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钟政:1957五十年祭

—— 深深缅怀我的父亲和两位爱妻

提钟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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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4月24日讯】

斗转星移,时光流逝。
50个春秋,弹指瞬间。

在中国大地,在1957年那场反右浩劫中,有多少知识分子、天真、热情、单纯的心怀报国纯情的知识分子,从彼时开始改变了人生轨迹,走上了屈辱磨难的历程。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恍若昨天。

有位女作家著书名为:《往事并不如烟》。是的,那漫长的岁岁年年,一椿椿,一件件,从我的经历中,是血、是泪,是个人的九死一生而幸存,是亲人的郁郁而死,是老父绝望无告而自缢;三代人的牵连受压抑,为他(她)们和生活罩上了阴影,从人身至心灵都套上沉重的长久挣不开的枷锁!

1998年,我写了一部书稿《血泪惊魂夹边沟》,为纪念劳动教养40周年,它把那段劳教的亲身经历作了真实的描述。那是以血成字,以泪成章,令人难以卒读,令人愤而泪下的纪实文字。

如今,反右已届50周年了,从甘肃酒泉夹边沟九死余生,到走出夹边沟这段历程,可谓是生死迷茫之路。

两度发配沧州老家为农;发妻吴宜勤在1962年返乡八个月后即心力交瘁,身患绝症抛下幼小的5个儿女撒手含恨而去。就在同年冬又一位年轻女人走进我的生活,她名叫陈璧珠,本名叫罗翠兰,她才貌双全,侠骨柔肠,不嫌我右派,不计较我是农村户口;不怕我拖儿带女,毅然嫁我,要分担我的穷途窘况,她伴我41年,抚养儿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待到儿孙满堂,该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她却在2004年享年70岁时撒手而去了!

1969年春,在我二次发配沧州为农时,为家乡后白马大队跑推销业务,不想赶上了“一打三反”运动,在西宁被当作了投机倒把分子遭逮捕。同年三月在十万人的公判大会上判“死缓”,险些成了异乡的屈死冤鬼!

1972年出狱后,走天南地北得到很多人的同情、关爱;这些,都给予我生活的勇气,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记得有位文学大师,曾写过一篇《甲申三百年祭》,他从李自成的灭亡总结了教训;而我写的《57—五十年祭》这篇短文,是怀着泣泪凝血深深的哀思,来为我的亲人献上满怀哀思的祭悼之心。

爸爸:上世纪二十年代,您离开贫穷沧州老家,您十六岁闯天津,赤手空拳,吃尽了苦,总算学了一套西餐手艺来养家,在天津卫站住了脚。您是一位有燕赵之风的人,交朋好友、热肠义气。您对我这个长子寄托着无限希望,常对我说:“柱儿,”长大了要当“督军”,做“大写”(文化人),给咱们姓提的争气。您教导我,做事,要比别人做得好,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本事要多学几手,艺不压身。

1937年,“七•七”事变,您失业生病,五口之家陷入绝境,十五岁的我刚刚念完小学,为了养家糊口,我在日本人的企业——东亚海运公司当了一名勤杂工。抗战胜利后,我又在美军击战队第一师在津的医院当了三年清洁工。这样,使一家老小有一活路。爸爸:记得我在1948年考上天津工人日报当了记者,您那欣慰与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喝酒时,不再是愁眉苦脸喝闷酒;而是绽开笑颜喝的是开心酒!

1949年,是您鼓励儿子投身革命考入了华北大学,说:“孩子,咱穷人解放了,不再伺候有钱的人啦,可以扬眉吐气,挺起腰杆做人啦!”孩子要好好跟着共产党做事。

当儿子在天津西站乘一列货车奔赴大西北那天(1949年7月30日),您看着一千几百个热血革命青年,身穿粗灰布军装,背着大草帽,唱着“我们是民主青年”的歌曲,那种豪迈之情,那种意气风发的革命劲头,您满含热泪,激动不已,可能心里在想,我大儿子去解放大西北了,作为父亲您那自豪之情,骄傲之心,不都溢于言表了吗?

