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台湾西部大旅行-读《裨海纪游》(中卷)

Tony 撰文、图、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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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切莫去淡水!” 

(~续前期)

郁永河二月二十五日抵达台南后,待了一个半月,准备采硫所需的后勤装备,购买了布、油、糖等民生用品及一些炼治硫磺的器具,总计花费九百八十金,并租了两艘船,由同僚王云森负责运送这些物资北上。

郁永河准备妥当,决定出发时,在台的友人,郡守靳治扬等人纷纷前来劝阻。他们告诉郁永河说:“你没听过鸡笼、淡水的环境非常危险吗?外人抵达那里,常常会病死。一些台湾府的士兵听到要被派往鸡笼、淡水,都心情郁闷哀叹,仿佛是要前往鬼门关。台湾水师春秋两季轮流更戍鸡笼、淡水,能够平安回来的士兵,都个个庆幸获得重生。这些士兵年轻力壮,都还如此担心,你的身体怎能承担得起?何不命令仆人前往采硫,你坐镇台南指挥呢?”

郁永河认为,这行探硫任务,动员了数百名工匠及原住民,采硫地区又逼近野番栖息的区域,若不亲自前往坐镇,则情况不易控制,恐怕易生事端,造成地方忧扰。他说:“既然我已接受了这任务,又怎能爱惜生命呢?”

隔天,郁永河的同乡,参军尹复、凤山尉戚嘉灿,也跑来劝止,郁永河笑着说:“生死有命,操之于天。恶劣的水土又能奈我如何?我考虑过了,不能不去淡水。”友人们纷纷赠送郁永河一些药帖及解毒偏方,寄予深深的祝福。

◎台南四大社(西拉雅族) 

为什么郁永河不乘船北上,反而选择走危险的陆路呢?这是出自朋友顾敷公的建议。顾敷公也参与了这次的采硫任务。

顾敷公在顺治十六年(1659年)追随父亲流亡来台,住在台湾将近四十年,熟悉台湾的山海险夷。他向郁永河警告说:“走海路比走陆路危险。”海船不怕在大海中行驶,但航行于水浅的近海,反而容易触礁沉没。从台南航行至鸡笼,沿着海航行,万一遭遇风浪,又无港可停泊,则危险性反而超过在大洋中航行。

顾敷公很坚决地说:“若要我选择走海路,我就拒绝参加这趟旅程。”于是郁永河听从顾敷公的劝告,与顾敷公一起走陆路。王云森则贪图坐船较便利,仍决定搭船北上。

四月七日,郁永河、顾敷公与衙门差役数人,从台湾府(台南)出发,乘牛车上路。随行的工匠有五十五人。当天渡过大洲溪(盐水溪),经过新港社(台南新市)、嘉溜湾社(台南善化)、麻豆社(台南麻豆),虽然都是原住民聚落,但树木茂盛,房舍整洁,完全不输给大陆内地的村落。郁永河感叹地说:“谁说番地的生活简陋?传说岂能尽信呢?”

郁永河当天经过的这几个社,为平埔族之一的西拉雅族(Siraya)(注1)。西拉雅族是台湾最早接触西洋文化的原住民。1624年荷兰人占领台湾后,统治范围,以嘉南平原为主,居住该地的西拉雅族部落,如新港、麻豆、殴王、加溜湾等社,成为最早与荷兰人接触的平埔族人。

1627年,第一任的荷兰牧师Georgius Candidius抵达台湾,先在新港社学习当地语言(新港语),并以新港语在当地传教。至1659年时,大部分的新港社原住民都已信仰基督教。传教士引进罗马拼音,将西拉雅语拼为文字,以翻译圣经。这种罗马拼音的西拉雅语文字在新港社最为盛行,所以这种文字被后世称为“新港文书”,是台湾原住民历史上首度出现的文字。

平埔族人学会新港文之后,运用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后来平埔族人与汉人之间的土地买卖,平埔族人为防汉人诈欺,便以“新港文”与和汉人订立契约。汉人称这种契约为“番仔契”。新港文一直流行于西拉雅的平埔族社会,直到嘉庆18年(1813年),还有“番仔契”是以新港文书写的,这种文字使用长达一百五十年之久。


熟悉台湾历史的顾敷公君告诉郁永河说,这几个社在明郑时代号称是“四大社”,当时朝廷规定,各社只要送子弟进入乡校就学,就可免除劳役。这几个社都派子弟入学,渐渐受到教化,知道努力耕种,也懂得储蓄。四大社离府城又近,学习城内汉人的生活习惯及礼节,所以风俗较其它原住民各社为佳。

