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又一批的右派在北大荒倒下，被埋在萬人坑裡。還活著的難右都想著要活著回去和親人們團聚，因此這些人絞盡腦汁，千方百計設法尋找食物充饑活命。
有個叫周天成的難右，利用星期天休息的機會，拖著浮腫的大腿，很吃力地來到農場小賣部尋找餅乾、糕點、糖果之類的食品，但小賣部一無所有。他又到團部小賣部，但也是空空如也。於是他只好走回食堂等飯吃，他走了一段路，覺得饑餓難忍，兩腿發軟，渾身冒冷汗，於是只好在路旁的石頭上坐下。誰知他一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大批難右來食堂吃飯時，錢明發現了他，便連喊帶攙，想將他扶起，哪知他一動也不動，於是錢明伸手摸他的額頭，發現他已冰冷，周天成就這樣坐著死在石頭上了。
又是一個休息天，閒著無事，大家聚在宿舍，背靠著通鋪的被子而坐。大家饑餓沒吃，嘴裡饞，時刻想吃，天天談吃。錢明向大家提議，今天在宿舍擺一場嘴裡饞的龍門陣，可以大講五湖四海的名菜，一飽嘴福。
高明明搶先說，我四川的紅燒鰱魚又辣又嫰最好吃。工業局的劉旭說，我蘇夕的紅燒蹄膀又爛又肥又甜好吃。劉飛說臺灣的湯圓最好吃……每人都談了想吃而吃不到的食品。他們越談越開心，好像真的吃了一樣。
這時突然從外面竄進一個大個子，他是政協的李中興，他大聲說道，你們吹這好吃，那好吃，說了半天都是空心湯糰，饞了半天還是肚子餓著。我告訴你們我算交了運，碰上了今天食堂不用糧票賣粥，我花1.5元買了三大碗，都裝進了肚皮。他用手連拍肚皮，接著他又說，肚皮飽了，力氣有了，正舒服。
大家聽他一說，用羡慕的眼光看著他。唯有一個供銷社叫劉子元的難右，他在食堂做工，瞥了他一眼，笑著說，你還覺得美，你哪裡知道這粥是用什麼煮的嗎？那是食堂管理員命我們從餵豬的缸腳食裡撈出來的酸臭腐爛的米粒，清洗後加鹼燒成，缸腳裡什麼髒東西都有，那哪能吃？
李中興聽了越想越噁心，一股臭味頓時竄到喉嚨。他趕快跑到門口，在牆腳下把三大碗粥全部嘔吐出來。眾人嗅到一股刺鼻的異味，大家就離開宿舍。
但宿舍內有位在經委工作叫趙樹生的難右，他患嚴重浮腫已行動不便，他走到門口，看到地上一大堆黏黏糊糊的粥，覺得沒有什麼異味。他想為了活命，為能見到自已的父母妻室兒女，人家死人肉都吃，我吃別人肚裡的粥也算不了什麼。於是他趁四下無人，拿了一隻杯子，把粥刮到杯子裡洗清。
他自語自言道，樹生啊樹生，為了活命如今已顧不得臉皮了。他硬著頭皮閉上了眼睛，當它救命仙草一飲而盡。後來趙樹生真的活了下來，而李中興沒有逃過難關死了。
難右們剛從農田收工回來，但三分場黨委卻在宿舍前的空地上召開搶收莊稼動員大會。人們站在空地又累又餓，還加上刺骨的西北風吹在難右們的身上，這饑寒交迫的滋味實在難受，但這群失去了自由的難右又有什麼辦法。
黨委書記王邦會在會上作動員，他說由於大躍進，大煉鋼鐵，我們湖邊收割好的水稻還沒有運回農場，現在要趕緊運回。我知道大荒年，大家吃不飽，還患上不同程度的浮腫，但總不能把嘴邊的糧食丟在田地爛掉。你們是國家幹部，要為國家暫時困難挑擔子，所以明天一早要組織大家去搶收。這是一次對大家的政治考驗，我們將根據你們各人的表現給你們摘帽。動員會後還要求大家表決心……