爸爸:您在天有灵,一定会记起,自从您目送儿子去解放大西北后,咱爷俩再次相见已是十一年后了。那是凄情惨景,肝胆俱裂的再相逢。是您和儿媳宜勤双双从千里之外,背了救命干粮到甘肃高台明水农场救我。当时,儿子全身浮肿,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当看到儿子睡在四面透风的地窝子草地上,您以痛子之情,愤怒之情,对儿子说:“他们这样对待你,你怎么能忍、能受。你干嘛不用铁铣跟他们拼!”

爸爸:你后悔了,悔当初不该让儿子考华大,悔不该让儿女离开天津,抛下妻儿老小,去解放什么大西北?去做什么大骆驼,革的什么命?到头来,差一丁点儿革了自己一条小命!

儿子一生命运太多磨难,文化大革命清理阶段队伍时,说儿子是“十种人”,摘帽右派,必须遣送农村,1969年春儿子第二次又发配回到了沧州老家,当了大队副业厂的业务员。记得这年冬天,我离开您出差到青海省西宁跟您告别的情景: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村南头那片枣树林,枯枝在风中摇曳,您背着个粪筐拾粪,您的短短头发霜一样地白了,脸颊上胡须也白了。满脸上一道道深深地皱纹,呵,这一别竞是最后一次诀别!

我到西宁后,正准备在新年前把与各厂签的合同作个了结,谁知晴空又蒙上了一层浓云,蓦地里又炸响政治运动的风雷,在“一打三反”中,我被诬当作“投机倒把”分子遭到逮捕,并且在西宁省十万人参加的公判大会上,在一无证据、二无审判认罪情况下,竟然被宣布判为“死缓”!法理何在,人权何在?

父亲绝望之中,急瞎了双眼,年逾古稀的老人每天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1972年冬,老人摸着熟路,走到南场枣树林,系上一条麻绳含着激愤难平的心,自缢而去了。

命运偏偏弄人,在老父死后六小时后,后白马大队收到了我的电报,西宁公检法宣布:“坦白交待好,有立功表现,免予刑事处分。”感谢政府宽大!我又捡了条命,其实,我在为大队搞业务期间,每天仅记九分工,每天领1.5元出差补助,没有多拿一分贪污钱,对所承揽的加工产品质优无假。

两年的西宁南滩监狱的铁窗日子,老父的含冤自缢,这一切应该向谁去讨个说法。

在我从西宁奔向沧州的列车上,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要见到我的爸、妈和孩子们啦!真是归心似箭啊!一路上,人们没有向我透露一点点父亲亡故的事。直到下了火车,妻子璧珠才慢慢地向我吐了点儿口风,说爸爸重病,病得挺厉害,七十几岁的人啦,看能不能扛过去。走进自家院子,发现摆了一口白木棺材,“啊”!一下子才明白过来,爸爸走了!生离死别,肝肠俱裂!事情的骤变与发生,合乎情理吗?合乎天理吗?

三十多年过去了。在凄风苦雨之时,每忆起这段撕心裂腑的往事、恨事,我都要仰望苍穹呼喊:“老天!这世上发生的一切你可曾看见?”为什么不在六月也飘起一场漫天大雪!

《57—五十年祭》,我还要祭悼我的一结发贤妻——勤姐,你走了六十三个春秋了,你有多少难以割舍的情啊?

从相爱到诀别,整整十八年,留下五个幼小的儿女,最小的儿子才五岁,她(他)们要靠谁来抚养成人,相依、相爱的人正值青年,不会持家理事,要靠谁帮?