郁永河经过了四大社中的三个社,另外一个殴王社靠近海边,最为富庶,但不是位在主要交通干道上,所以没有机会遇见。郁永河看见这几个社的原住民男女都披散着长发,没穿长裤,感觉不太文明。

当天,在麻豆换车,预定前往倒咯国(台南东山),但因赶牛车的原住民不懂汉言,彼此沟通误会,牛车误走往佳里兴社(台南佳里),抵达时已经晚上十点,只好暂住于当地驻军的营房。

次日(四月初八),郁永河等人坐着牛车,又回到麻豆社,然后渡过茅港尾溪、铁线桥溪。抵达倒咯国社时,已是傍晚。郁永河想起王云森搭船,趁着南风起航,行进速度较快,自己的行程却受到耽误;于是连夜赶路,渡过急水溪、八掌溪。天快亮时,抵达诸罗山(嘉义),大家都累坏了,但只稍为休憩。

天一亮(初九日),继续赶路,渡过牛跳溪(牛稠溪),经过打猫社(嘉义民雄),又渡过山叠溪,经过他里务社(云林斗南),晚上抵达柴里社(云林斗六)过夜。整整两天两夜,都坐着牛车赶路。

连着赶路,郁永河觉得疲惫,昏昏欲睡,但遇到危险的山壁或山沟,都会随时惊醒。他也注意到沿途驾驶牛车的原住民都有刺青,身体各部位的刺青图案都不一样。背部为张着翅膀盘旋的鸟,肩膀至肚脐则是网状缠绕的花样;手臂则是模样狰狞可怕的断头人像。原住民的手腕到手肘则戴着数十副铁制的手镯;还有的人挂着铁环,将耳朵拉的长长的。这一天,郁永河遇到的平埔族已属于洪雅族(Hounya)。


◎渡浊水溪 

初十日,渡过虎尾溪、西螺溪,溪广约二、三里,河底平坦的砂石,牛车可以通行辗过,车轮不会留下痕迹,砂质似乎是一种铁板沙。砂石和河水都是黑色的,是因为台湾山上都是黑土。前行三十里,抵达东螺溪,规模与西螺溪相当,但溪水更深且湍急。牛只怕害不敢渡河,用了十几个原住民推着牛车才勉强渡度,差点就溺毙。渡河后,遇到下雨,于是赶路三十里,抵达大武郡社(彰化社头)过夜。

当天所看见的原住民,身体纹身刺青的更多,耳朵戴着轮环的也愈大,特别的是,都把头发束起来,或分为三叉,或竖成两只角;又用鸡羽手插在发髻上做装饰。郁永河看到三位原住民妇女,其一位颇有姿色。原住民妇女虽是裸体着面对外人,神色仍是十分泰然。

四月十一日,又走了三十里路,来到了半线社(彰化市),主人相当殷勤的款待,食物丰富,还告诉郁永河说:“过了这里,大多是石头路,车子不容易行走,何不在此多休憩以养足精神?”郁永河于是留宿于半线社。郁永河从诸罗山一路而来,到半线这个地方,沿途所看见的原住民妇女,皮肤多白皙,而且长得很漂亮。郁永河遇见的这些平埔族人可能是巴布萨族(Babuza)。

四月十二日,郁永河经过哑束社(彰化市),至大肚社(彰化大社),一路上果然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道路颠簸,坐在车上,整天不舒服,非常疲倦。沿途林草荒芜苍凉,杂草高过肩膀,和半线以南,宛如两个不同的世界。沿途经过大大小小的溪涧,多到数不清。原住民的长相也逐渐变得较丑陋。这些平埔人可能是帕瀑拉族(Papora)。

十三日,渡过大溪,经过沙辘社(台中沙鹿),抵达牛骂社(台中清水),村落的房屋十分狭窄,刚好又下过雨,房子非常的潮湿。郁永河住原住民的房子,将床铺放在窗外走廊,靠着楼梯上下,走廊上虽然没有门窗遮蔽,但地势较高,而且较为干净。

十四日,天气转劣,浓云密布,下起大雨,无法前进。午后,雨停,听到海涛声,宛钱塘江的怒潮,浪吼至夜晚仍未平息。村里的原住民告诉郁永河说:“海吼是下雨的征兆。”

