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烂尾楼里的人们(7)

曾颖:白痴圣徒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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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2月11日讯】吴大爷像候鸟一样,只在春秋两季来“春天花园”住住,每次十来天。春天是来进新茶,秋天则是来缴学费。其余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挑着担子在深山里走乡窜户卖茶叶。严格讲起来,他与那些在这里卖烧烤和捡垃圾供儿女们读书的男女们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他供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交的人的儿子。
  
那个男人是5年前在卖茶路上认识的。那是中秋节前后一个闷热的下午,吴大爷挑着茶叶担子走在盘山公路上,他发现自己这双在深山公路上跋涉了多年的老腿突然有些不听使唤。他知道,多年暴热暴冷折腾下的被他称为龙抱柱,被医生称为“静脉曲张”的老毛病又开始折磨他了,看看肿得发亮且有些黑的腿,他决定在路边拦一辆车捎自己一程。
  
这是一条并不太热的公路线,班车只一早一晚来回一趟。其余时间,便只剩下些拉矿石的货车零星地经过。司机们像是在跑拉力赛一样挟着沙石和灰尘一路狂奔着,视路边站着的拦车人为一段枯木。拦了半天,除了身上多了一层土灰之外,吴大爷一无所获。
  
对这样的场面他已见惯不惊了。他知道,司机们不停车是正常的,要停车反而不正常。这是因为这条路不太清静,时不时会传出司机被杀货物被抢之类的新闻,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事吴大爷也遇上过两回,一回被人抢了茶叶担,一次因为带的钱太少而被拦路人扇了两耳掴。因此,他对呼啸而过的货车司机们,同情和理解多于愤懑与不平。
  
他想:这么些年,没几辆车停过,老子不是照样跋山涉水,每年走几千里路像玩似的。可今年,不知是怎么了,这两条腿仿佛是扎根在地底的枯树桩,越来越不听使唤。看来自己真是老了!好在女儿已大学毕业,自己肩上最重的担子已卸下来了,原本还想挣点钱来养老的计划,看来恐怕要泡汤了。
  
就在他心中胡乱想着的时候,一辆大货车停在他的面前,车窗里,一张红红的大脸冲他笑着说:老伯,上哪?我捎你一程!
  
司机帮他把茶担拎上车,然后扶他到副驾驶台坐下。下一站,正是司机的家乡,司机说自己帮人送货,顺便可以回家看看,他说很久没回家了,倒是很想孩子们。
  
他们就一路聊着孩子往前走。司机有一儿一女,他特别爱儿子,这小子很聪明,是个读书的料,每年考试都是全县第一名,通常比第二名高出几十分,明年考大学,一定会考个好学校!
  
那你可有得累了!
  
呵呵!累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孩子有出息,累死都值!
  
之后,又聊了学费和大学生活之类的话题。他们发现对方的想法和自己惊人的一致。再聊身世,也惊人的一致,一个打小死了爹,一个自幼死了娘。都因为成分问题,三十岁才结婚,娶的也是乡下女人。
  
两人像照镜子一样聊着相近的人生经历和酸甜苦辣,各自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司机说:真想不到,在这能碰到一个这么谈得来的老哥哥。
  
吴大爷说:幸喜你停了车,要不,还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和我这么相像的人。喏,你停车时,不担心我是坏人吗?
  
司机说:哪有那么多坏人?我开了十几年车,遇到搭车的人都会停,怎么没遇到过?相反,还遇到过不少好玩的人,听了不少的新鲜事。你知道,开长途车,跟关在铁笼子里的熊没多大差别,闷得要死!
  
车很快到了司机的家。吴大爷要告辞,司机说:天快黑了,干脆就住我家吧,咱哥俩好好喝一盅。
  
吴大爷也有些依依不舍,喉头一痒就留了下来。不想这一痒,就痒出一段改变他生命轨迹的经历。
  
那天夜里,酒逢知己,且饮且聊天明方休。第二天,睡至中午方醒,司机已出门跑车了,吴大爷留下两大包茶叶,和司机的妻子话别,临走时,特意再看了司机家那幢小土楼,心里暗想:还会再来的!
  
两个月后,吴大爷又转到了附近的场镇,像有某种吸力,把他从几里外的场镇往司机的小土楼吸。他乐呵呵地敲开门时,迎面看到的却是挂着黑纱的司机的照片,依然是往日那样笑着的一张大脸。
  
司机是在他走后一星期出事的。一辈子没有遇到过坏人的他遇到了,那些人以搭车为名,将他骗到一处山坳里,将他杀死,连车带货全部带走。想着司机含笑对他说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坏人时的表情,吴大爷哭了,哭得很伤心。
  
因为车与货都损失了,老板不愿意给抚恤金。僵持了许久,才勉强同意给点安葬费。司机的儿子小帅就要考大学了,但欠学校的学费如果没缴清的话,连考试的资格也没有,即使考上了,也没钱去读。
  
吴大爷到司机家的那天下午,小帅头上搭着一张湿毛巾,嘴皮起壳,已有三天水米不进了。父亲遗像上反射下来的阳光,很惊心地把他的脸照得苍白。
  
从那一刻起,吴大爷心里隐隐生起一种想法:是不是可以为这可怜的孩子做点什么?否则的话,他会因为读不成书而郁郁寡欢甚至死去。这对于他的父亲——那个因为相信世界上没有多少坏人而死去的耿直男人是不公平的。
  
他几乎是没怎么考虑,就对司机的遗像说:兄弟,你放心吧,孩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尽力帮他!
  