勤姐:你泉下有知,记得吗?1945年夏一我在公园里认识了你,引起我注意的是你手里拿了一本当时天津正畅销的小说:《结婚十年》。我们从这本小说开始了话题,你稳重大方,颇有大家风范。经过攀谈才知道你要报考一家日本制靴工厂,我当时也正闲着,于是我们考进了这个工厂,而且还分到一个车间——完成科。仅仅两个多月的共事,“8•15”日本投降了,工厂关闭了,再不能天天相见了,于是我产生了一种失落的感觉,一种难挨的思念的感觉。呵,对了,那是一种爱恋的感情。

你是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祖父在海关主事,有宅院、有门房,过去家有包车,不像我这穷门小户,真是门不当户不对。可是我们竟能结为夫妻,那是因为你爱我之心非常坚决,非我不嫁,你父母爱女心切只好依了。

勤姐:我们幸福恩爱的生活没有几年,便被57“反右”的噩梦粉碎了,我由一个电台记者变成了“另册”贱民。被丑化,被批斗,被奴役,停了工资只发给十五元生活费,生活陷入困境。

你,没有抱怨,自己默默地忍受。

记得1957年中秋节,我在电台很晚才回家,当我非常乏累地走进家,发现小桌上摆了两三碟你炒的菜,一盒牡丹烟,还有一瓶葡萄酒。啊!勤姐:那是我们相爱以来我感受到的最幸福的一个节日,我在单位受到的屈辱,受到的压抑,在你的柔情体贴关爱中都暂时淡去了。

1960年,我在河西高台明水劳教时,大漠的严冬,死人如麻,当时我已全身浮肿,时时昏迷,神情恍惚,已无力走路去打饭了,死亡的威胁时时在靠近我,真是朝不保夕啊!

1960年11月7日,你和爸爸千里迢迢走到明水农场救我来了!我已不是平时你看到我的那副时时浮着微笑,时时欢欢乐乐那种活力十足的样子了,两眼肿得成了缝缝,声音是那么微弱,我在四面透风的几十人挤在一起的地窝子里蜷缩地躺着,你们爷俩的及时赶来使我得救了,当你午后扶我在雪地上活动时,我每走一步,白白雪地上可以看到我走过的地方,渗着鲜红鲜红的血滴。你心疼地拥抱着我痛声叫着我,无助地向茫茫大漠戈壁望着,口里低声说:“天,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们罪在哪里呀?为什么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呢?

两年以后,我们下放到了沧州老家,你说,这回可好了,不再受罪了,不再叫人摆布了,我也不再担惊受怕了!虽然每天喝碗粥,吃块粗粮也好,毕竟过的是人的生活啊!

在后白马老家,刚住了半年多,你病了,心情郁闷,有苦难言压在心里,是呀,当年天津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如今成了穷乡里一个农妇,推磨、井里打水,烧柴火做饭,每天带着孩子闷在屋里……

腊月,病重了,每天傍晚胃疼,疼得在炕上翻滚,脸焦黄,冷汗淌,勤姐:你咬紧牙不呻吟,不出声,你是怕惊吓了我,我只能握紧了你那冰凉冰凉的手,帮助你用劲,似乎在为你解除那病痛。屋里,油灯如豆,死寂无声。

勤姐:你多少次轻声叹气,说:“唉,我走了,你可咋过?村东头芝芬妹挺喜欢咱们的孩子,以后,请她来帮你照看咱们的孩子。呵,你可能感到来日无多了,特别含蓄地暗示我什么。本来我俩可以在平凡中白头偕老,安安分分地做人,尽职尽责地做事,生儿育女,做一对恩恩爱爱的好夫妻。在既无兵荒马乱,又无天灾饥饿,为什么无端遭此磨难呢?好端端一个家竟落到如此凄惨呢?

