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当母亲仔细地帮我编辫子,穿上那件黑格子吊带裙,我就知道她待会儿要带我回外婆家。
外婆家是一间很大的三合院,每次回去时总看到外婆穿着灰色的大褂、黑色的长裤,坐在大厅里等我们;六十几岁的外婆,脸蛋还是很好看,母亲说外婆是大家公认的美人,只可惜母亲没有得到真传。反而是二舅长得非常英俊,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唇红齿白,像白面小生(这是母亲形容的),让一些戏子迷得不得了。
我可不记得二舅年轻的样子,我喜欢的是外婆,我常常蹲在地上看外婆穿着灰袜、黑棉鞋的小脚,外婆曾缠过脚,后来虽又放足了,可是脚还是很小,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好看极了。
有时候,我跑到院子里东瞧西瞧。外婆的大院子堆了好多旧蒸笼,墙脚放了许多瓮,腌好一缸又一缸的酱菜,还有很多果树。其中有一棵高大的莲雾树,结实累累,越过红墙跑到外头去了,经过的人只要拿石头一丢,莲雾就掉下来了。我太矮,院子里也没有石头,阿妗们都不理人,所以我一颗莲雾也没吃到。母亲只顾着和外婆说话,我只好无趣地站在院子的井边,踮着脚往井里瞧,井底黑黝黝的,除了映在水面的我之外,什么也看不到。母亲说她还是小女孩时,每天都要在这儿提水到灶脚,夏天时干脆就在井边洗头,井水又冰又凉,洗起来好舒服呢!后来隔壁人家装了水龙头,大家都到水龙头提水,井水只用来洗衣服,洗东西,我很纳闷这口井怎么有提不完的水呀?
就在我东瞧西瞧地研究时,母亲要回去了,外婆很舍不得,可是不赶快回去阿嬷会生气的。
过几年,外婆生病过世,三个舅舅把井填平,最后连三合院都拆了。母亲很伤心,她的童年、少女时代,与外婆相处的回忆,都系在这座大宅院,现在连最后可以凭吊的地方都没了。外婆家后来变成一间间的小楼房,回忆与亲情一起殒落,母亲就不曾再回去了。
(注﹕灶脚为台语,指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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