接连两天(十五日、十六日)都下雨,前方的大甲溪水势湍急,郁永河不敢前进。

◎“台湾第一位登山客 ”

四月十七日,天气终于稍为放晴。天气开朗,云霾雾气散去,郁永河才终于看清楚牛骂社附近的山峦,心情变为愉快。郁永河对住居前方这座山峰感到好奇,心想这座山可说是牛骂社的屏障,阻绝了后山生番的侵扰,不知后山的景象如何?便想爬上去瞧一瞧。社里的原住民警告他说,生番常躲在山林中射鹿,若遇见外人,就会飞箭射人,最好别去冒险。郁永河不听警告,带着拐杖,穿过荆棘杂草,往山上爬去。

郁永河不但是台湾游记文学的开创者,也可说是“台湾第一位登山客”。郁永河辛苦地爬到山顶,四处都茂密林草,树林遮敝,无展望,也几乎没有立足的空间。只见野猴在树林间蹦跳,对着人嘶吼。树林中,轻风徐吹,树叶簌簌响,颇为清凉。郁永河也听到了瀑布水声,想找却找不到,而刚好有一条蛇从脚旁溜过,吓得赶紧下山。郁永河爬的是哪一座山?可能就是今天清水的鳌峰山。

四月十八日,又下起大雨,雾气甚重,衣服潮湿,道路泥泞,无法续行。郁永河无法到处走动,相当烦闷,只能写写诗解闷。

十九日,天气又忽然转晴,估计二、三天溪水退去,就可涉水过去。因为天气因素,郁永河已在牛骂社待了一个星期了。午后,吹起狂风,草木都被吹歪,郁永河开始担心王云森那两艘船不知身在何处,是否会遇上这狂风?傍晚时,有人从海边回来,有看见两艘船往北航行。这时风势还很大,郁永河很紧张,一整晚都睡不着,担心友人的安危。


◎苗栗新竹见闻

二十日清晨,风终于停了。大甲溪暴涨的溪水,仍然还没消退,无法渡河。

郁永河又等了两天。四月二十三日,因为挂念着那两艘船,郁永河便吩咐众人赶路前进。前行二十里,来到大甲溪畔,原住民们帮忙搬运行李,走在水中渡河,郁永河坐在牛车上,几乎是泡着水渡过去。连过三条溪,彼此相隔约不到半里路。接着经过大甲社、双寮社(台中大甲),到达宛里社(苗栗苑里)过夜。

自从渡过大甲溪后,郁永河所看见的原住民,面貌更为丑陋,身体的刺青变为花豹纹。无论男女,都剪短发,盖着额头,像是和尚头顶着头发,又像是戴着树皮制成的帽子。原住民妇女的耳朵穿了五个孔,镶着海螺贝壳做为耳饰,走起路来,比男人还快。

郁永河遇见的原住民可能是平埔族之一的道卡斯族(Taokas)。这些村落的原住民大多外出,郁永河经过村落时,几乎都看不见人迹,想讨一杯水喝都没办法。从渡过大甲溪之后,所看见的情况大概是都这样子。

四月二十四日,经过吞霄社(苗栗通霄)、新港仔社(苗栗后龙),抵达后垄社(苗栗后龙)。郁永河刚抵达时,就遇到王云森穿着破旧的衣服,光着脚,哭着说:“船已经沉没了。幸好我没有溺毙,能与你重逢。”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王云森的船只从四月三日上船,停泊于鹿耳门,却一直等不到南风,无法起航。十八日,起微风,于是开航。走了一天,船舵没控制好,船偏航进入黑水沟,船头被卷往沟底,又遇巨浪。经过一番波折,船只最后沉没于海岸附近。王云森善于游泳,勉强游上岸,但船身已完全破碎,只剩下船板及木块在海浪中漂浮而已。

另一艘船由于十八日先起航,走在前头,则不知情况如何。郁永河听完王云森的叙述,心情沮丧地想放弃行程,返回台南。但随即又想,都已走了一千里路,怎能不再多走几天,探询另一艘船的情况呢?于是决定按计划前进。

四月二十五日,赶路翻过三座高岭,抵达中港社(苗栗竹南)午餐。郁永河看见门外的木笼,关着有一头低头缩腿的肥牛。社里的原住民说,这是刚捕捉到的野牛,被套缰绳,准备驯服它。原住民说,更往前走,竹堑(新竹)、南崁一带的山区,野牛非常多,经常成千上百只整群出没。原住民有办法捕捉野牛,将以驯养,用来拉牛车。牛车的来源大半是这样取得的。