勤姐:你走的那天是1963年正月十八日,前两天我去天津为你买挂面、蛋糕,正要送回给你,可是噩讯传来,说你病危。我急忙赶到地区医院,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护士办公室,找住院床号(2),那个号牌被摘去了,不祥之兆!我急找护士问她们2床病人哪去了?她们推推诿诿,谁也不说,最后在我逼问下才说:“在太平间。”

天色昏黑,灯光暗淡,医院里一片沉寂。我独自走进冰冷的太平间,一盏昏暗的电灯,照到有几个停尸的床,都蒙盖着白布单子。突然,我发现靠窗的床下边有一只蓝条绒棉鞋,那是勤姐的鞋,我忙把白布单掀开,勤姐双眼闭着,头发散乱地覆在脸上,一只脚光着,我不顾一切地伏在她冰冷的身上,放声大哭!我把脸贴在她凉凉的面颊,大声喊着:勤姐,你为什么不等我,怎么就这样走啦!连最后一面也不让见一下。

安葬以后,我怕进我俩住过的屋子,勤姐梳过头发的梳子还摆在桌上;勤姐盛针线的木盒还摆在炕边;勤姐穿过的衣衫还挂在炕沿上头;勤姐没有纳完的鞋底还在木椅上……

见物思人,睹物伤情。十八载恩情断,从此以后,人间地下,再相见只能在梦中!

今年,是反右五十周年,特向冥间的勤姐深深祭悼,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咱已是儿孙满堂了,安息吧!我永远怀念你!

2004年7月24日,与我有50年挚爱,伴我41年的第二位妻子陈璧珠(本名:罗翠兰)走了,享年70岁。

她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她本身就是一部感人至深的书。

她出生在山城重庆一个服装店的家庭,1947年随父罗汉卿为逃军方所负的债务,全家四口人来到了汉中。

举目无亲,穷困交迫,因为母亲患病,无奈之中罗汉卿以500大洋将亲女儿卖到了西安。养母陈老太给她起名陈璧珠,这是一棵摇钱树,她长得亭亭玉立,浓眉大眼睛,机灵乖巧,但生性暴烈,颇有股子强劲儿。

陈老太为她请了琴师,教习京剧,每天吹拉弹唱,读音咬字,可是一个四川女娃,京腔京唱可不是好学的,为了这,不知道挨了多少藤竿的抽打,全身青一片,紫一片,可她却不吭一声,两年起早贪黑,这女娃子会拉会唱了,眼看就可以为陈老太大把大把地挣大钱了。

1948年,蒋家王朝的江山已是摇摇欲坠了,西安城人心惶惶。

陈老太为了捞回血本,设下巧计,以1000大洋让璧珠服侍一个大商人,一个尚未成年的姑娘就这样失去了贞操。此后,有几个月陈璧珠出去卖唱献艺,为养母挣了不少钱。

1949年,西安城解放了。

璧珠成了一个解放了的自由人,参加民营群众剧社,穿上了灰布制服,戴上了女战士那样的八角帽,在十月一日那天上街欢快地扭起了秧歌,欢庆人民的解放。

1954年春,璧珠和几位同事姐妹来到了兰州,在双城门新声曲艺社献艺。此时,我在广播电台文艺部负责采编文艺节目。璧珠常去电台录节目,慢慢地认识了我,对我甚至产生了好感。有一天,我的同事老郑向我提起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说,璧珠托他说,愿意跟我交个朋友,老郑告诉她,我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璧珠住的地方正好和我家保姆徐大妈同院,有一天,在徐大妈家见到了她,我们在聊天中知道了她的身世,使我对她产生了同情和怜恤之心。璧珠慢慢地了解了我的为人,知道我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好人,她对我说:“我是一个孤苦的女孩子,没有亲人,你认我做个妹妹吧!以后,有什么事请哥哥帮我拿主意,护着我,省得让人欺负,行吗?”就这样,我以极为纯洁的感情待她,清清白白、磊磊落落。真地表现出一个做老大哥的样子,处处关心对待这个孤苦的小妹。

按照沿习已久的旧观念,女艺人被人称作“戏子”,属下九流的轻蔑的称谓,一个“女戏子”和一个人们视为高尚职业的电台记者,频频接近往来,其中……于是流言蜚语,说长道短的闲话,流散开来。

