语堂先生身上。我还想到,也许人的秉性有诸多天然的分别,有的适合做朋友、师长,有的人天生就是最出色敌人或对手,鲁迅先生就只能属于后者。林语堂先生也曾投身于火热的民主革命运动,在北大和北师大任教时,站在学生游行队伍的最前列,带头朝军警扔石头和砖块。他的人生际遇有着类似于苏东坡的地方:一度活在党派夺权和文人纷争的中心,后来逐步退向边缘,直至黯然去国,但他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并始终怀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他写的《苏东坡传》是一本“无一字无来处”的学术著作,也是一本情趣盎然的小说珍品,也只有这种自由烂漫的文体和豁达睿智的语言才能恰如其分地凸显传主的灼灼神采。林语堂先生为苏东坡作传,固然是苏、林隔代相通之幸,更是万千普通读者之大幸。

苏东坡的故事基本上就是一个心灵的故事。他从不收敛他的幽默才能,他的充满机智的谈话让禅宗大师也难以应对;他从不掩饰他对于鬼神世界的好奇,他祈求天神并与魔鬼争辩,偶尔还占取上风;他欣赏生命的每一时刻,知道在任何情况下,幸福都是一种秘密;他追求长生不老,几乎到死还兴致勃勃地寻找不朽的仙丹,半受挫败,却含着笑死去。……今天我们读苏东坡的传记时,就是在追随这样一颗纯正无邪、真实不欺的伟大心灵。

我情不自禁地要对这样的阳光阅读满怀感恩。我们生活在一个缺少爱意和关怀的人间,惟有这样的阅读可以令我时不时地轻轻发笑。我相信,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夜,室内像一个冰库,没有一丝暖气,那些黑色的方块字也会如同一片片温润的玉石,暖和你我沁凉的手心,它们甚至还会无拘无束地为你我聚集起一方明媚空阔的天空,等待着我们灵魂的悄然舒放和自由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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