饭毕,启程,经由海滨横渡小港,沿着海岸迂回走了三十几里。经过了王云森船难的海岸时,沙滩上还可看见船板残骸。郁永河和王云森只能相互叹息而已。后来,渡过一条水深又湍急的溪流(客雅溪),工匠渡溪时,在水中挣扎而过,仆人吓得面无人色。当天抵达竹堑社(新竹社)过夜。


◎桃园荒芜,茅刺如虎

四月二十六日,有人从鸡笼、淡水来,说二十日大风之后,有一艘船抵达。郁永河听到这消息相当高兴。既然还有一艘船已顺利抵达淡水,就没有放弃的道理。于是吩咐王云森回到沉船附近的沙滩搜寻,一些大锅子及炼治硫磺的器具应不会被海浪卷走,可能会沈陷在沙滩的泥土里,或许可以抢救回来。于是王云森留在竹堑社处理善后,郁永河继续前行,当天抵达南崁社(桃园芦竹)过夜。

郁永河从竹堑到南崁的这八、九十里路,完全没看见任何房子,也没有遇见任何人,连想找棵树遮荫也没有。只好在地上挖洞,用瓦釜烧饭。遇到溪涧则在太阳下冲冲凉解热。途中,遇见各种成群结队的鹿及羌,数量极多。郁永河放出凶悍的猎犬,抓到了三头鹿。

台湾曾经盛产梅花鹿。荷兰人统治的时代,曾有一年输出20万张鹿皮的记录。台湾的平原遍地是成千上万的梅花鹿群。郁永河的时代,还有机会可以看见鹿群奔驰的盛景,令人心驰神往。

郁永河前往南崁的一路上,都是密麻的茅草,披荆斩棘,衣帽都被刮破,辛苦狼狈。他感叹地说:“这里简直是狐狸野獾的栖息地,人类实在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

从郁永河的叙述可得知,当时整个桃园台地尚未开拓,还是一片荒芜,不见人烟。后来,汉人来桃园开垦,便称这里为“虎茅庄”,意思是指这里的茅草如虎般地会割伤人。

四月二十七日,郁永河从南崁越过小山岭,走在海边。海浪冲上来牛车,衣服都溅湿。到达八里分社(台北县八里)时,前面有条江水阻绝,就是淡水河了。山里大大小小的溪流,都是由淡水河出海。河道中有礁石,潮汐来来去去,河道时深时浅,船夫都很害怕船会撞上礁石。

郁永河下牛车准备渡河时,却突然出现数不清的飞虫,像大雨般地袭来,全身都被叮咬。沙滩上则有一艘独木舟,可以让两个人面对面坐,各操一根桨来划船。这种原住民使用的独木舟,称为“莽葛”。

“莽葛”音与“艋舺”(台语)相近,据说就是“艋舺”(台北万华)地名的起源。

渡过淡水河,淡水社的社长张大,在沙滩迎接郁永河。当晚住宿于张大的家。两艘船所载的物资,一艘沉没,另一艘遭遇大风时,也抛弃了一些货物,总计物资损失高达十分之八。郁永河请求张大帮忙盖房子,做为采硫期间的住所。等了几天,五月初一,房屋盖好。


“康熙台北湖”(模型照片为“古台北湖”,大约形成于九千至一万年前)

◎康熙台北湖

五月初二,郁永河和顾敷公及办事人员、工匠、仆人等搭船,由淡水港进入淡水河,进入台北盆地。看见前方两山夹峙着淡水河,地名叫做“甘答门”(关渡),水道非常狭窄。进入甘答门后,水域突然变为广阔,散开像是一座大湖,水面辽阔,完全看不到湖水边际。

前行十里,看到岸边有二十几间茅屋,依山傍水,就是张大为郁永河盖的房子。这些茅屋就是郁永河未来几个月的住所,也是办公及炼治硫磺的地方。

张大告诉郁永河说,这地方(台北盆地)四周为高山环绕,周围宽约百余里,中间是平原,只有一条河流经过,麻少翁等三个社住在岸边。康熙33年(1694年)四月发生大地震,原住民害怕得纷纷逃去,不久,平原就陷落,变为大湖,距离今天才不过三年而已。三社的旧址都已没入水中。张大指着水浅处冒出的树梢和竹子,便是三社的旧址。