不久,电台领导叫我在团员生活会上做检查交代,最后领导严肃地叫我与陈璧珠断绝一切往来。否则,会对她采取逐出兰州的措施!就这样,为了使璧珠能顺利在兰州演出保住饭碗,这段短暂的兄妹挚纯之情断绝了。

逝水流年,九年过去了,到了1963年。

六月,我从沧州老家来到兰州,上访省委请求落实政策,给我一条生活出路,经城市办公室登记等待处理。在此期间,我整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走。一天下午,我走到一条巷道一个剧团门前,看到一块演出的《文昭关》的广告牌,不觉停下细看起来,想问一下演出日期,不觉走向售票窗口打算询问一下。当我看到的售票人员竟是璧珠,真让我惊喜交加,疑是梦中。璧珠的表情也一副惊呆的模样,她请我到她家中叙谈。我抽着古巴烟,把九年来的往事向她倾诉……,我说我已不是当年那个当记者的人了,57年当了右派,58年去劳动教养,妻子宜勤去世了,目前正在等待落实政策,等等,等等……

她的眼泪不停地流淌,有时竟哭出声来。璧珠深情地说:“哥,现在你不用太担心什么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管你的,如政策落实了,我陪你在兰州生活,把孩子接来;万一不能落实,我跟你去沧州,替你抚养幼小的儿女!我现在已是离了婚的自由民了,这是不是我们前生的缘分呢?老天爷把你又给了我……,”她微笑着、含着泪花向我诉说着。

珠妹,你很善良,你的爱心,使我永生难忘。璧珠工作的剧院经理,劝阻她说:“钟政是什么人,右派,家又在穷沧州农村,还有五个孩子的拖累,别的不说,光这五个孩子的后娘,你当得了吗?你真是傻了,呆了!“刘经理,这一切我都不考虑,我只是关心他,我认为钟政是我遇到的一个最好、最好的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不能不管,今后我跟他去讨饭受穷,我一百个心甘情愿!”这是我深爱的珠妹表露出的一股侠骨柔肠,我真正的红颜“知已”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

1963年9月27日,城市办公室通知我:决定收回,安排在兰州市五金公司。

11月16日,我与璧珠终成眷属,结为连理。我在兰州市五金公司所属的化工商店当了总务,行政24级,工资44.20元,比在电台原工资级别82.28元,少了一半。这,已经是求之不得了,足矣!足矣!

把三个最小的子女接到兰州。我与珠妹俩人工资一起不足百元,为此,她在下班后还要把从商店领回的牛皮纸糊成装盐的袋子,每糊6000个,可收入13元。

在剧场劳累了一天的珠妹,在灯下糊纸袋子直到深夜,每天午、晚下班她要走过一个站再乘公共车,只为了少坐一站可以省下两分钱!

璧珠的父亲是重庆一个服装店老板,璧珠她从小就是娇女娃,从不动手做针线、做家务。可是此时有三人孩子要她操心,做饭,缝缝补补的事儿都要亲自不辞辛劳地去做。孩子们渐渐大了,大儿子大华就读于聋哑学校,女儿与二华上了小学。

政治风云骤起,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

我,作为右派每天陪批、陪斗,低头哈腰,揪发挨踢,受尽屈辱!可是,我也把这一切一切都视若游戏了,那就来一回玩世不恭的游戏吧!政治就是游戏,人生也是游戏吗?

游戏在继续。1968年,又出了一个新戏码:遣送“十种人”。作为右派的我自在遣送之列。祸不单行!正在此时,璧珠却被定为“现行反革命”,被囚禁在单位失去自由,罪名是说毛主席没有留胡子,意思是影射“嘴上没毛”,是对伟大领袖的污蔑!

而我,都带领儿女被遣送回到了沧州老家。我想,人生绝不会是儿戏吧?可是,人生确真的是儿戏!中国历史,五千年,哪朝哪代,数都数不清,可有什么朝代会让一个草芥之民有如此遭遇。像煎饼一样,煎过来、煎过去,里里面面,煎干了!只留下了一丝丝气,在苟延残喘!何时方休?何时是了!

