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的入口 23岁的出口

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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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倒数第三排的角落,座号C49,恰在教室梁柱的后面,只要身体一偏就可以轻易隐匿打混。

所以我一开始我是没注意到他的。

前年六月,我大四,他高三,正准备考大学。我是导师,他是我补习班的学生。

他有着细长迷人的双眼,润红的薄唇常带着一丝戏谑的笑。跟他混熟了,才知道他人缘极好,男生羡慕他仪队队长的身份,女生恋慕他就读美术班的才华。但我在乎的不是他的身份或才艺,而是他每次经过讲桌时,不经意丢给我的微笑。那饱涨自信的微笑嘴角,加上扬眉暧昧的眼神,常让我陷入半刻的失措。

他是班上缺席率最高的学生,每周一、三、五都跑来跟我请假回家上家教。对于他的缺席,起先只是觉得教室里少一头羊,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请假,我们短暂的互动,我竟然开始在晚上巡堂时望着他的空位发呆,感到莫名的失落。端午节前一天,我拨电话给他,询问他参加晚自习的意愿,这才有了第一次聊天。隔天,他带了三颗粽子给我,三颗他亲手包的,名为C、4、9的粽子。我高兴地将“他”一口口吃掉,回赠他两条七七乳加巧克力,说是带给他双倍LUCKY7的好运。那天,距离联考正好剩两个七天。他回我一个笑,我感觉心里的某部分,正如他口中的巧克力,渐渐融化。

隔天早上他缺席,我感受到甚于以往强烈的失落感,甚至胸闷。一直到中午他柱着拐杖出现,我才看见他的右脚扎扎实实包了石膏,他说,是之前车祸的宿疾。“是国二时的车祸。昨天打球又扭伤,复发了。”他穿着红色T-SHIRT,笑的不像病人。

说也奇怪,我的胸闷,竟然渐渐平复了﹔而他看来比没包石膏时还健康。我看着他,觉得,红色在他身上,真是好看极了。

这天,我看了一本新买的小说,看到书中状写一名双鱼男孩时,我忆起两年前休克的恋情,双眼迷濛起来。我将视线自书上移开,失焦地看着台下,藉以稀释忽涌而至的惆怅,却正正地对上他的视线。他,正盯着我。他的眼神遥远而悲伤,看着我,皱了眉头﹔又好像不是看着我,瞳里的焦距调的好远好远。难以吞咽的往事如鲠在喉,蛮横地凝冻我的血液,让我无力招架﹔但他的眼神,却是,比我还深还浓的悲哀。

我们对望了约三分钟,很长很长的三分钟,我可以清楚感觉时间缓稠地流过,看着他悲哀的眼神,一秒钟都觉得难受。我们对望了约三分钟,才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下。

下课时,他塞给我一张纸条:“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我很爱的人。她是我小时候就在一起的玩伴,因为车祸的关系,先走了!你那时的眼神很有她味道,那种说不上来的,悲伤的气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很特别就是了。会有这么大的震撼,让我楞这么久,或许是因为,我也很喜欢你的关系吧。”

我很讶异,甚至突然汩出眼泪,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我所看见的,他眼眸里的悲哀,竟然源自我眼神所透露出来的悲伤。我的悲伤,是想起那段休克的恋情﹔他的悲哀,是记起去世的恋人。这样的,这样的巧合,使我震撼到不能自己。我失神地望着他,想起他早上告诉我右脚车祸宿疾的事,我默默猜想,是不是他玩伴过世的那场车祸?

后来他告诉我,那个玩伴就是他初吻的对象。在她过世的隔天,他也出了车祸。他没打算治好宿疾,那脚伤,像是一个纪念。

我责怪他傻,但确实他是与我相似的。我自虐地沉浸过去的恋情,不让任何人走入我的心。如同他偏执的坚持。我万万没想到,这样宿命的雷同,会让我坠入无法控制的情节。

知道我十点下班后都是一个人搭捷运转公车回家,一直到联考前的十二天,他在下课后都陪我去搭捷运。我们会有默契地放慢步伐,刻意拉长走到捷运站的路。好几回,我们在捷运票口肩并肩看着列车进站的倒数秒数,直到月台地上的红灯闪烁,列车呼呼地将空气挤压出隧道,吹得我们头发胡乱飞扬,才依依不舍的告别。这段倒数没有跨年时的刺激欢愉,反倒弥漫淡淡离别的哀愁。他总是看我进了票口闸门才离去,而我因为这样的小小幸福,甜蜜不已。好几个晚上,我纵容他的笑靥和红色衣裳在我的梦里徘徊。

他十九岁,只剩十二天就要考大学。我已经熬过那场战争,也享受过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活,而他,则正要赴沙场。我站在二十三楼的回旋梯,下望着十九楼气喘吁吁的他,想帮他什么,却又担心害了他什么。

这十二天,是我们仅剩相处的日子﹔还是幸福开端的倒数呢?