也许是类似的话听得太多了,小帅和他的母亲几乎没什么反应。吴大爷很难过,跑进厕所从内裤里把一个多月来卖茶所得的几百元钱掏出来,塞到小帅手中,说:你先拿去缴学费,一个月后我再来!
  
一个月后,吴大爷果然来了,带着他原本打算用来养老的存款。这一次,小帅面色已好了很多,正坐在土楼顶上复习功课。
  
丢下学费包袱的小帅顺利参加了高考,并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省里一所重点大学的国际金融专业。这是一个就业前景非常好的专业,出国率非常高,即使不出国,也至少是年薪数万的白领。
  
吴大爷帮着他到县里奔走,取得政府的二万元赞助,对于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这已是超水平发挥的天文数字了,勉强把入学的费用解决。而在省城的食宿及零花费用,则没有着落。吴大爷说:先读吧,吴伯伯帮你筹着。
  
吴大爷这一筹便筹了四年。如果这个故事仅止于此的话,就只是一个平淡的助学故事,即使期间有再多的动人情节,也难以引起人们的兴趣。小帅读书的前四年,基本是这样的。直到第五年,也即是吴大爷认为自己可以不再为他筹集学费,而决定攒点钱为自己的腿做手术的时候,小帅又上门来,带着哭腔说自己还欠学校八千元学费,如果不缴,就拿不到毕业证,这么多年的学便白上了!
  
八千元,这是吴大爷奔波两年不吃不喝才能挣下的一笔钱。虽然此前吴大爷已拿出几倍于此的数字了,但那已基本算是敲骨榨髓砸锅卖铁了,眼见着大功已经告成,不想目标一下子就变得遥不可及。这点像一个人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完成马拉松最后的冲刺时,别人却告诉他目标还在二十里之外。这足以让一个人彻底崩溃。
  
老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能借的都已经借了,连刚参加工作的女儿也被榨干了。到此为止吧!
  
吴大爷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但他知道如果就此停手的话,相当于费尽千辛万苦凿了一尊佛像,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却没有力气凿眼睛。这跟不凿有什么区别?他实在不甘心。
  
他的困窘被众人笑话一般传开了,众人都说他是捉虱子往自己头上放。有人甚至怀疑他是想把小帅接管为自己的儿子或女婿。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整个“春天花园”只有胡神仙没把这事当笑话听,他平时经常给报社和电视台报料,得些线索费,依他的经验,这种既有人间真情又不招灾惹祸的料是最受媒体欢迎的。
  
果不出所料,报料的当天就来了三拨记者,一采访,觉得有料,赶往小帅读书的学校采访,得到的信息更有料——小帅其实已毕业了1年多了,现已在一家外贸公司找到工作,小帅向吴大爷隐瞒这一点,就是想最后向吴大爷再要一笔钱去还赌债。从大二开始,他就迷上了“斗地主”,欠了同学不少钱。
  
众记者群情激昂,觉得如果不把这件事报导出去,让这种负心的白眼狼曝曝光,实在对不起吴大爷的善良,要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比上过月球的大熊猫还稀缺了。
  
吴大爷的反应却大出记者们的预料。在得知小帅已经毕业并已找到工作的消息之后,他非常高兴地长抒一口气,仰头对天咕噜了几句什么。再低头时,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记者们说:大爷,对于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你有什么话要说的?我们都会如实报导,让他原形毕露,身败名裂!
  
吴大爷很困惑地看着义愤填膺的记者们:说什么?
  
难道你不生气吗?
  
喏,他毕业了,找到工作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你受骗了,他骗了你!
  
唉,他骗我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只要毕业证没被扣就好,就好!
  
老人并没有如记者们所期待所那样痛哭流涕或悲愤难当,相反平静得吓人。这多少有点让记者们感到有些失望,他们中有些人已经想好了文章标题:“穷老汉4年卖茶供出负心大学生。”只须配张声泪俱下的图片便大功告成了。
  
但吴大爷似乎并没有要配合他们的意思,一点异样的表情也没有,只是一个劲地对记者们说:你们别曝他的光,我不生气,真的不生气!
  
他以为记者们真是为他鸣不平而来报导的,而他生不生气,将是记者报不报导的关键。
  
记者们当然不可能听他的,该怎么报导还是怎么报导,只是没有照片,多少有些遗憾。大家在离开时,不约而同地相互询问:你觉不觉得这老头有些不正常?
  
是啊!相当不正常,包括他帮助这个学生的故事,都不合常理。
  
会不会是他俩合伙演戏骗赞助款?
  
是啊!没有目的的助人行为,有点讲不通啊!
  
毫无怨言和愤怒地面对被骗的事实,只有圣徒或白痴才能做到。
  
你觉得这个时代还有圣徒?
  
那就是白痴了?
  
白痴?你忍心这么说么?
  
……
  
那天之后,吴大爷再没来过“春天花园”,而吴大爷的故事在报纸和网上传了很久,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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