历史,常会把最大的生死攸关的悬念施加给最有承受力的人物,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此人,舍我为谁?

我第二次被遣送到沧州老家,做了后白马大队业务推销员,那是1969年4月。

我所在的后白马大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出去订合同金额达到一个千元的,要放一挂鞭炮以示庆贺。

我在西宁,西北最边远的小城,与六、七个工矿企业订立合同金额达到34万元。天呐!那要放多少挂1000响的鞭炮呢?与我订合同的几个企业,至今我依然记得;青海制药厂、电化厂、五金配件厂,地质局、化工厂……业务为玻璃仪器,野外帐蓬修复再利用,高、低、压配电厂制作安装。

所有签订的合同都要到工商行政管理局去鉴定盖章,这引起了该局注意,一查,我们仅是一个小小的社队企业,这些官员们认为捉到了一条“大鱼”,可以为全国雷厉风行开展的《一打三反》运动立一份头功!

1970年新年前夕,西宁工商行政管理局的经济警察认定我是一个投机倒把分子,在当地常是有人与公社合作,以分社业务人员身份承揽工程等业务,达成之后与分社按合同收入分“三七”或“四六”分成。

于是,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认定下,我面临的大难是万一不能逃脱的了!于是,我的全部财物被没收,被送进了西宁法院指挥部收容所内,与收容的“盲流”杂处草棚之内。每天喝两顿小米稀粥,发的打饭盒子脏兮兮地沾满了泥垢,唉,这种情景,使我又忆起了夹边沟那段经历,何其相似乃耳!历史老人死死地盯住了我,让我当作这段历史的“实验”者!

旧历除夕,西宁清理指挥部死样寂静,三间土屋,铺了草的地下,躺着横七竖八的各类被收容的人,我住的那间土屋有一个从拉萨收容的陕北的木匠老汉,还有两个多年前西藏动乱去了拉萨的俩姐妹,如今都已长大被送回青海老家,姐姐叫桑木珍,妹妹叫玲木珍,他们穿着油垢的皮袍,都扎着细辩子,手脸都挂满了泥垢,她俩相拥着挤在墙角,一句汉话都不会说。

在这个除夕夜,我心绪烦乱,我托一个很机灵的小伙子,给了他几块钱为我买来一瓶互助牌白酒,一个人喝闷酒,想心事,微醉了,我把三个屋里的人喊着都到我的屋里来,要联欢过除夕,我说给大家出节目。

山东人点我唱吕剧,我唱了郎咸芬的《蓝桥会》;河南人让我唱一段常香玉的《拷红》,还有几个西北、陕、甘人问我能不能唱秦腔,我喝了一大口白酒,扯着嗓子唱了“活周瑜”沈和中的《黄鹤楼》“……黄风吹动了,长江浪,黄鹤楼上有埋藏,我命甘宁过江往,要害刘备一命亡……”屋里三几十个人破颜大笑起来,我还唱了旦角戏《游西湖》……

在愁云苦雨的除夕夜,我以愁苦之心为愁苦之人暂解愁情,同是天涯受难人,相逢何必要相识。

真正的伤心断肠事是在正月初三,我的珠妹是在大年三十等不到我回家过年,一打听才知我出了事。急忙赶到西宁看我,当她见我被囚禁在这种鬼地方,与好多破衣垢面的乞丐一样之人为伍的时候,她号啕大哭起来说:“我要找地方讲理去,我们一没犯法,二没犯罪,凭什么抓人!关人?”我尽管内心里心疼她对政治的幼稚天真,和看她那满怀愤怒痛苦的表情,我心在滴血,滴泪!可我还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没有笑地把除夕晚上出节目过大年的高兴事讲给她听,我告诉她说,这些人都把我称作是他们的“国王”,是一个“大演员”,珠妹听了不觉破涕为笑了。