郁永河所看广阔湖水,就是史书所称的“康熙台北湖”。康熙33年,台北盆地发生规模7级的大地震,部分地区发生5公尺的的陷落,海水由关渡进入,淹没盆地的西北部,形成所谓的“康熙台北湖”。“康熙台北湖”的存在时间并不长,随着泥沙的堆积,湖水逐渐排出盆地,终于又回复了盆地平原的面貌。

郁永河也听到附近山区远远传来轰隆巨响的水瀑声,心想应该有千尺高的大瀑布,但找了几天,却没有发现。

五月初五日,王云森从竹堑赶来会合。他幸运地在沙滩泥沼里找到了治炼硫磺的工具72件和一具大锅子。过几天,郁永河邀请淡水总社管辖的32社原住民社长(注2),招待他们吃喝,又各赠送一丈多的布,然后跟他们讲好买硫的条件。郁永河用七尺布交换一箩筐的硫磺土。每箩筐约二百七、八十斤。

第二天起,原住民男女就陆续用独木舟载运硫磺土过来。矿土的品质良莠不齐。治炼硫磺时,将矿土捶成粉状,晒干后,再放入大锅中煮。大锅中则先注入十几斤的油。边煮边搅拌,使矿土中的硫磺分解出来。整个过程中,须不断注入矿土和油,直到锅满为止。油加太多或太少,都会造成硫磺的损失。每一锅约可容纳八、九百斤的矿土。品质好的矿土,治炼又得当,则一锅可炼出四、五百斤的纯净硫磺,否则可能只有一两百斤,甚至几十斤而已。


硫磺矿穴(新北投龙凤谷)

◎探访硫磺矿穴

郁永河询问原住民硫矿的产地,想亲自去瞧一瞧。原住民指说,矿穴就在茅屋后方的山区。第二天,郁永河便找顾敷公一起前往一探,坐独木舟,由两位原住民划桨,顺着溪流(磺港溪)往上游而去。溪的尽头为内北社(新北投),请社里的人担任向导带路,往东行半里,进入芒草丛中,草高一丈,得拨着草,侧着身体钻过去。

在大太阳底下钻着草,非常闷热。顾敷公体力好,与向导走在前头,郁永河和仆人走在后头,芒草又高又密,相隔不到五步,就已看不到对方人影了,只能互相出声以掌握方向。

大约走了二、三里路,渡过两条小溪。进入茂密的森林中,林内有各种不知名的树木。有的树有老藤缠绕,有的树木相当巨粗,向导说是楠木。树林内也听见各种鸟鸣,但却不见鸟影。林荫间有凉风,使人暂忘酷热。又爬过五、六个陡坡,碰到一条大溪(磺溪),溪宽约四、五丈,溪水潺潺,溪谷的岩石和流水都呈蓝靛色。向导说这水是从硫磺穴冒出来的,是温泉。郁永河伸手试了一下,果然非常烫。

过了这条大溪,再往前走两、三里路,出森林,看见前面的山。又翻越一座小山头,鞋底渐热,附近的草木都变得枯黄;这时看见前方的半山麓,有白气缕缕上升,好像山头吐着白气,白烟迷漫山间。向导说:“这里就是硫磺矿穴了。”(新北投龙凤谷)风吹过来时,硫气相当难闻。

再往前走半里路,附近已是寸草不生的景象,地面发烫。左右两侧巨大的裸岩,被硫气侵蚀,岩块都剥落成为粉状。五十几道白气从地穴冒出来,沸腾的水珠喷浅,高出地面一尺。郁永河接近硫磺穴观看,感觉地底似有怒雷吼响,地面震动,令人害怕。感觉整个硫磺矿穴周围百亩,就像一具沸腾的大锅子,而人就走在锅盖上面,靠着锅内冲上来的热气支持着,这盖子才没掉下去。

右边的大石头有一大矿穴,郁永河趋近瞧,穴气迎面扑来,薰得眼睛张不开来,急忙退到百步之外;左边则有一条溪,水势颇大,就是温泉水源的源头(龙凤谷妈祖窟温泉)。


“清郁永河采硫处”纪念碑(新北投龙凤谷)

郁永河一行人退回到森林休息,然后循原路折返。衣服沾染的硫磺味,几天之内都散不去。郁永河这时才明白,之前听到山区传来轰隆的瀑布声,并不是瀑布,而是硫磺矿穴的硫气沸腾声。于是郁永河做了两首律诗来抒发这次探访硫磺矿穴的经历。其中最有名的一句是:

“碧澜松长槁,丹山草欲燃。”