我一直害怕并且期待着。

我在导师座偷偷看右手边的他,将他的剪影当作我的私人频道。他顽皮地对反射在窗上的我眨眼,即使他嘴角永远挂着无所谓的笑意,我却很怕再看见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清亮的眼眸,其实是悲伤的﹔就像我看似跌入他的世界,其实仍旧挂记两年前分手的恋情。

我在这两年所受的思念之苦、分手之痛,折磨我如挥不去的梦魇。像是列车驶进了隧道,只剩黑暗,隧道里播映的尽是回忆,我搭着车,每天每天,疲惫地流泪。不是说我忆起不好的地方,而是这段恋情太美好,才让我在失去后更放不开。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心了,但遇见他,我却隐隐感到,我那亡轶许久的悸动,正一波波归卷而来。

七月一日,联考前一日。答应陪他去看考场的我,起了个大早,到他家门口给他一个惊喜。我们先在他家看DVD,笑着,闹着,学着里面无厘头的对白和动作。他突然安静,把我轻轻地搂在他怀里,低头要吻我。

我躲开,并且推离了他。

‘接吻对我而言,是神圣的。我要很确定才能接吻。’我说。

他站起来,坚定地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于是接受他的吻。这一吻,我竟然流泪了。睽违好久的悸动全数涌上,一种,很踏实的幸福感。

当一个人的唾液让你感到是甜的,并且你没有抵抗力地融化了,那便是爱。这是我第二次有这样肯定的感受。继那段远远的,令我心碎的爱情之后。

于是,在他的床上,我们给了彼此体温。

他帮我梳头发,给我做了盘沙拉,用苜蓿卷成一枚戒指将我套上。下午,我们去看考场,十指一直是紧扣的。

联考那两天,我都必须在补习班工作,所以和他只能通电话。我以为,还有两天,我们就可以握住幸福,像把戒指戴在手上那么容易。

七月三日凌晨,他在我的手机留下一则讯息:“我们分开吧,对不起。”

我不能置信地盯着手机萤幕,感觉挨了一头闷棍。我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他会无端端要分手?本想打电话给他,但已过零时,想到他隔天还要考试,便打消念头。我躺在床上反复不能成眠,凌晨一点,我打他手机想留言,他的手机电话中……。我哭着入眠,右手还紧握着脱落的苜蓿戒指。

隔天我去上班,一整个上午的干部训练,我完全不知所云。台上的主任、老师轮番演讲,在我听来只是没有意义的嗡嗡声。我的心悬在他给的最后讯息,他说要分手是怎么回事?我低头盲目地翻着手记,想找出蛛丝马迹,却赫然看见昨天的日期被圈起:七月二日,学长退伍。

中午休息时间,我躲进洗手间打手机给他。算准了他已经考完,会接电话,我任答话铃声响了许久,正要进语音信箱,他接起。我问了他简讯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冷冷地说我们结束了。他不能接受人家对他太好,也不能把握这份好可以延续多久。在我看来,这只是他的怯懦。

我难过地全身颤抖。他挂断后,我接着打给两年前分手的学长。我按下两年未更动的单键拨号,打到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许久许久,都没人接听。我打到他家,才响两声,他的母亲接起。

“你可不可以下个月来看他?”学长的母亲说。

‘为什么要下个月?’

“他出殡。”

霎时间,我的背脊寒麻。一阵恶寒来袭,我不支倒地,只感到心头,碎裂。

“昨天去办退役文件时,被酒醉驾车的砂石车……”我感到头皮麻颤,心脏清楚地被辗碎。

我好像掉到一个被诅咒的星球,接踵而来的生离死别我无法招架。

我竟然血淋淋体会到他所经历的,爱人死别的经验。

这世界是怎么回事?

我哭得声嘶力竭,血液逆流,指尖冰冷。这两个我爱的男人,一个没有理由的紧急刹车,判定我不得上诉的结束恋情﹔另一个给过我甜美恋情后,以一种决绝的方式永别我的人生。我不懂我这样的命运是好是坏?我想,再没有人可以经历像我这么美好刺激的恋爱经验﹔也再没有人可以经历像我这么痛苦刺激的分手体验。

但是,考验还不只于此。整个暑假,补习班里流传着我跟他师生恋的事,更过分的还高达八种版本,说什么我甩掉他害他落榜,我骗他一夜情之类的谣言。刚开始只是同事会在我出现时噤声,后来连来打工的学生都对我投以暧昧不屑的眼色。已经身心俱疲的我还得去应付这些琐碎的流言。当然谣言对我的杀伤力远不及那连袂而来的生离死别,只是面对他人嘲弄的眼光,无异是在我伤口洒盐。时间,在我隐忍下过去。直到我离职前一天,我才到造谣者前拍桌子对质,只见那位女老师吓得脸色铁青,而原本就讨厌她的同事鼓掌叫好。我有种胜利的感觉,却很淡,掩盖不过心里那片,浓浓的忧伤。

后来,我考上了研究所,而巧的是,他考上了学长之前就读的科系,成了我母校的学弟。

一个暑假,短短三个月,我经历了人生过量的荒谬情节。有时,爱情是可以只靠直觉地投入,也可以不需要理由地离开。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之后得知学长过世的消息,我还能专心地爱他吗?还是,他其实清楚自己心里还有他青梅竹马的影子?对这答案,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想在这个故事发生之后的两年,原原本本地写下,然后,狠狠忘记他。@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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