她给我留下钱和粮票,哭得两眼红红地回了兰州,谁知,这一别竟是两年。没过几天,傍晚一辆吉普开到清理指挥部,走进两个穿绿制服的人用手铐把我押送到了西宁南滩看守所。

升级了,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心里有种预感:凶多吉少。

一大早上,我被五花绑地押到了西宁体育场,在看台下面一间空地上跪了不少人,一个战士命我头顶地跪下!我坐在地上没有跪下,他厉声喊道:“为什么不跪!”我说我血压高,心脏病,脑子一充血,恐怕上不了公判大会了,我一时维持了我那份尊严。三十几万居民的西宁,开了个有十万多人参加的“一打三反”公判大会,口号震天响,人头黑压压,站在台上的“罪犯”每人都是五花大绑,脖下挂了写有罪名的大块牌子,而且还勒了一根细麻绳,由揪着人们头发的战士捏着,防止呼“反动”口号!

大高音喇叭传出判决,死刑,立即执行,一大串名字:死缓,判××年,又是一串,逮捕,一串名字。我竖耳只听我的名字:提钟政,罪名:右派,长期流窜作案,投机倒把,腐蚀干部,私盖公章,严重破坏了青海省经济建设……等等。天呐,这是我吗?这一切、一切从何谈起?

上天见怜!本来要判死缓,谁知我在电台的老同事曲滋莲向他的爱人军区张司会员说,我的电台同事钟政怎么上了公审大会,布告上说,还是个大投机倒把分子,不对吧?他是个很有才气的记者,50、51年那时候还是新闻团委的书记呢?怎么会……?正巧,张司会员秘书好奇,就给公检法打电话随便问了一下,公检法人们慌了手脚,以为张司会员过问此事,忙着查找罪证。

结果,本人没有投机倒把,一切帐项都是经过委托付款给大队,本人无分文进入腰包;二是所签合同均按要求交货,质优可用。这还判什么“死缓”。只好关押起来,等以后看情况再说吧!一关就是两年,1972年冬,以“在狱期间坦白交代好,有立功表现,免予刑事处分,予以释放。”呵!感谢政府宽大!

璧珠妹:你在两年漫长时日,白天忧愁,夜晚难寐,度日如年,食不知味,常是夜半哭醒,几次去西宁探望都没有见到我而痛哭而返!

三十六年的往事了,珠妹,你泉下有知当会记住那段撕心裂肺的日子。当年,你的宜勤大姐为我在夹边沟受难而心力交瘁,我在西宁含冤入狱两年,又使我的珠妹焦心苦虑,倍受煎熬!这一切一切都缘自1957年那场劫难,这都是因为我成了一个右派所致!

五十年了,如今我尚苟活于世,而我最爱的两位贤妻却在受拖累多年先后离我而逝了,五十年祭,此恨绵绵,缅怀无尽!

此刻,又有几多右派未亡人,他们又会发出怎样的心声,去悼念早已蚀骨为灰的屈死亡人呢?

让历史铭记这五十年祭日吧!

让人们铭记上世纪50年代那55万多右派们所经历的铭心刻骨、凝血泣泪的多难人生吧!

可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殉难赴死,能够为后世找出一个治世之法?

让人人都生活在灿烂阳光下,过着无惊无恐的舒心日子,能够发挥才智,不再受到扼杀,让人们能够相亲相守,不再活活地被拆散成为冤鬼,怨魂。

青春无价,五十年金色年华都已虚掷不回了,今生已无缘追补了。

理想无限,如今皆以化作泡影!我不该生于那常常刮着风暴的年代,可是,这是由不了我自己的。奈何!

往事并不如烟,在我垂暮之年,犹记起那段荒诞而难忘的历史!

那就将历史永远记在后人心上,对1957年这个忌日,永远地深深地祭悼吧!

提钟政

2006年3月25日

──《观察》首发(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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