錢明回到宿舍對劉旭說，農場書記又在玩弄騙術，幾年的勞改經驗，即使我們這些難右個個都做死在地頭了，共產黨也決不會發善心放過我們。二個月前我曾在湖邊那些田地割稻子，別說勞動，就是光來回路程，就要走二十多里路，而我們這些難右身體虛弱，東倒西歪，連路都走不動，但當局還要騙我們到那裡去收稻子，這明明是騙我們去送死。看來共產黨就是要我們累死餓死在北國。再說這批田地的糧食，風吹雨淋和老鼠兔子等動物吃，早已糟蹋得不多了，過了二個月才想起要運回來，不知道這些幹部他們是幹啥吃的。
第二天一早，4點30分，天還黑的，催命的哨子吹急，催著大家起床，一些患有中度浮腫的難右也被幹部們動員出來去參加搶收。5點吃早餐，早餐後食堂還交給他們每人三個小窩頭當午餐。但農場寧可讓眾多的馬車閒著不用，偏偏要叫右派來回走二十多里路。
於是難右們拖著浮腫的腿，一步一步吃力地行走在漫長的路上，走了二個多小時還沒有到達。他們到了田頭，體力早已消耗殆盡，特別是患有浮腫病的難右哪裡還有力氣下田收稻子和大豆，不少人只好坐在田頭休息，而所有右派帶來的三個窩頭早已吃進肚裡。
中午場部派來三輛馬車，拖來三桶玉米稀粥，有病難右還是坐在田頭，乘車前來監督右派勞動的連長見了，破口大駡：「右派分子偷懶，抗拒改造。」他向他們宣布，送來的幾桶粥是給幹活的人吃的，不勞動者不得食。
於是在連長監督下每人發給一勺粥，還剩下半桶粥，但他就是不發給坐在路邊的有病難右喝，準備隨車運回。這些病號肚子空空，餓得頭腦發昏的難右圍住馬車與連長爭吵。他們說國家每月配給我們的二十多斤口糧已都給你們拿去，我們用飯票買粥為何不可，我們病號為何不給吃，死刑犯也得吃飽了槍斃。
最後大家和連長你拉我推，馬匹因受驚，突然連叫帶跳把粥桶掀翻，結果粥桶裡的粥倒了一地，被人和馬踏得路上到處都是。幾個餓花了眼的難右去把地上的粥撈進杯子裡。連長見了跑過去用腳在地上亂劃，把馬糞和沙子攪在一起，嘴裡還說，你們要吃就給你們吃。
但一些經不住餓的浮腫難右總想熬過難關活下去，所以他們不管是粥，還是沙、馬糞，還是一股勁地往杯子裡撈，並喝進了肚裡。有幾個看看噁心呆在一旁沒有去搶粥吃，結果這幾個難右都餓死在返回農場的路上。連長排長等勞改幹部裝模作樣在田頭轉了一圈，乘著馬車回去了。
這天午後，開始變起天來，天空裡先是出現陰沉沉的雲層，後來成了白茫茫的雲層，不久雪花飄了下來。難右們不顧班長的反對，停止了捆紮堆放，走上田岸，三五成群收工，走在返回農場的路上。因為大路已被雪覆蓋，已很難認出哪是路哪是田了。一些患中度浮腫的人只能走走停停，最後他們連大腿都提不起來，於是只好坐在雪地等死。雪越下越大，把他們蓋在雪中，最後只看見路上一個一個的雪墩。
雪地行走很吃力，他們在經過一個小山坡拐彎處的山林時，有的右派實在走不動了，於是就紛紛鑽進這樹林中避雪，他們分別坐在樹林的各個角落，但鵝毛大雪仍然穿過樹木落在他們的身上，覺得又餓又冷。他們仍然盼望活下去重見光明，但想起歷歷在目的往事，不禁淚流滿面。
劉飛站起來企圖走回宿舍，但他一站起來頭昏眼花。他要開步卻提不起腿，他感到問題嚴重，他自言自語說道，看來命運註定這個山林就是我的歸宿地了。待續@*
責任編輯：蘇筱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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