现在新北投“龙凤谷游客服务站”附近,台北文献委员会竖立了一块“清郁永河采硫处”纪念碑,以见证三百年前郁永河曾到此一游的事迹。

郁永河及工匠们来到北投采硫之后,开始面对水土不服的问题。郁永河本来还不太相信在台南府城时,友人曾警告的事。没想到,来到北投没多久,仆人便陆续生病。十个工匠有九个病倒,甚至连厨师都染病,无人可煮饭。王云森也染上严重的痢疾,什么都吃不下,一天拉肚子七、八十次,情况危急。郁永河的周遭都是病人,个个痛苦呻吟或者冷得发抖,郁永河只好用一艘船将他们全部送回台南。这时顾敷公也有事要回福州,所以只剩郁永河和一个生病的仆人留下来监督炼硫。郁永河每天在烈日下督导,无法休息。而原住民社里有少数不肖份子,又暗中的阻挠炼硫的工作,郁永河又听不懂原住民的话,所以在这里督工十分辛苦。

虽然环境恶劣,郁永河却没有生病。他认为,其实这里的山水和大陆内地没什么特别的差别,一些魑魅作怪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因为这里是蛮荒之地,草木阴晦,长年累积的瘴气不散,人一不小心吸入肺里,就容易生病。郁永河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十几年来常常吃药。这次虽然没生病,但也常感觉身体难以支持下去。


◎台湾西部大旅行感言

郁永河回顾这次的旅程,从台南府城到这里,一共在酷暑中走了二十天,其中有四天四夜在赶路。渡过大小溪流 96条。沿途深沟巨谷、陡崖峻岭,陡上陡下的路况,无法计算。面对着刺人的荆棘,叮人的蚊蝇,颠簸的路面,酷烈的太阳,可说是尝尽人间少有的苦头。

来到了这里,住简陋的茅屋,强风能吹进屋里;躺在床上,能看见天空;床铺还会长出青草来。下雨时,屋内闹水灾;雨停后,鞋子漂浮到床上,大概要十天水才会消退。床下有奇奇怪怪的虫鸣声,潮水有时会涨到茅屋前的台阶上。

一出门,到处都是高过肩膀的野草,老树的枝干缠结的无法形容。有讨厌的竹子遮挡视野,还有能吞得下整只鹿的可怕毒蛇;有的小蛇会追着人跑,爬行速度比箭还快。遇到海上吹起狂风时,整个茅屋摇摇欲坠;半夜猴子的吼叫声像鬼在哭;还有昏暗的烛光下,隔壁床铺躺着快要病死的人。

这种种悲惨的情况,郁永河说,比起苏武被拘留于塞北、文天祥被拘禁在卑湿的监狱,到底谁比较悲惨呢?柳宗元曾说:“柳州不是人住的地方。”如果柳宗元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就会高兴地把柳州当成天堂了。

在这个地方,随时得面对死亡的威胁。郁永河刚到的那天晚上,河对岸有一位渔民搭建了工寮,晚上睡在那里。半夜时,寮外射进一枝箭,渔民差点被射死。另外,附近也有原住民走在路上被杀死。这些都是未开化的生番所为。怎不令人担心呢?郁永河的身体不好,家里又有老母,在这危险的地方,怎能不小心谨慎?又怎能长期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呢?郁永河所以能支撑下来,他说是因为自己性格刚毅,总是勇往直前;做任何事,无论替别人或为自己,都希望做出个结果,怎能半途而废呢?更何况,当初也是自己心甘情愿来的。既然来了,何必胡思乱想那么多?只要心志笃定,精神端正,病魔自然远避不敢靠近。

支持郁永河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工作,也是因为他喜欢旅游。他自己曾经说过:“要探访奇景名胜,就不要怕险恶的道路;不够危险,就不会有奇景可看;旅游平平凡凡,就没有乐趣可言。”例如,李白登华山落雁峰,感叹自己想不出词藻来形容眼前的美景;例如,韩愈登华山顶峰,感动得不肯下山,痛哭写信与家人诀别。这都是好游成痴的例子。郁永河说:“我不敢高攀这些古代名人,但这趟台湾行,应该会让李白、韩愈更为羡慕。”郁永河幽默地说,我这次渡过了黑水沟,来到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假如让喜爱追求神仙的秦始皇、汉武帝知道这件事,难道不会提起衣裳追过来吗?

(~待续)

日期:2006.09.04

——本文转载自Tony的自然人文旅记 http://www.tonyhuang.idv.tw/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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